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瑛点着她的额头,“你就是个小书呆子,父母的乖乖女,老师眼里的优秀学生。”
“你们说我参加什么社团好?”
杨琳真进来。
“我看你适合剧社。”闻瑛半真半假地说。
“我也觉得我适合参加剧社。”
杨琳真最近几天心情极好,没听出闻瑛话里的讽刺。
杨琳真进屋取饭盆去膳堂打饭。
闻瑛跟关琼枝随后出门,闻瑛说;“剧社适合她,自诩美貌,爱出风头,招蜂引蝶。”
通往膳堂的路上,经过一条小路,小路两旁栽种两排香樟树,秋风一吹,沙沙作响,走出尽头,关琼枝看见一个男生朝膳堂走,看见二人停住脚步。
关琼枝发现这段日子这位同校的男生经常跟她们不期而遇,这个男生中等身材,样貌一般,没什么出众之处,不知怎么就给人高贵的感觉。
这位男生每次看见她们,眼睛盯在闻瑛身上,闻瑛在学校辩论会上出尽风头,小有名气,不少人认识这位直率,口齿伶俐的女生。
关琼枝看眼闻瑛,又看看这个男生,显然这个男生是闻瑛的爱慕者。
这个男生在几次偶遇后,主动上前搭讪,“闻同学,我上次听了你的辩论会,很精彩,有几个问题想跟你探讨一下。”
“同学,你有什么问题提出来,我们共同讨论。”闻瑛现在热衷辩论,热情很高。
关琼枝自然跟二人拉开了距离。
这之后,在上下课路上,去膳堂路上,回宿舍路上经常遇见这个高年级男同学。
周末,宿舍里照例剩下关琼枝和杨琳真,杨琳真对着圆镜画眉,嘴里没忘了八卦,“关琼枝,你知道跟闻瑛在一起的男同学的家世吗?”
关琼枝摇摇头,“不知道,我没问。”
她没过多关注,她知道这个男生叫吴书铭,学理科,高她们一届,闻瑛好像对他并不上心,两人纯粹的校友关系。
“我跟你说,这个吴书铭是上海吴副市长的公子。”
关琼枝没有过分惊讶,这所大学的学生非富即贵。
杨琳真用手指卷头发,波浪卷为她精致的五官更增了色。
“你要出去吗?”
关琼枝看她精心打扮快一个小时了,一定是个重要的约会。
杨琳真放开手指,照镜子欣赏一下头发,走到关琼枝跟前,趴在她耳边小声说,“方斯年请我去百乐门。”
本校女生去夜总会,灯红酒绿的场所,如果舍监知道不得了。
杨琳真却满不在乎,拎起皮包,趾高气昂,“我走了。”
杨琳真刚出门,桌上的电话机响了,关琼枝看看桌上的电话机,确定电话不是自己的,没人找她,电话机铃声一直响着,关琼枝下地,走到桌旁,拿起听筒,里面一个耳熟的男人的声音,“你出门了吗?”
“你哪位?”
关琼枝已经听出是方斯年的声音,方斯年的声音低沉悦耳,她故意问。
“关小姐?”
略低的声线微扬。
“是我,您是……恕我没听出来。”
“方斯年。”
听筒里声音平静。
“方四少,您有事?”
“杨小姐在吗?”
“她刚出去。”
“……”
“再见,方四少。”
关琼枝撂下听筒,方斯年放了杨琳真鸽子。
半个小时候后,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杨琳真细高跟皮鞋肆无忌惮地踏着硬木地板。
第29章
‘咣当’宿舍门被推开, 杨琳真走了进来, 一脸失落, 把皮包往床上一甩。
关琼枝看着她,说;“方四少来电话找你, 我说你出去了。”
杨琳真精神一震, 一扫满脸沮丧,“方四少什么时候来的电话?”
“你刚出门, 他就来电话了。”
杨琳真急忙问;“他说什么了?”
“我说你不在, 他什么也没说, 把电话撂了。”
杨琳真几步走到放着电话机的桌前,拿起电话, 忽地想起自己并不知道方斯年的电话号码。
回头问:“关琼枝,你知道方家的电话吗?”
“不知道, 方四少没给你电话号码吗?”
关琼枝看过方琪往家里挂电话,记住了方家的电话号码,但不能跟杨琳真说。
杨琳真摇摇头, 泄气,“他没给我电话。”
整个晚上, 关琼枝被杨琳真搅得书也看不进去, 杨琳真坐立不安,不时盯着桌上的电话机,电话机一晚上没再次响起。
熄灯了, 杨琳真翻来覆去睡不着, 问关琼枝, “你说方斯年是什么意思?是他先约的我。”
“方四少来电话大概告诉你有事不能去了吧?可能听是我接的电话他什么都没说。”
关琼枝这样安慰杨琳真,其实她直觉方斯年是故意的,杨琳真没接到电话,他可以告诉自己转告她,没联系上扬琳真他没再打电话,一定是故意或不在意,又或者……
杨琳真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你说得对,他可能有急事。”
又沮丧地说:“可惜我那功夫出去了,我还傻站在学校门口等了半个多钟头。”
这个问题折磨了杨琳真一宿,第二天,关琼枝从膳堂吃早饭回来,看见杨琳真哼着歌,正在化妆。
杨琳真拿了一支口红,兴高采烈地说;“方斯年来电话了,约我一会出去,他带我去马场,教我骑马。”
杨琳真显然已经深陷其中,动了感情,方斯年昨晚失约,今天招招手,杨琳真又乖乖地去了。
“他昨晚失约,今天一大早就来找你,看来方四少对你很用心。”
关琼枝顺情说好话,口不对心,
“方斯年为昨晚的事跟我道歉了。”杨琳真很得意。
化妆挑衣服,杨琳真折腾了一个小时,才出了门,关琼枝总算耳根清净了。
宿舍里无人,她不去图书馆,躺在床上看一本英文版的短篇小说集,四年里,陆悭诚让她接受最好的教育,关琼枝感激陆悭诚。
闻瑛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进来,“就你一个人?”
关琼枝从书上抬起头,“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下周有个辩论赛,我跟徐林说好了,趁着这两天休息好好准备。”
徐林是辩论社的社长。
闻瑛看了看门旁的床铺,指了指,“她昨晚回来了?”
“回来了?”
“她怎么跟你说的?一直呆在方家吗?”
“没有,方四少请她吃饭。”
闻瑛呵呵两声,“果不其然,钓到大鱼了。”
关琼枝暗想,谁钓谁还说不准。
“约会去了?”闻瑛看着空床铺上扔着几件衣裳,“以后我们当着方琪的面说话注意点分寸,万一哪天她成了方琪的四嫂,一家人三分向。”
闻瑛话里浓浓的嘲讽,两人都不相信杨琳真最后能嫁入方家,大概只有杨琳真自己不觉得。
“方家的少奶奶可是炙手可热,杨琳真过五关斩六将,最后胜出,前路漫漫。”
闻瑛的调侃,道出事实现状,杨琳真家也算富贵,可跟方家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上流社会名门是讲究门当户对,互相帮衬,有共同的经济利益。
闻瑛拿辩论资料,“关琼枝,在家好好看书,我走了。”
宿舍复又恢复安静,关琼枝继续看小说,英文版的小说里面有几个生僻的单词,关琼枝记下来,查英文字典,这时,桌上电话机哇地一声响了。
关琼枝下地接电话,电话是方琪打来了,“关琼枝,你明天能来我家一趟吗?我这段时间有病耽误不少课程,我想借你笔记抄,落下的课程你辅导我好吗?我耽误这么久,怕上学跟不上。”
关琼枝看看手表,已经快中午了,“我下午过去吧!”
两人说好了,方家汽车下午来接她,关琼枝拿饭盆去膳堂吃饭。
关琼枝出了宿舍楼,沿着经常走的小路去膳堂,两旁的香樟树的叶子浓绿,已经深秋了,走到小路尽头,关琼枝看见一对男女朝膳堂方向走。
熟悉的身影是闻瑛,她旁边的男同学是徐林,两人边走边热烈讨论,态度很亲近,关琼枝这段时间经常听闻瑛提起徐林,言辞之间很是敬佩,关琼枝听过徐林跟闻瑛的辩论赛,徐林不愧为社长,口才了得,言语犀利。
闻瑛跟徐林两个人郎才女貌,很般配,听闻瑛说徐林家是外地的,孤身一人来上海求学,在学校的成绩也是名列前茅。
关琼枝瞬间又想到吴书铭,吴书铭最近没怎么见到。
周六膳堂里吃饭的学生稀稀拉拉,关琼枝打饭拿到宿舍吃,抓紧吃饭,看表时间,方家的汽车快到了。
她收拾书本笔记放进书包里,背着书包出门。
刚走到学校大门口,看见方家的汽车到了。
方家的汽车送过闻瑛和关琼枝,司机认识关琼枝,看见她走出校园,打开车门恭候,“关小姐请。”
关琼枝上车,司机把汽车掉头,朝法租界行驶。
汽车开进方家别墅大门,关琼枝老远看见方琪站在别墅前等她,汽车停稳,方琪走过来,“关琼枝,不好意思总麻烦你,我想班级里你功课最好,我们俩又要好,只好找你来。”
关琼枝拍拍书包,“笔记我带来了。”
“你吃饭了没有,我叫厨房送饭菜过来。”
“我吃完了。”
两人边说边往方琪住的洋楼走。
穿过花园,迎面遇见一个穿戴时髦俏丽的少妇,走到近前,微笑着说;“六妹,这位小姐是……”
“大嫂,这是我同学。”方琪介绍关琼枝。
方家的大少奶奶,方斯文的妻子,关琼枝看过她的资料,出身名门,大家闺秀。
“六妹,你大哥给你买了辆自行车,放在车库里了,说等你病好了送给你。”
方家大少奶奶说话间,眼风朝关琼枝扫过来,透着精明。
“谢谢大哥大嫂。”方琪道。
方大少奶奶出门走了,方琪挽着关琼枝,“我原来有一辆洋车,后面让我五哥拿去送女友了。”
两人走到方琪住的洋楼前,走进客厅,上二楼。
二楼有一间书房,是方琪用的。
关琼枝把笔记从书包里拿出来,关琼枝成绩优秀,方琪身体不好,成绩一般,关琼枝各科的笔记记得很详细。
怕方琪累着,关琼枝说;“笔记放在你这里,你慢慢补。”
“下周上课你还要用,我趁着这两天休息补上。”方琪说。
一个年轻女佣端来水果点心果汁,给关琼枝冲了一杯咖啡,出去随手带上门。
“方琪,你家的条件可以请家庭教师来家里上课,等身体好了在读大学。”
方琪的身体还是留在家里比较好,关琼枝抛开私心,出于好友真正的关心。
方琪看女佣出去了,小声说;“关琼枝,家里人限制我出门,我一整天呆在这幢小洋楼里,除了身边的几个佣人,几乎看不见人,我也不是十分喜欢读书,闲着太无聊,我就是想出去散散心,透透气。”
关琼枝来两次没发现这幢小洋楼里住别的方家人,问:“这个楼里你一个人住吗?”
“就我一个人住。”
方家别墅占地面积大,方家主人也多,除了老爷少爷小姐还有太太姨太太们,关琼枝进别墅时留意了,别墅是中西合璧,有中式庭院,洋楼有四栋,其他人每人一幢洋楼,不够分。
方琪身体弱,很敏感,似乎猜透她心思,解释说;“先头的太太原来住在这里,后来太太死了,这幢楼里还住过两个姨太太,一个疯了,一个失足落水死了,一直空着,我进府后一直住在这里。”
西窗下午阳光照进来,关琼枝却觉得后背冷飕飕的。
第30章
方琪说的先头的太太是方斯年的生母,关琼枝看资料原配方太太很早就过世了, 心下狐疑, 似随意地问;“两位姨太太是先头太太死后出事的吗?”
“我那时还没回方家,听说两位姨太太一个疯了, 一个落水都是在太太死后发生的。”方琪道。
关琼枝是不相信鬼神的,觉得有点蹊跷,也许是巧合,方家的事外人也不得而知。
“你一个住不害怕吗?”
方琪外表柔弱,胆子不大,一个无依无靠的庶女,在方家不受重视, 不然不能让一个女孩住在这幢楼里, 只有几个佣人陪伴。
“我刚回方家时,太太安排我住这里, 当时我不知道, 后来听佣人们私底下议论才知道的,我反正也身体不好,没什么好怕的了。”
听上去有点悲观,方琪的心事平常不对任何人说的。
“方琪, 我跟你一样, 几年前失去母亲,我羡慕你还有哥哥关心你。”
方琪的大哥和四哥对她还是挺关心, 知道她发病时, 也是第一时间到医院看望。
“我大哥和我四哥对我很好。”
方家的人亲情淡漠, 方琪平常也没什么人说心里话,对关琼枝说几句体己话。
方琪顿了一下,迟疑地问:“关琼枝,我一直没敢问你,你家里除了父亲,没有别的兄弟姊妹吗?”
“我有一个同父异母弟弟,几年前丢了。”
她从德国回来,陆悭诚告诉她家里的情况,她走后,家里的火柴厂一把火烧了,只有一个肥皂厂维持着,经营状况不太好,弟弟关家宝至今下落不明,堂哥关平生不知道怎么样了。
方琪抓住她的手,“关琼枝,我们做最好的朋友,一辈子,像亲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