“现在,也该让你尝尝痛苦的滋味了。”
迟野收起笑容,看着她,仿若地狱里最绝情的审判者。
初衍紧紧攥住杯子,一股冷意从心底涌起,让她浑身发抖,想大叫,想痛哭,想告诉他她有多么疼……可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因为他已经不在乎了。
四年能磨光一个人所有的爱,只留下恨。
也能摧毁一个人所有的坚强和伪装,只留下脆弱。
……罢了。
初衍无所谓地笑笑,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说:“这酒不错,我能常下来吗?”
她没有任何反抗,从容接受的模样让迟野下意识皱起眉,但他很快压下心头那股闷窒感,冷冷道:“随你。”
初衍点头,对他弯起唇。
似乎在说,谢谢你。
迟野看着,莫名胸口又是一窒。
**
那以后初衍总会在酒窖喝酒。不知是不是他的意思,没有人限制她留在这里的时间,于是她常在酒窖一躺就是一天。
她重新开始喝酒。
一开始吐的很厉害,后来就不会了。
可是越喝,意识越清醒。
心里也越痛。
她重新想起很多事。那是这四年里被她刻意尘封起来的,关于他的往事。
他曾在暧昧的天光里吻醒她,曾耐心地给她煮汤,也曾在夜深时带她上狮山看风景;曾抱着她安稳睡去,曾为她在耳根纹上蓝痣,甚至……他求过婚。
他们有过很多很多曾经。
如今却变得很模糊,不知是时间太久,还是她记性太差。
她没骗他,这四年,她其实很想他。
可是他对她只剩下恨了。
冰凉的酒滑入喉间,初衍紧紧闭上眼。
她想哭,却哭不出来。
眼眶干涸,原来,她早就忘了流泪的感觉。
又一次醉倒在酒窖里。
恍惚中,她好似生出了幻觉。
站在她面前的那个人,穿着黑色T恤,头发很短,断眉冷冽地勾起,邪佞又嚣张。
小野……
她突然哭起来。
她伸出手,想抓住那抹幻影。
可无论怎么努力,捞中的只有空气。
“小野,不要走……”
忽然,那身影似乎真的不动了。
初衍死死攥住一片布料。
耳边传来一声模糊不清的低语。
紧接着,腰被人揽住,身体凌空,有抹熟悉又陌生的温热落在唇上。
牙关被抵开,她的身体深深陷入沙发里。
衣服散落了一地。
泪眼模糊中,初衍睁开眼。
她看到他线条凌厉的下颌,看到他暗哑的黑眸。
泪水沿着眼角滑落。
她蓦地伸手抱住他的脖颈。
撕裂的疼痛从身下传来,她紧紧咬住牙,额角疼出冷汗,却连哼都没哼一声。
“小野……”
她低叫出声,身体宛若漂浮在海面上,只能把他抱得更紧,更紧……
紧到再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离。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59章
身体汗如出浆, 初衍被他灼热的体温所俘虏, 辗转、纠缠,耳鬓厮磨。他的气息那样浓烈,他的吻热烈又绝望,在她身上, 他总是像失控的野兽。
在这样的缠绵中,初衍逐渐清醒过来。
湿汗让发丝变得濡湿。
初衍的手指插入他的黑发,看他因为情.欲而显得格外深邃的黑眸。
她倏地轻笑起来。
迟野凝住她, 动作见缓。
毫无征兆地, 她仰起身吻上他的唇。
细致地,缠绵地,深刻地,品尝他的味道。
他愈发疯狂。
初衍在潮水般涌来的颤栗中咬住他的耳根,那里的皮肤白皙而脆弱, 泛着轻红, 干净,一览无余。
没有蓝色的痣。
初衍阖上眼。
声音细弱而破碎。
“可不可以……在房间里装一盏灯……”
只要一盏灯就行。
求你。
男人原本迷乱沉醉的眼睛在这一刻变得清醒而冷静,他逼迫她睁开眼,大掌扣住她瘦削小巧的下颚,一字一顿道:“不行。”
浓密的眼睫无力垂下,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她像小兽一般低泣哀鸣。
直到昏死过去。
**
这一觉,初衍睡了很久。
梦境紊乱破碎,她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生命被割裂,无数碎片像雪花一样飞来, 她伸出手,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抓不住。
两手空空。
一如她孤独苍白的人生。
她迷茫、慌乱、恐惧,然后在绝望中想起那个还未出生便已消失的孩子。那个曾在她血肉里真实存在过、呼吸过、生长过的孩子。
她从来没有真的不要它,四年前甚至做好了回海城生下它的打算。
可或许是为了惩罚她,它还是离开了。
她留不住它。
也留不住迟野。
而现在,或许,她也到了该走的时候。
她爱的,恨的,想拥有的,拼命挣扎的,到最后不过是一场漫天飞雪,一片握不住的虚无。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她再留恋了。
雪一片片落下。
她望向远方,好像就这样看到了生命的尽头。
**
初衍失踪第二十天。
江致把整个海城都翻了个遍,蒋眠动用了所有关系,警察也来了家里好几趟,但到最后都是没有结果。
哪里都找不到她。
人怎么会凭空消失呢?
江致每天都到初衍房间,看她那一整抽屉治疗抑郁的药,急得要发疯。
“不吃药,她会死的。”江致一遍又一遍说。
四年前她那么痛苦,好不容易才活下来,怎么能死呢?
蒋眠抱住他,说出心里最后一个猜测:“她如果是被人故意关起来了呢?关在一个我们都找不到的地方。”
被关起来了?
江致愣住。
一瞬间,脑海中闪过某个名字。
**
身形高大清瘦的男人沉默地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天空渐渐亮起来。初生的太阳从云层后钻出来,浅浅的金光刺中他的眼睛。
迟野眯起眼。
在他身后,是两台显示屏。
雪白的大床一丝动静也无。
她就这样躲在被子里已经两天了。
迟野回到桌前,看着屏幕半晌,拨出一个电话。
“进去看看她醒了没。”
很快,屏幕中有人走进去。
迟野眸光紧锁在床上。
然后,他看到了此生最痛的一幕。
白色的被子被掀开。
苍白的女人双眸紧闭,咬着瘦骨伶仃的手腕,一动不动地蜷在那儿。
清晨的阳光落进来。
她的身体藏在一片巨大的阴影里。
空气很静。
她也很静。不会动,不会笑,不会哭,毫无声息。
迟野一瞬不动地看着。
血液仿佛随着死寂的空气一同凝固了。
屏幕上,站在床边的人抬头望向监控,朝他轻轻摇头。
……
耳边传来巨响,有谁冲进来,拎起他的领子,将木然的他甩向墙壁。
显示屏碎在地板上。
满目狼藉。
又是谁在怒吼。
“你他妈畜生——!!”
可这都与他无关了。
他的世界,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仿佛也只剩下了死寂的雪白。
**
四年里有无数次,迟野想到死。
在国外的生活并不如他和贺蓝一开始所设想的那样,一切从头开始很难,更何况是在陌生的环境。两个年轻人撞了所有的墙,吃了所有能吃的苦,头破血流地打下一片天。
他从小走在刀尖,经历过许多蚀骨的痛,本以为人生不过如此,直到真正走出去才发现,这世界比他已经历的、所能想象到的更为残酷。
而她也是。
他第一次这样爱一个女人。
捧着一腔赤诚和热烈送到她眼前,还生怕惹她不悦。他是那么卑微又讨好地爱着她。
迟野忘不了那日在游艇上,她举着枪,唇角的笑意冰冷讽刺,骄傲地向她的同伴宣告胜利。她不会知道,那时他身上藏着一枚戒指,准备等一切结束后就去找她。
他想要她,也想把自己的全部送给她。
可她都做了什么呢?
她利用他,她也不爱他。
他和他的爱情,一夜之间变成了荒唐的笑话。
少年人的爱恨是那么浓烈。
爱,往死里爱;于是恨,也就往死里恨了。
江致冲进来的时候,迟野突然发现,自己痛彻心扉的这四年,似乎也成了一场笑话。
把她关起来有什么用?
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假象。
他告诉自己是因为恨她才锁着她。
其实是害怕她从此真的与他陌路。
可现在呢?
他用了四年为她铸造一个牢笼,到头来,只锁住了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今天是短小菌。
唉,我觉得小野也很可怜,这两位是真的很能折腾了。
第60章
贺蓝晚上约了傅紫喝酒, 在城东新开的一家酒吧。
台上年轻的少女抱着吉他在唱歌, 软绵绵的腔调,藏着江南烟雨的哀愁,贺蓝陷在沙发里,哼着口哨听了半天, 冒出一句“没劲儿”。
傅紫笑说:“你懂什么,这歌现在可流行了。”
贺蓝大笑,说我当然不懂, 我就喜欢女人露大腿跳热舞。
“傻逼。”傅紫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两人对坐着抽烟。
傅紫说:“前几天看到野哥了。他真行, 穿起西装来人模人样的,有那么点意思。”
贺蓝一愣,问在哪见着的。
他是真好奇,这人最近凭空消失了似的,公司也不去了, 他哪都找不见他。
“医院。估计是哪不舒服, 脸色看着也不好。”傅紫睨着贺蓝,嘲道:“怎么,你不知道啊?你俩不成天粘着么?”
贺蓝不理会她的阴阳怪气,嘟囔一句我他妈知道个屁。
迟野从回来后就不知道去了哪,这么多天基本没出现过, 公司的事全靠视频电话解决。跟在国外恨不能把一天当成一周过的工作狂判若两人。
“怎么会去了医院呢……”贺蓝咬着烟琢磨。
傅紫冷不丁问:“我问你,野哥这几年有女人么?”
“没那个时间,他每天抱着电脑睡的。”贺蓝别有意味地瞧她一眼,“你不之前还跟我说遇着真爱了么?哟, 小野一回来就想爬墙?”
傅紫捞起空酒杯就砸过去,贺蓝手疾眼快接住,她瞪他半晌,问了一句:“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初衍?”
贺蓝抖烟的手指一顿。
“她还在海城。”
贺蓝漠漠唔了声。
傅紫继续说:“上个月我打车,发现她开出租车呢。”
贺蓝掐灭烟,似笑非笑地扬眉。
“你想说他俩要旧情复燃?”
傅紫努努嘴。
“算了吧,没可能。”贺蓝把酒杯举到半空,然后猝不及防地松手,玻璃碎了一地,酒液四溅。
“你知道这四年小野成什么样了吗?他谁也不信,连我都防着,更别说去找初衍了。”
傅紫神情复杂。
贺蓝眼里的笑意格外凉薄,“他啊,已经彻底变了。”
**
深夜,初衍安静睡在病床上。
月亮被浮云掩住。
忽然,病房的门被人打开,走廊的光透进来,映出地上瘦长的影子。
门被关上,那道黑影却没消失。
迟野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看着她。垂在身侧的手微不可见地轻颤。
她到底没有死。
迟野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望,只是胸口发疼,喉间一片苦涩。
不知站了多久,床上的人咳嗽了声,而后缓缓睁开眼。她恍若还在梦中,回望他的眼睛没有焦距。
迟野在床边坐下。
初衍的眸光随着他的动作而移动。
他倏地勾起唇,悲凉而讽刺。
修长的手指抚过她脆弱纤细的脖颈,初衍听到他沉冷的声音,嘶哑的,好像要呕出心头的血。
“你知道我有多想就这样掐死你吗?”
迟野垂下眼睫,冷静地道:“多少次,我想杀了你,然后杀了自己。”
可在说完这话的下一秒,他抽回了手。
初衍骤然落泪。
他抚过她眼底,嘲弄地说:“你以前不会哭。”
她多狠啊。
玩弄他,惹怒他,还能冲他笑得娇俏妖媚。
泪水沾湿了他的手,迟野喉结微动,想把她抱紧,最后却只是用手盖住了那双让他迷恋的美丽眼睛。
“我也会累的,初衍。”
当爱和恨都走到了绝境,他还能怎么样呢?
如今他身陷囫囵,进退都是错。
迟野静坐良久,而后起身。
初衍双眼紧闭,温热不断涌出,一滴滴漫进短发里。
“以后别哭了,好好活着。”
门被重新阖上。
一片静谧的黑暗中,初衍终于痛哭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