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越行越快,出了城,上了官道。纪宁倚在车厢,垂着眼出神。也不知行了多久,纪宁忽觉一道诡异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皱着眉抬头,就看到一名贼眉鼠眼的老头子?
徐太医“嘿嘿”两声,搓着手,目光灼灼的看着纪宁。
“少年郎,伤心完没有?”
“要是伤心完了,现在就让老夫看看呗?”
纪宁这次出行,随行了一队侍卫护送,云厄也在其中。云厄正坐在外厢驾马,忽然。
“嗷!”
一声极为凄厉的痛呼让云厄一滞,然后快速拉缰绳,马车还没挺稳就打开了车厢门,谁来偷袭了?!结果一探身进去就看到纪宁一脚踩在徐太医胸口,徐太医躺在地上,左眼已经黑圈青肿。
云厄:……
纪宁好看的眉眼满是戾气。
“这真是徐太医?”
眯了眯眼,道:“这怕是他随便塞过来的一个老/色/鬼吧?”
云厄:……
很好,原来不止招皇上招我们,你是见一个招一个,老/色/鬼都招出来了,云厄眨了眨眼,无视徐太医哭爹喊娘的痛呼,快速出去,还不忘关上了车厢门,扬鞭继续出行。这马车看着平常 ,但两边侍卫的真刀可不是假的。
自无人敢招惹,远远看见了就忙避开,心里还想着,谁家大人在出行。
唔,那车上怎么好像有人在干嚎?
听错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是一章,但接近7000的大肥章噢,算是双更啦,我双更啦,撒花!嘿嘿嘿
第69章
青麻衣, 灰布鞋,衣裳浆洗的十分干净, 只是布色已泛白,六名中年男子神色是一致的拘谨,甚至不敢抬头。这里是纪家内院, 丫鬟婆子甚至小姐都有可能见到,男子们始终垂首, 怕唐突了主子。
一路埋首跟着宁嬷嬷前行,看着自己磨损的鞋面踏上光洁的大理石, 脚趾缩了缩。
也不知行了多久,鼻尖闻到淡淡花香时, 宁嬷嬷停下脚步。
“到了。”
六人也不敢抬头, 只看着自己的脚下三分地,脚下洁白如雪,轻软白毯, 这地上铺的毯子这样洁白,已经尽量收拾干净了,鞋底倒是忘了, 踩脏了可怎么好!拘谨, 惶恐, 不安, 等等情绪一直缠着六位。
先前想好的见到主子定要马上问安的事都忘到天边了。
忽然听到一个恍如天籁清脆的声音。
“苏宓见过各位叔伯。”
六人大惊,齐整整的跪了下去,整个身子都俯在了毛毯之上。
“姑娘使不得, 当不起阿!”
哪能让主子唤一声叔伯呢?!
苏宓微笑,声音徐缓如春风。
“当年我娘的旧人,大多都走了,诸位叔伯还留在原地,这份心意,当得起。”
说起苏星月,六人心里也有些感慨,这六人,都不是当年的重要之人,当年那些管事的,要么也去了,要么也跟了旁人,这六人,当初只在窑厂做事,那时还年轻,还是学徒,本来再熬几年就能当上师傅了,日子就好过了。
谁知出了这样一件天大的事。
满大周的窑厂都散了,风靡数十年的淡描青花,说没就没了。
心中还在感叹,却有一人摇头,头死死的埋在地上,声音满是愧疚。
“真的当不起,小人言语卑微,甚至不敢为当年之之事辩白一二,只是守在原地而已,真的当不起姑娘的感谢。”
苏宓看向说话之人,看不见脸,只看手节粗大,一看便知是常年务农之人。苏宓知道他,刘三石,当初望城的窑厂学徒,那时他虽为学徒,但实际已能出师,就算娘的窑厂散了,但望城为瓷都,他随便都能找到活计。
但是他去务农了,没进其他窑厂。
当年的事太大,这些百姓窑工,他们能如何?窑厂散了,他能舍了轻松的活计转身去务农,这已是十分难得了。
想到此,声音更柔。
“三石叔,您这般,已经十分难得了,若您都觉无颜见人,那我身为娘的女儿,苟活了这么多年,是不是更没脸了?”
刘三石:“姑娘万不可这般说,不可呀!”
苏宓微笑,“叔伯们快起来吧,我还有事求你们呢,若你们长跪不起,那我可就不好意思开口了。”尾音带笑,轻快又柔和,将六人心中的拘谨消散了一些,慢慢起身,又忙不迭保证道:“姑娘有事只管吩咐,断不会知无不言的!”
苏宓又劝了几句,六人才小心入了座。
也不敢看苏宓,只垂着头,等着苏宓的吩咐。
苏宓知道他们都是寻常人,当年在窑厂时,年纪轻也没得过什么重用,见识跟不上。也知再劝也不能完全消散他们的拘谨,只看向了宁嬷嬷,宁嬷嬷点头,拿起一旁桌上的青花花觚,掀开珠帘,将花觚放在了六人面前的桌上。六人忙抬头看去,却是一个长颈花觚,造型优美圆润,上面着的是寻常花鸟图。
只是这青花,看着好似有些不对。
六人正埋头细看,等他们都看过了,又等了片刻,苏宓才道:“相信各位叔伯也看出来了,这个淡描青花,和娘当年的,有些不同。”
六人凝神细看,点头。
做得非常好,唯独这釉色,乍看觉得不对劲,细看依然不对劲,仔细去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就是比当年的淡描青花要差上一点儿,看了半天,李来旺犹豫道:“确实不同,釉色要沉一些,不似当年的柔和……”
他这一说,六人仔细看釉色,然后点头。
“确实是这样!”
苏宓道:“这件花觚,是官窑的人根据娘的手记做出来的,可是不论如何做,就是做不出来和娘一模一样的淡描青花。”
姚骏也快被逼疯了,当年这淡描青花,自己的人怎么做怎么不对,根本不敢看皇上,好容易拿到了苏星月的手记,想着这次肯定能交差了,结果,还是不对!手记那样完全,这么多的老师傅,居然还是做不出来!
姚骏觉得自己的乌纱帽已经保不住了。
当兰玖把他也丢到纪家时,哪怕苏宓身份骇人,姚骏还是扑上去哭天抢地,当然,他没扑到苏宓的小细腿,被云暖给一脚踹出去了。
又听得苏宓赞道:“还是各位叔伯有眼力,一眼就瞧出了不对。”
奉承的话谁不愿意听?六人笑笑,倒似放开了些,又听得苏宓道:“这事我也不懂,只好麻烦六位叔伯同官窑的人详细说说,教教他们。”
一句教,便让他们成了师傅,还是官窑的师傅!
虽事隔多年,窑厂已散,但他们都记得,当师傅可威风了,吃穿用度甚至家事都有小徒弟打理,只要教授几分便可,现在可以当官窑的师傅了?!几人明显激动了,抬头,拍着胸脯跟苏宓保证。
“姑娘放心,定会好生研究不负姑娘期望!”
珠帘之后的苏宓,稳重微笑,态度十分谦和。
这十几日的时间,自己也看过了他们的生平,人品已知,但世事变幻,骤然换了富贵地,谁又知道他们会如何呢?苏宓没忘记老夫人教的,眼帘半掩,且走且看,先在京里呆一段时间,再决定重用谁了。
若是被富贵迷了心……
心里轻叹一声,不忍看到那个画面。
…………
六人离去后,兰玖从里间负手出来,就看到刚才还从容雅静的小东西此时已没形象的斜躺在了塌上,眼帘半垂,上前,笑道:“我还寻思怕你怯场来帮你撑撑,谁知我们苏姑娘这般有本事,都不需要我的。”
苏宓好笑的看着打趣自己的兰玖。
伸出手。
“现在倒需要你帮我了。”
兰玖垂眼看去,只见白嫩的手心微润,显然是紧张导致的。兰玖失笑,就只她定慌张的!正要再说,苏宓已拉着兰玖坐在了塌上,坐直身子,看着他,认真道:“你觉得我刚才的表现如何?”
兰玖回想刚才,颔首,“尚可。”
尚可?苏宓已经很满意这个评价了。
苏宓道:“我知道,你是觉得我太谦和,怕他们生了轻视我之心,这个老夫人教过我的。”既然老夫人教了,为何还要这般?苏宓又道:“不忍罢了。”
“他们都是寻常人,若我一来就给人下马威,他们定是怕惧的,可到底,寒了人的心。”
兰玖:“你怕寒了他们的心,就不怕他们将来寒你的心?”
兰玖总是这样一针见血。
苏宓却笑了,偏头,雀跃灵动。
“不怕,我知道娘的淡描青花怎么做,若他们都不堪用,我再寻别人就是了。”
这 点兰玖倒是诧异了,姚骏这几日被逼的,生生瘦了快十斤,人都住在窑厂了,可苏星月的淡描青花还是做不出来,结果苏宓居然知道为何?
兰玖:“那你刚才为何不说,要让他们自己和官窑人去研究?”
苏宓道:“人都是善变的,哪怕我看了他们几十年的生平,骤然从清贫入了富贵,谁知他们会如何?若他们专心做事,我再说不迟。”
苏宓到底不忍下马威,但也不是让人随意拿捏,若起了别的心,就回家去吧,就看这几日的富贵,他们是不是初心依旧了。
兰玖何其聪明,苏宓没说的话,他眼一眨就想明白了,也知苏宓要等他们研究到一个点的时候才会说出真正的做法,那时,不仅仅是下马威,还是下人的崇拜,一举两得。
长臂伸出,将苏宓揽入怀中,垂眸,笑望着苏宓,眸色柔情万种,声音沉入蜜,“怎么办,你现在这般聪明,朕都被你拿捏住了~”苏宓整个人都窝在兰玖怀里,仰头看着他,烟波大眼满是笑意。
“你不是早就被我拿捏住了吗?”
眼波一转,兰玖就小腹一紧,日子悄悄过,苏宓脸上还残存的稚气已消弭,她又早知人事,眼波流转间便是浑然天成的魅色,偏她自己不知罢了,兰玖喉结动了动,“人见了,后面的事你也想清楚了。”
“现在日子最毒的时候,要不要随我去山庄避暑?”
最好谁都不带,天天都可以做羞羞的事情!
苏宓直接从兰玖的怀里翻身起来。
“后面的事情多着呢,要开再开窑,建厂的地方,初期多少人,将来的销路等等,虽然这些我不必我亲自去看,但我总要知道大概?最初的几个方向,我不能决定,也要参与的,忙死了!”
说到这,苏宓觉得自己的时间真的不够了!
翻身下榻。
“我去跟老夫人取经,你自己回宫哈!”
兰玖:……
十多天了,每晚看资料,朕素了十多天了!现在好容易人见了,已经开始走正轨了,又去忙活其他的了,想做点羞羞的事情就那么难吗?!
作者有话要说: 恩,就这么难,因为十九大,道路全面封锁,婴儿车也不许上路。
第70章
兰玖踩着艳阳从纪家出来, 低垂的眼,紧抿的唇, 长腿速迈,浑身都写满了三个字,别——惹——我!翻身上了鬃毛发亮的黑色骏马, 马鞭一扬,哒哒马蹄声响起, 一行人很快消失在路的尽头。
一直守在纪家附近的眼线十分淡定。
提笔,天元五月初一, 皇上第十八次愤愤从纪家回宫。
没错,十八次!
最先看到的时候, 眼线们都胆战心惊, 身后的主家们也胆战心惊,那日朝上所有大臣安静如鸡仔,废话, 明知道皇上心情不好还上赶着送命阿?又不是傻!第二次兰玖愤愤从纪家回宫时,所有人还是心惊胆战,但是心惊胆战的同时, 又在暗戳戳的兴奋。
这皇上为了那苏姑娘, 只要敢反对, 不管是大臣, 还是老臣,甚至皇族,来一个怼一个, 来一队怼一队!前仆后继的人全“死”在了金殿上!皇上这样彪悍,但那个风暴中的苏姑娘,从头到尾,连面都没露一下,真的很想看看她阿,是骡子是马,你倒是出来溜一下阿?!
这种兴奋在看到兰玖不愉的模样时,到了顶点。
吵架了?
刚散后宫那位苏姑娘就要退位了?!
这种兴奋,在兰玖日复一日的不愉但第二日又准时准点去纪家的行动中,从兴奋变成了极度复杂的情绪,特别是某些大臣,在朝上被怼成了狗,回家后听到兰玖今日又黑了脸,既高兴,又,悲凉!
高兴的是,恩,他也不好过。
悲凉的是……
你对我们就是秋风扫落叶的无情,对她咋就那么好呢?这还没成亲呢,就已经是二十四孝好丈夫了,分我们一点不行阿?!
渐渐无语,但又马上兴奋起来,马上就端午了,既有龙舟又是端午祭,这位苏姑娘不可能还稳坐如山的呆在纪家吧,乌龟都该出壳了!所有人都摩拳擦掌,笔已备好,就等着苏姑娘出门了!
端午这日,天刚泛青,纪家的小厮们就打着哈切开始布置,艾草,五色草等等,黄酒味已浓。而反观暗藏的眼线们,眼下青黑,双眼满布红丝,但眼神亮得惊人,还有一个时辰,辰时末,皇上就会来纪家!
终于要看到那位苏姑娘了!
等阿等,一直等到艳阳高照,河边龙舟兴奋声已扬,这边纪家大门紧闭,纪家没出门,皇上也没来?这啥情况?!直到河边那边传来信,皇上已到河边龙舟观赏处,恩,一个人……
我去,是神是佛,您倒是出来露个面阿!
…………
苏宓这一忙,就从盛夏忙到了晚秋,当江南那边传来销路甚好的时候,苏宓终于松了一口气。淡描青花不合武人的胃,但甚合文人的雅,所以苏宓试水的地方都放在了江浙那边,都放在了文人雅士的聚集地。
这段时间太忙,第一次做这样的事,苏宓想尽力做到最好,不能说每件事都亲力亲为,至少都认真关注,认真想过,这是娘的淡描青花,它能不能再现当年的荣光,自己能做的都做了,就看接下来如何了。
而当这口气松下来的时候,竟秋叶已落。
苏宓看着满院梧桐金黄,落叶飘飘散散盖了一层又一层,轻轻走过去,脚下落叶发出咿呀轻鸣,秋风飒飒,苏宓并不觉寒冷,因为已身着轻裘,苏宓低头,轻坎腰身处洁白随风轻摇,伸手摸去,软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