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枭图——十载如憾
时间:2018-10-10 09:48:12

  朱定锦嗯嗯答应,收回脑袋咔嗒扣上门。
  姜逐又敲,趁她伸头的时候往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如此反复三四次,站楼梯口望风的楮沙白疯了:“三岁吗你们?还玩躲猫猫?什么话一口气说完行不行?”
  姜逐被吼回了车上,楮沙白语重心长:“你光给个存折是什么意思嘛,得把结婚证一起给啊。”想了想又说,“明儿再把小朱约出来吃饭,探探她口风,合适的话,你申请也该写了。”
  结果第二天晚上没约成,被公司聚餐绊住了。
  在管彬杰的组织筹办下,守望组合为制作团队与友情助阵的音乐人们举办一场小型庆祝会,意在犒劳幕后人员。
  这次之所以顺利开办,主要原因是苏善琦没来。
  阎王躺医院打吊瓶去了,也得亏她手背上插着两根针起不来身,否则这顿饭谁也别想吃成。
  楮沙白听了咋舌:“病了?什么时候?严重不?”
  虽然已经习惯苏大监制整天一张猝死脸,但人年轻,就是能折腾,上一秒你以为她就此断气,下一秒她能生龙活虎摔你个后空翻。
  回答他的是混音师小查,刚在起哄中灌下去一瓶啤酒,颧骨浮上两团酡红,大舌头道:“一点都不严重,真的,哥,等着看吧,明儿照样压榨我们这群劳工,我们这命,就是苦哇……”
  楮沙白眉头轻轻一皱,继续给他劝酒:“不是,我们那专辑不是已经出一个月了吗?累了你们这么久,不该放点假去哪松快松快?”
  “你们是出了,还有新的啊,这是苔江的水,大海的浪,一波跟一波,没得完。”
  楮沙白琢磨出点不对劲:“新的?谁的?”
  苏善琦带出来的这批人,兼制作创作为一体,精品多,效率猛,是能跻身怀钧前三的团队,一般艺人兴许靠关系能从里头借几个人去帮忙,但原班人马全体上阵,不是小动作。
  楮沙白抬头看了一眼包间里喝得晕头转向的男男女女,勾住小查的背,猫腰走到角落里,拿啤酒瓶与他对碰。
  “来,哥问个事,苏大监制忙什么呢最近?”
  小查依然还是那套说辞,什么“后浪推前浪,一浪又一浪”,几句话车轱辘似的地滚来滚去。
  楮沙白认真听了半天,放弃了,再问小查也套不出什么,他只是单纯抱怨活做不完,至于给谁做活、公司计划、未来预期,他完全是个睁眼瞎,一问三不知。
  苏善琦肯定是知情人,但她嘴密实得像个蛋,苍蝇都不兴叮。
  楮沙白独自躺椅子上头痛,管彬杰坐在离他五米开外的地方,撇嘴瞧着他。
  这个团最不省心之处,源于有个心眼贼多又谁都不信的副队,成天瞎打听。
  入了圈子,就该有身为聚光灯下瓷器的共识,学会爱惜羽毛,人生之路不该由自己甩开膀子就走,应该听从团队出谋划策,顺从牵引绳走出一条康庄大道。
  再说,就算打听出来,一个出道不满一年的艺人,关系网尚且薄弱,能做什么呢?
  命不由己,也是枉然。
  管彬杰比郭会徽年长两岁,而立之年,吃了脸嫩的亏,又不养胡子,看起来仍是二十郎当岁的小年轻,可嘴上没毛不影响他人脉广,接触的东西比艺人多得多,可再多的事,不论糟粕精粹,暗自咀嚼过后,都老老实实压箱底。
  动物界有食物链,人对人也有。
  想当年,苏善琦的学生时代,也是娇俏俏的一个姑娘,很受肖鹤舫的看重,经常请到家里吃饭。进入怀钧后,工作数日不眠不休是家常便饭,几年下来,没时间拾掇自己,化妆品发了霉,新衣服过年才添一件,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肖鹤舫心疼学生,不止一次向高层提议给她休几个月的假,因为与总经理并无来往,所以去找了赵伏波,赵伏波爽快答应:“小芳老师的面子是要给的,老师说多久,就多久,我绝无二话。”
  没想到带薪假要来了,苏善琦不愿意,她一面向肖鹤舫哭诉“公司简直不把我当人看”,一面透支生命工作。
  肖鹤舫不理解,三大音乐人之一的夔彷却看得明白,私下谈论过,说如果怀钧上台的是其他任何一个人,苏善琦都不会拥有这样的狂热。
  赵伏波就是一场没有演讲的蛊惑政治,所有人忌惮又信服她,她激发人心中的疯狂,就像养蛇人逼出蛇牙的毒汁,为己所用。
  艺术利益化,梦想利益化,人性利益化。
  管彬杰胆寒的同时,又庆幸她只是一个商人,所做的仅为赚钱而已。
 
 
第25章 御苑
  还有十来天过年,街上店铺收工打烊,一派喜气洋洋,管彬杰给每个人都发了红包,没将功劳邀在自个身上:“公司给的,你们那个小公寓当临时落脚点吧,新房子空间大,地方偏,生活助理可以同你们一块住。”
  红包突兀凸起一块,楮沙白捏了捏,拆开一看,是把铝合金钥匙。
  这可算得上一份大礼,怀钧分红苛刻,福利大方得很。中午吃过饭,带上朱定锦,鸭舌帽墨镜口罩全副武装,一同心照不宣地观赏新住处。
  新房在西环开发区,风沙呼呼地吹,郑隗贴在车窗上往外望,倒影的脸色十分嫌弃:“这什么破地,伸头吃一嘴沙。”
  楮沙白伸头看了看:“前面有绿化,几年后这边应该就能做起来,地皮金贵着呢。”
  到目的地,果然砌了绿化带,樟树排排站,沥青地面平整地蔓延,车开过门禁,竖起的牌匾上“御苑”两个大字夺人眼球,郑隗整张脸贴在玻璃上:“我靠,别墅!”
  车停在二号楼的前车库,生活助理摘安全带下车,去后备箱搬物资。
  六个人一个接一个下车,仰头看面前的庞然大物。
  新房两层楼,宽敞明亮,一厨三卫,上下五个卧加家政间,二楼墙边靠着一架伸缩梯,上去还有一间隐蔽的小阁楼。
  郑隗近乡情怯:“要不要……剪个彩再进?”
  楮沙白掏钥匙开门:“就你屁事多。”
  丁一双脱鞋冲进去,啪嗒啪嗒跑上跑下,兴奋得难以言喻,每个房间都摸过一遍,难以取舍——底层两间房风景好,一间对着后园的水池,一间带铺地毯的欧式小阳台。
  至于楼上三间,采光不错,丁一双艰难抉择半天,赖在二楼的一间伸降床上不走了:“我要这间!我要睡到天花板上去!”
  楮沙白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上:“你别睡穿了——怎么这么不懂规矩,女士优先,让小朱先选。”
  朱定锦手上拎着一盆吊兰,正往冰箱上头摆:“我?我又不住这里。”
  楮沙白啧道:“让你给小姜选,万一哪天夜里太晚……你看这里荒无人烟,送你回去来回就要俩小时,不方便。”
  朱定锦想了想:“楮哥,你眼神一直飘,看好的是一楼欧式小阳台的那个吧?那我就选你上面的好了。”
  楮沙白:“……”
  楮沙白:“小朱同志,做人不能这样。”
  朱定锦笑起来,拉住姜逐就去搬东西:“如果不小心弄出噪音来,还要请楮哥多担待。”
  不出半小时,新房的私人区域瓜分完毕,终于过上告别上下铺的生活,楮沙白与郑隗住一楼,其余人住二楼,生活助理收拾出家政间。本来只是想过来看一眼,等年后再抽空搬,结果看完御苑的新房纷纷改了念头,第二日就把公寓那边收拾空了。
  导致管彬杰来公寓时扑了个空,那张油腻腻的白桌子空荡得有点荒凉,垃圾桶里的泡面盒子也全部清空,上下铺边的零碎物件一样不见,人气一下子少许多。
  他四处转了转,叹了口气:“怎么跟土匪一样,把纱窗搬走干什么……”
  临近新年,管彬杰不得不把所有人召集过来开会,去年这时候他们还籍籍无名,随便怎么闹腾,今年不同,他细细叮嘱了各类事项,让每人都把他的号码抄录一遍。
  开完会,姜逐回到御苑,朱定锦晾完被单,问他:“回去吗?”
  姜逐反问:“你呢?”
  “我不走。”朱定锦笑笑,“你回去吧,好几年了。”
  姜逐默默地望着她不说话。
  朱定锦上前,抱住他的脖子:“你别去配钥匙,直接给我,回到宣义就打我电话,我给你开门。”
  很快年关,五个人走得一个不剩。
  郑隗单枪匹马出去旅游,丁一双与郭会徽每年都回,今年也不例外,大包小包地走了。楮沙白思考许久,还是决定回楠平过年——结果才初二,就被气得打道回府。
  他回来见到朱定锦吓了一跳:“小姜不是走了?你没走啊?”一脸疲倦道,“没走也好,聊会儿,可闷死我了。”
  打开冰箱,朱定锦撬开啤酒,一人一瓶,听楮沙白大倒苦水:“小朱,我真觉得,我上辈子投胎一定是被哪个小鬼阴了一脚,不然也不会投到那个家,成天吵吵吵,吃个饭吵,拖个地吵,就连梦话都能吵起来,有时候我真羡慕小丁,人家爹妈就是痛快,过不下去一刀两断,各自奔向新生活,你说我家……简直把人逼疯啊。”
  他咕咚几下,半瓶酒下肚。
  对楮沙白家的事,朱定锦略有耳闻。
  楮家经营一个不大不小的皮革厂,父母门当户对,相亲结识,但楮沙白他妈当初相中的可不是他爸,而是他奶奶——可以说是因为看中了一个好相与的婆婆才同意的亲事,嫁过来果不其然,婆媳关系亲密无间,结果婆婆五年后突发心梗去世,这对夫妻自此永无宁日。
  导火索是厂子的连年亏损,楮沙白他爸搞什么亏什么,偏偏还自命不凡,酒桌上指点江山。
  他妈尤其嫌弃这类男人,他爸凡事都被老婆拿来与自己的妈比较,越比越衬托自己的无能,对象还是去世的亲妈,不好说什么。
  在一次次嘴都回不了的骂战中,他爸出轨了。
  这下是彻底没回旋余地,夫妻最后一丝陈年的温情就此粉碎,恰逢第三方不是省油的灯,不出几年闹得厂子乌烟瘴气,干干脆脆略去了情感纠纷,明目张胆开抢家产。
  楮沙白将手深入头发,埋下头:“我从小到大,是听着我爸妈的坏话长大的,我爸成天在我耳边酸我妈,我妈也说我爸到底是多么恶心,他们试图把我拉到任何一方的阵营——我受够了。”
  朱定锦沉默地望着夜空,呼出阵阵白雾。
  楮沙白发出一声非笑非哭的长叹:“我奶奶还在就好了,不瞒你说,我奶奶是真聪明,我家厂子以前都是她在操持,宽和爱笑,全厂上下就没一个说她不好的。”
  喝到后来断片,零零散散说些天马行空的话,朱定锦在他腿下架了杠铃,拖着他往屋里搬了一段,把棉被扔在他身上,楮沙白迷着眼,喃喃自语。
  “你说……为什么好人……都不长命呢……”
  朱定锦居高临下地看他,说:“是啊,祸害遗千年。”
  楮沙白诉了大半夜的苦,隔日醒来除了被风吹得头痛,心里舒畅不少,又过了几日,二人没等来姜逐,居然把郭会徽给招来了。
  郭会徽是为同学聚会提前回宣义的。
  “同学聚会?”
  楮沙白腮帮子里含着棒棒糖:“他是大学生,学会计的好像,不过没毕业。”
  朱定锦咦道:“怎么不找与会计相关的工作?”
  这年头大学生还很金贵,等同铁饭碗,不像姜逐,他没上过正经的学,来城里的目的就是做工。
  楮沙白也没念完学,他是离家出走,有主见有天赋,能混得风生水起,皮糙肉厚,今年被骂明年就不回去,选星光大道不奇怪。
  丁一双家庭离异,爹不亲娘不爱,各自租了家庭,他跟他奶奶住,因为在校内各项比赛中唱得好,脱颖而出被怀钧看中,反正成绩不好,大手一挥决定休学。
  郑隗则是福利院出来的,十几岁就在工地上搬砖搅水泥,依稀记得小时候活得不错,有爹有妈,只是脸记不清了,沦落至此,估计是哪个人贩子造的孽。他穷到十八岁,发现自己连一双好点的鞋都买不起,开始偏执地挖掘自己的价值,或者说,是称自身的重量,然后切割打包,一斤斤卖出去。
  郑隗是团队中最没有创造力的一个,但他并不为此焦虑,因为一首歌被创造出来,每一个字词,每一个音符,都是创作者灵魂震动的频率,缔造者会与它有千丝万缕割舍不掉的情感,将之视为无暇珍宝。
  所以他觉得很痛快:“梦想是让人热血沸腾的东西,当你的梦想像猪肉一样论斤卖的时候,会很难以忍受,反正都是来钱,区别无非是痛苦地来钱和高兴地来钱,我没有梦想,就没有烦恼。”
  楮沙白当时听了,也就笑了笑,说了声人各有志。
  郑隗却说:“楮哥,你是没有穷过,等你被生活操过,你的腰就直不起来了。”
  说来五个人当中,也只有郭会徽是工薪阶层,按部就班地学习考试,却阴差阳错走上这条路。
  “这你别跟别人说,我也是偷看了资料。”楮沙白遮住嘴,“老郭是被校方开除的,替人作弊,穿帮了。”
  朱定锦:“也是有胆子。”
  两人随便煮了点泡面,朱定锦加了个蛋,稀里哗啦吃完去洗碗,门锁处轻轻一响。
  郭会徽喝得醉醺醺回来,衣冠楚楚——他把领奖的那套西装穿去了,他半个身子进门,厨房里两个人才看见他是被一个女孩扶进来的。
  楮沙白当即沉了脸色,这地方是守望团的大本营,刚搬不久,对外保密,除了朱定锦这种知根知底的,外人一律免进。
  女孩见到有两双眼睛看过来,也不惊慌,甜甜一笑,头发做了拉直,亮滑飘逸,很时髦。
  她将郭会徽扶到沙发上,丝毫不怯:“你们好,我叫孟佳荔,是郭哥的女朋友。”
  啪嗒两声,楮沙白手上的筷子掉到地上。
 
 
第26章 麦芒
  孟佳荔在郭会徽那个不上不下的大学母校,是个不大不小的名人。
  上至大四实习的毕业生,下至刚入门的小师弟,都对孟佳荔的芳名有所耳闻,称得上学生时代上下三届的梦中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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