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回老爷子连折子都懒得去写,直接就在今日的早朝上向皇上跪奏了此事!
对,不是弹劾,而是跪奏。
他不是御史官员,若想要弹劾比自己官职高一级的于敏中,除了联名上书之外只有通过都察院,太麻烦,他不愿等。
故而只有在早朝上跪奏了。
看起来就是十分委屈的那一种控诉。
也没说要什么说法儿,就是一脸‘我就是想把事情说出来给大家听一听’的委屈模样。
据说于敏中当时都懵逼了……
真没见过这么不给情面,一丁点儿准备都不给人留的同僚。
他虽然知道冯英廉不会善罢甘休,却没想到冯英廉的动作会这么突然而且迅猛!
他总算是亲身见识到什么叫做护短护到丧心病狂,不能容许孩子受一丁点儿委屈的英廉大人的护短威力了!
可他好歹也是当朝一品大员,见过的风浪多了去了,这点儿应变能力还是有的。于敏中当场权衡了一番利弊之后,又因之前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心下一沉,也不辩驳,当朝就跟冯英廉认了错,认认真真、勤勤恳恳地道了歉,坦言承认自己教子无方,无颜面对上下同僚……
就差痛哭流涕了。
于齐贤这件事情要说大确实大,毕竟有侮辱一等公的成分在,可若从冯舒志这边来说的话,却也可以称之为小辈之间的争执,大可以双方协商一下,暗下解决解决。
就像上回福康安同冯霁雯在凤西茶楼泼茶水一事。
还有那彦成与福康安在咸安宫官学中打架那回。
不都是登门道个歉,就友好地解决干净了吗?
一来不伤同僚为官的感情,二来还能显得自己足够宽容大度,一举两得多好的事?
怎么就非得撕破脸闹这么大呢?
给点儿台阶顺着下就行了。
大多数旁观的官员们都抱着这样一种心态,等着冯英廉松个口儿,到时万岁爷适时地开口打个圆场,就此息事宁人。
可冯英廉并没有就此妥协的意思。
面对于敏中的诚恳道歉,冯英廉一个劲儿地表示自己受之有愧,又表示这并不是他的过错,而是年轻人冲动气盛,屡教不改的结果。又以此作为话题延伸,说到了如今八旗子弟的现状实在令人担忧,长此以往,朝廷未来的大梁要谁来扛?
忧国忧民的程度令人不禁动容。
于敏中脑门儿上的冷汗冒了一层又一层。
这哪里是忧国忧民,这根本就是借着这个冠冕堂皇的幌子来将他儿子的这点错处无限放大,上升到朝局之上!
这个心机深重的老货!
于敏中正被冯英廉这招儿打击的头昏脑涨之时,更麻烦更可怕的事却接踵来了……(未完待续。)
134 就你家条件好
都察院左御史钱沣竟当场弹劾了他!
钱沣弹劾的可不是于齐贤在城外滋事并侮辱一等公之事——他搬出来的乃是去年腊月初,于齐贤在吃花酒时动手打死了一名汉人子弟这桩命案!
这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此事在官宦圈里早已不是个秘密,当初有一段时日还曾被传的沸沸扬扬过,最后是被于敏中一力压下来的。
那时候于敏中还挺庆幸,好在钱沣被罚押送罪犯出了京,若不然被他这犟头咬住了此事,只怕还有他麻烦的。
可谁曾想事情过去了这么久,竟再度被钱沣给翻出来了!
这可真是典型的躲得过初一,没躲过十五……
且听他措辞清晰,言语犀利,将事情的前后经过以及地点原因,甚至连旁观者的名字都能一一道出,显然是已在背地里经过一番仔细调查,这时任由于敏中再如何强装镇定,却也不禁显现出了一丝慌乱来。
钱沣曾是王杰的门生,性子却比王杰来的更为刚烈耿直,是出了名儿的犟头,连皇帝都头疼的人物,被他盯上的事儿,从来就没有善了的可能——可偏生他是御史,有权力对任何官员乃至皇子提出质疑与弹劾,更遑论如今他握有证据在手,于敏中在全无准备的情况之下,根本没有任何法子来应对他。
坐在龙椅上的乾隆皇帝望着钱沣一脸刚直,唾沫横飞地出言讨伐于敏中以权谋私,利用职权帮儿子掩盖罪行,有失大臣操守不谈,更将大清律例视若无物,作为军机大臣知法犯法,罪不容赦;
又道什么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此事在民间早已传开,若不给予公正的审理,定会令死者家属寒心。百姓对朝廷律法失望等。
乾隆又看了看面色发白,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的于敏中,按了按太阳穴的位置。
此事闹的不小,乾隆当初不可能没有听闻。
可他之前未有过问。自有他的原因在。
军机处这边儿缺人缺的厉害,几位军机大臣里阿桂驻守云南,傅恒帮他留意着缅甸那边的情形,分身乏术。王杰虽在内阁,但他那副性子如他这学生一样令人头疼。能交给他做的事情实在有限——颠来倒去,也就这个于敏中还算得力了。
于是这命案如今被钱沣当众翻了出来,乾隆不禁也有几分头疼,可头疼也没用,事情还是要处理的,面子上的功夫总得去做。
“最后怎么样了?”冯霁雯听到这里,忙向和珅问道。
她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好比城外于齐贤为难和琳只是一根绳子,谁知这么一拽,竟是拽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来——
“于敏中当朝认罪,万岁爷便停了他的职务。令他暂时在家反省思过,其余的惩处暂时交由内务府再行议定。”和珅说道:“至于于齐贤……这会儿估计已经给羁押到大理寺等候审理了。”
冯霁雯闻言再度怔愣了一下。
事情发展的太过,她一时半会儿还真有些反应不过来。
人命关天,清朝律法上明明白白儿地写着杀人者偿命,于齐贤这回,只怕真不是道个歉赔个罪就能脱得了身的了。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做过的事情迟早会被人给翻出来的。
冯霁雯不由感慨道。
可这个将此事翻出来的钱沣,此刻的境遇却是不大妙。
早朝之上挨了岳父金简金大人一顿眼刀子不说,上午陪同太太回娘家做客,饭桌上儿更是一个好脸色也没见到。尤其是岳父的神情,就差没有当场掀桌子让他滚蛋了。
钱沣之妻乃是金简的长女,金溶丹。
当初在姑母嘉贵妃的促成之下嫁给钱沣为妻,是她此生最为后悔的一次决定。
钱沣也好不到哪儿去——身为金府的女婿。是他在无数个午夜梦回间,最纠结反复的一桩心结。
如果可以重来,他宁可娶一个出身低微的普通女子,也不要跟金家搅和到一块儿去。
这对貌合神离的夫妻,在用罢午饭之后,一个和往常一样去了母亲那里抹泪诉苦。一个则被岳父金简叫进了书房里“喝茶”。
金亦禹也被一道儿叫了过去。
他去年年底已从咸安宫官学中肄业,金简有意让他早日入仕,便事事不避他,是想借此让他多了解一番朝局之事。
金亦禹望着父亲沉着一张脸质问大姐夫在弹劾于敏中之前为何不与他商量,和大姐夫沉默不语,嘴角抿紧的模样,不由摇头笑叹了一口气。
这场景他不知见了多少次。
听他在此关头竟还发笑,金简怒目扫来。
金亦禹立即绷住了神情,作出一副认真倾听的表情来。
“东注,你平日里行事没有节制还且罢了,可这回你弹劾于大人这样的大事怎也如此地一意孤行?咱们金家同于家相交多年,我同于大人在官场之上更是相互扶持的同僚知交,于家只于公子这一个子嗣,你此番将他逼入死境,不是明摆着要让于家同金家翻脸结仇吗!?”金简拿手敲着茶桌,越说脸色越差,到了最后,几乎已是怒不可遏的诘问。
“岳父此言钱沣不敢苟同。”钱沣丝毫不为其怒气所动,坐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修剪整齐的八字胡同其脾性一样一丝不苟。
他在金简面前,自称早已连‘小婿’都不是,而是大名钱沣。
他拿表明立场一般的坚定口气说道:“岳父与于大人私交如何,钱沣不敢过问。我只知一点,我身为都察院御史,监察朝中百官乃是职责所在。自古以来,黑便是黑,白便是白,黑白不容混淆。”
金简见他这幅理直气壮的模样,被气的脸色通红:“……朽木不可雕也!”
他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女婿!
在朝堂上从来不曾给过他任何助益就且罢了,还总要冷不丁地扯他几回后腿,这回更甚,直接将扶持十一阿哥的于家给拉下来了!
“各人自有各人的处事原则。意见不合乃是常有之事,岳父不必因此动怒。”钱沣面无表情地说道。
金简闻言更是一股怒气直冲脑门儿,险些要从嗓子眼里喷出血来。
去他的狗屁原则!
一头犟驴,他知道个屁!
金简在心底大骂出口。让人直接将钱沣‘请’了出去之后,后又砸了一套素日里最中意的茶具。
“真是个拖累!”金简恶狠狠地道:“若不是看在你大姐的份儿上,就凭他所作所为,我岂能留他到今日!”
金亦禹微微皱眉。
“父亲息怒。”他劝道:“姐夫的脾性您不是不知道,他为人耿直刚正……”
“什么耿直刚正?”金简打断儿子的话。沉声道:“这分明是愚蠢!”
金简心中的怒气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这回他没法儿跟于敏中交待不谈,宫里的妹子和十一爷只怕也等着跟他问罪呢!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才能有这么个女婿?
可眼下不是埋怨这个的时候。
他得好好想想要如何解决这个困局。
“总而言之,于公子决不能被定以杀人罪论处。”他攥紧了手掌说道。
金亦禹见他眼中的思忖谋划之色,忽觉一阵压迫感袭|来,胸口似是压了一块巨石一般,令他喘不过气来。
他犹豫再三,终还是忍不住开了口,道:“父亲……咱们金家今时今日的光景已无同人相争的必要,宫里的皇子们也无人有能力同十一阿哥相争。您同姑母何苦还非要做到如此地步?”
顺其自然不好吗?
为什么非要陷入无穷尽的党争之境。
这些年来父亲在前朝为姑母铲除异己的行为,一直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金简听得儿子此言,脸色不禁又差了几分。
“你知道什么。”他往门外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斥责道:“这样的话也是你能说得了的吗?你对朝中的局势又有几分了解?无人相争?这世上从来没有十拿十稳的事情!只有壮大实力将它们紧紧握在手中才算上策——更何况如今谈这些早已晚了,你只需记住,咱们金家跟十一阿哥是绑在一条船上的人,谁也不能撇下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