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珅在礼部忙于公事,还未回来,但早已让下人传了话,交待冯霁雯不必等他用晚饭。
独自用罢晚饭之后,冯霁雯本想看会儿书,正好等着和珅回来,可书刚拿起来,便被小仙制止了。
“夫人怎么又忘了?大夫交待过的,您这眼睛不能再对灯读书了。”
冯霁雯只好带着丫头们去了长廊下散步解闷。
雨水顺着廊沿划落,打在廊外的池塘边,将塘边鹅卵石都冲洗的发亮。
冯霁雯缓步走着,心中念着太妃的事情。
她想方设法地去了大理寺天牢数次,可太妃连一面都不肯见她,起初还让人传一两句话:不必为她开罪,亦无需前来送别。
再到后来,连话也没有了。
冯霁雯知道她这么做的原因,大抵有一条该是太妃不喜欢见人哭哭啼啼的,所以不见她。
还有最紧要的一条应当是……太妃不愿为自己脱罪的原因,是想守住那个真相,不想再牵连其他人。
这个其他人里面,排在最前头的便是程渊。
冯霁雯单独去见过九瑛,九瑛知道她是太妃最亲近的人,因顾念着太妃当年的救命之恩和多年来的照拂收留,便将一些不可对外人言的内情告知了冯霁雯。
原来,正如冯霁雯猜想的一样,太妃并非嘉贵妃的‘同谋’,当年玉嬷嬷制出此毒,一来并不知道嘉贵妃的用途,二来,是受到了嘉贵妃的威胁。
太妃看似孤身一人,可软肋却仍有两处。
第一处便是当年犯下重罪,却被她以更换身份进宫为妃作为交换,保全了性命的秦家人。
他们早已离京,也并不知晓内情,只跟全天下人一样,认为自己的女儿早早因病过世了。
可太妃仍需处处顾念着他们。
第二处,则必是程世伯无疑了。
所以,太妃是被逼与嘉贵妃做了交换——
而非如她口中所说的那般简单。
可这些内情,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说出口。
所以,她不愿辩解,也不愿冯霁雯设法救她。
换而言之,她在进宫之前,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太妃既想要保全她,又不想牵连程世伯,所以她选择独自承担最沉重的结果。
可是他们也想保护她啊!
636 大结局(十)
自从从九瑛口中得知此中内情之后,冯霁雯立即派了秦顾带人赶往苏州,暗中保护秦家后人,以免他们遭到嘉贵妃爪牙的报复暗害。
程渊数次面圣为况太妃求情,等同是与皇上摊牌了,这般行径,可谓冒死。
如今,皇上已经以擅离职守之罪夺了他云南提督一职,并罚一百军棍,已年纪过百的人,当众生生受下这一百军棍之后,换作旁人只怕保命都是难事,他却由人扶着强撑着‘谢恩’,头一句仍旧还是恳求皇上从轻发落。
众人只当他是在为自己求情,只有乾隆心知他口中的‘从轻发落’究竟是为何人所求。
可据和珅的猜测,皇上已有暗下判处太妃死罪之意。
非但只是因此一事,更因寿康宫的宫人在归整先太后旧物之时,发现了一道懿旨……
这道懿旨,可能是早已备好的,也可能是临死之前所留,而其上除了诸多交待之外,更有一条令人心惊的嘱托——处死况太妃。
况太妃始终都是先太后心中的一根巨刺,至死仍想拔之后快。
乾隆深知她的种种顾虑,以孝为先的他,本正值犹豫之际,谁料此时况太妃又背上了这等大罪。
所以,即便再有顾惜之意,况太妃也是‘非死不可’了。
这些皆是和珅所言,俱是猜测,可冯霁雯深知他的猜测从来不是空穴来风,尤其是在揣摩圣意上,他几乎从未猜错过。
她只有一边让和珅留意着皇上的动作,一边想着有没有好的办法可用。
求情这一招看来是半点用也没有了。
既然明的不行,那便往‘暗’了想,总之无论如何,她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妃就这么被处死!
太妃这一生,看似冷漠无情,可她对至亲之人、看重之人,却不知比常人多付出了几百倍。
她一直都在成全别人,而自己却凄苦半生。
所以,这次她一定要护住太妃。
冯霁雯越想越大胆,琢磨着等和珅回来之后,二人先商议一番,明日再去忠勇公府找程世伯商量具体可行的救人之策。
“夫人,夫人!”
小茶撑着一把伞,脚下飞快地跑进廊内,陡然打断了冯霁雯的思绪。
她跑的急,鞋子全湿了,头发丝儿上也挂着一层雨水。
“你这毛病到底何时能改?”小仙皱眉说道:“这么急,是出什么事儿了?”
小茶看起来高兴极了,小仙的话还未完全落音,她便迫不及待地朝着冯霁雯禀道:“夫人,二爷回来了!”
和琳回来了?
冯霁雯一怔之后,脸上也露了喜意。
平安回来就好,前些日子和珅派去接应的人不知是不是跟和琳走岔了道儿,一直没接到人,这几日还正担心着呢。
自祖父为人所害之后,和琳随半夏这一走,已有差不多四月之久了。
好在这最难的四个月,也都已经熬过去了。
只是不知道他和半夏有没有说动洛神医?
但凡洛神医有半点松口的意思,她也一定会带祖父前往江南求治。
冯霁雯带着一群丫鬟去了前院花厅。
待她到时才知道,和琳并非独自一人回来的。
半夏也跟着回来了,且还有一名四十五岁上下的中年男人同行。
“大嫂!”见得冯霁雯来,和琳连忙起身,笑着上前迎了两步。
半夏也立刻朝着冯霁雯走了过来,还和往前那样笑盈盈地喊了句“太太”。
“快些坐吧。”冯霁雯笑着问道:“今日风大雨大的,又这样晚了,怎不在城外歇上一晚,明早再进城?一路长途跋涉的,该是累了吧?”
一旁的中年男人将冯霁雯脸上的关切看在眼中,待她将话说完了,才握拳在唇边轻咳了一声。
冯霁雯看向他。
此人自见到她这个主人起,便未起身说话,此时这般暗示,显是有些架子在的。
难道是洛家的长辈?
江南远离京城,洛家世代从医,自有些不理朝堂、不畏权势的清高在,如此作想,冯霁雯便也心无芥蒂地含笑问道:“不知这位是?”
她做了个手势,看向半夏。
半夏这才恍然地“哦”了一声,连忙道:“我一见太太,竟高兴地把这事儿都给忘了——太太,这是家父!”
什么?
冯霁雯一阵诧异。
这么随意的出场方式,真的没有问题吗?
中年男人更是险些一口茶喷了出去,不悦地道:“你这丫头说得什么话?原来竟是把你爹我都给忘了?”
“我是真忘了嘛。”半夏嘿嘿笑了两声,又转而对他介绍道:“爹,这就是我常常跟你提起的和太太。”
“晚辈不知洛神医光临寒舍,竟丝毫准备都没有,真是失礼了。”冯霁雯上前赔礼道:“想必神医舟车劳顿,一路上也未能吃好歇好,晚辈这便让人交待厨房略备些简单可口的饭菜,好能尽快用了,以便让神医早些回去歇息。待明日歇整了过来,再备下好酒好菜,正式给您接风洗尘。”
洛河闻言挑了挑眉毛,靠在椅子里“唔”了一声。
“那神医且先坐着,晚辈着人去安排住处。”
洛河点了一下头。
冯霁雯施了一礼,便离开了花厅。
和琳见状,忙跟了出去。
他接收到嫂子刚才使的眼神了,真是越来越有眼力劲儿了啊。
他沾沾自喜地来到廊下。
“大嫂,您有什么话要交待我吗?”和琳笑着问道:“您跟大哥,近来可还好?大哥被赦免的消息我从路上都听说了,要不然,这一路上指不定要如何提心吊胆呢!对了,大哥什么时候回来,我……”
见他越说越多,冯霁雯忍不住打断道:“我们一切都好。倒是你,带着洛神医一同回来了,怎么也不提前送个信儿回来?”
刚才她简直被吓了一跳,希望没有让人觉得失礼才好。
“是洛伯父不让我说的。”和琳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他这个人,脾气怪得很……具体我也说不上来……”
反正就是……很容易让人尴尬的存在就是了!
637 大结局(十一)
“那……他可是答应替祖父医治了?”冯霁雯忽略掉和琳的评价,问了重点。
“关键就是没答应,我才觉得他怪啊!”和琳一脸茫然地说:“可他又说要来京城看看,你说他不答应,千里迢迢地来干什么啊?”
这话有些失礼,也很尴尬,但他当时还是忍不住问了,谁知洛河对着他一翻白眼,就一句:“老子乐意去哪儿就去哪儿,干你何事!”
说是不干他的事,可这一路上,什么都使唤他,还理所应当地跟着住进家里来了……这还叫不干他的事啊?
哎。
这些当然他就没敢说了。
冯霁雯被他说得也是一头雾水。
可眼下也只能先尽量地将人招待好。
冯霁雯吩咐小仙带人收拾了两间客房出来,又亲自往厨房跑了一趟。
巧得是,饭菜刚被送去饭厅,碗筷摆到一半,和珅便回来了。
听闻此事,他匆匆回到琉璃阁换下官袍,便来了饭厅作陪。
今晚只是便饭而已,本意是为了让客人早些歇息,故而席间并未饮酒,且洛河似乎不愿多说话,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简单地吃罢,便起身要回房休息去了。
和珅亲自将人送了回去,却在门外便止了步,并没有进房逗留多说的意思。
“洛神医早些歇息,晚辈便不叨扰了。”
看着施礼之后便离去的和珅,洛河皱了皱眉,眼底一派若有所思的神色。
他此番的下榻之处被安排在临近芙蓉园的一处单独的小阁楼内,楼后环绕着蜿蜒溪流,周围假山错落,花草遍植有致,景致极佳。
洛河随意地走动了这么半圈儿,心底的惊异越发按捺不住。
他因是从医,对各类花草尤为熟悉,哪里能看不出来这四下种植的大多皆不是寻常花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