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来了不到七天，之后，她麻木地送他远去。
再后来，爷爷去世，她等到了顾振南。
这个高大威严的男人，带来了她父亲去世的消息，说是他父亲将她托付给他照顾，问她愿不愿意和自己一起，去城市里生活，从此以后都不回来了。
她当然愿意。
事实上，那种时候无论来个谁，她都会跟着走。
穷困破落的地方，有谁愿意待？
可她没想到，城市里的生活，给她带来欢喜雀跃的时候，也带来无穷压力。
对当时的她来说，顾家，好像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
精美坚固的瓷砖，高档黑亮的小汽车，纹理细腻的木地板，细密柔软的羊毛地毯，房间里精致奢华的公主床和梳妆台，甚至漂亮的书包、发卡、自动铅笔，这一切的一切，都像一个不切实际的美梦，让她在惊喜的同时，患得患失。
顾振南不经常在，说是抚养她，却连收养手续也没有办，她没资格跟着他姓顾，一直叫兰盼，庸俗又土气的名字。
最初上学的时候，成绩跟不上，老师同学都不怎么喜欢她，她越是孤僻，越是被欺负。受不了的时候，她和学校里几个男生打了一架，惊动了顾振南。
也是在那个时候，她在家里委屈哭泣，说是同学嘲笑她，说她是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野种。
顾振南带她上了户口，给她添了姓，又去学校里给她撑腰。
她本来不想要兰盼这个名字了，尤其讨厌兰这个姓，有人说兰花清雅高洁，偏偏她就是不想要这样一看就能弄懂含义的姓名，可顾振南坚持不许换，她只得做罢。
那以后，老师同学都对她艳羡又客气，可她早已看清他们的真面目，又怎么可能被那几个笑脸所打动？一心学习之外，内心封闭又孤僻。
是顾景行，他解救了她，给了她平等和快乐。
他是顾家长子，性格外向宽厚，从来不带有色眼镜看人，和这个圈子里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们两个人年龄相当，虽然不在同班，却一直同级念书，每次成绩单出来的时候，她都会去张贴栏数一数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有一点靠近，都让她欢喜难耐。
可她没想到，她这只是一场空虚的美梦。
高二暑假开始的时候，顾景行在军区大院住了一段时间。
有一天，他跟朋友出去聚餐，喝了一点红酒回来，躺在客卧里睡觉。她路过房间，发现空调温度低，便想要进去帮他调高一些，可是却鬼使神差地被他吸引。
她趴在他床边，想要凑上去，吻一吻他嘴角抿起的弧度。
那个吻尚未发生，她听见了顾老爷子的咳嗽声，那声音打断她所有旖旎幻想。
再后来，一个多月后高三开学，老两口却执意要回安城居住，并且带走了正进入高三关键期的顾景行，说是为了给他们作伴。
再后来，顾景行在那边交了女朋友。
他放假回来，又意外地出了顾景琛的事情。
顾景琛出事后心理不太正常，对他这个哥哥，恨到了骨子里。等他再知道了江宓的存在，愤怒一时间到达极致，也终于如她所愿，闹得兄弟反目，顾景行和江宓分了手。
她以为，她有机会……
可她没想到的是，不久后，老太太给她介绍了金晨。
自此，她也终于明白了。
无论她做的多好，都没有机会得到顾景行。因为老两口打心眼里觉得她匹配不上他们的长孙，先前执意去安城也罢，现在给她介绍男朋友也好，都是为了防患于未然，将她踢出顾家。
换好鞋，顾兰盼走到客厅的时候，正好听见顾振南在打电话。
“对，一百二十平左右，三室格局，采光好一些，要南北通透的户型……好，有合适的联系我。”
一番客套寒暄后，他挂了电话。
顾兰盼连忙道：“奶奶，爸。”
葛玉洁笑笑，“怎么这么晚回来呀？公司里实习这么忙？”
“今天出差去了趟安城。”
“哦。”葛玉洁点点头，眼见她规规矩矩地站在那，想了想又问，“最近和金晨怎么样了呀？回来也不见你说。是不是工作太忙了？”
顾兰盼抿抿唇，有些窘迫地笑着说：“挺好的。”
“那就好。”葛玉洁一脸欣慰。
能不欣慰吗？
金晨的条件和顾景行比起来宛若云泥之别，也得亏她好意思，给自己介绍那么一个和孟家沾亲带故的医生，好像还是对她天大的恩赐。
而那个金晨呢，换血液那么一件小事都做不好，可见无能又窝囊。
顾兰盼不无讽刺地想。
顾振南收了手机就看见她站在那发呆，便主动说：“眼下你毕业了又交了男朋友，我也算对你爸有所交代。不过这公司距离咱们这还挺远，你来回开车都费时费事，我最近在让人给你看房，等你这工作稍微一稳定，我们过去看看房子，精装修，买一套家具搁段时间就可以住。”
闻言，顾兰盼狠狠地愣了一下，半晌说不出话。
顾振南端详着她神情，开口问：“你觉得怎么样？”
他一生未婚，性子又沉闷，在当家长这方面，对这半路收养的孩子一直算不上亲热娇宠，可是该考虑该照顾的地方，也基本上方方面面无可挑剔，寻不出毛病。
顾兰盼也不敢在他跟前造次，闻言便露出一个笑，“谢谢爸。”
顾振南也笑起来，“忙了一天，早点上去休息吧。”
顾兰盼“嗯”一声，抬步上楼。
心里却不是个滋味。
给她找男朋友，给她买房，说白了不就是想将她分出去？
老两口的心思不必说，为了大孙子顾景行。眼下顾振南这心思也明摆着的，就为了那个突然出现的亲女儿，赶她出去，不就为了给那个腾地方，怕那个心有芥蒂不接受她吗？
真是绝世好父亲……
顾兰盼一手攥紧了包带，抿着唇回房间了。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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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好呀，明天见啊……
☆、288：满月宴上，故人齐聚
客厅里。
顾老太太眼见她上去，收回目光，这才问顾振南：“你给我老实说，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顾振南平静地看过去。
“知子莫若母！”顾老太太都快被他给气死了，直接挑明，“景琛的事情，牵扯上明珠了？”
她可已经知道了，顾振南这一天也去了安城。试想，他和两个侄儿关系都一直没有过分亲厚，怎么可能上赶着大清早饭都没吃去处理这一档子事？思来想去，她就想到签约当演员的亲孙女了。
要说这几个孩子可真是没一个省心的。
景琛景行是那个样子，兰盼这边都跟着振南姓了顾，竟然会对景行生出那种心思。还有明珠，看着懂事乖巧的，怎么这性子就跟振南一样一样的，拗起来气死人。
见她挑明，顾振南也没再隐瞒，粗略地将事情说了一遍。
顾老太太却注意到最后一点，问他：“那你就把人送去学校了？什么事都由着孩子胡来！她不是还病着吗？在学校里能吃好了休息好了？”
顾振南默了一下，“着急没用，她总得有个接受过程。”
顾老太太无语地叹了一声，突然又问：“怎么突然想起给兰盼买房了？”
“孩子大了，不得独立？”
“那明珠呢？”
“赶明儿将楼上装修翻新一下，先给收拾出一间房。”下意识地说完这句话，顾振南语调又顿了一下，迟疑着朝自己母亲看过去，“让她搬到这旧房子来住会不会不太好？要不还是等明天，我让人重新看一栋房，住起来也宽敞。”
“噗——”
老太太没忍住给笑了，端详着自己眉头紧锁的儿子。
这几天她也算看明白了。
自己这儿子看着稳，实际上比谁都着急。
想来，先前应该是喜欢苏家那小丫头，偏偏是个石头性子，都发生那种事了还能让人给飞了。二十年过去，那人都成一捧黄土了，想起来都让人惋惜。
好在，平白无故又多了明珠这么个漂亮孩子。
虽说因为明珠不愿意认亲，她心里颇有几分生气着急，可转念一想，又觉得那孩子当真重情重义、也不贪图富贵。毕竟甄家都落败了，这么一个威名赫赫的父亲比起那么一个落魄坐牢的父亲，不晓得好多少倍了。这要搁一般人，哪怕是刚知道了自己亲爹是谁，上赶着要过来相认的。
就冲她对甄文不离不弃那一点，也算是没白落人家的养育之恩。
反正怎么看，这性子还是跟了亲爹了。
心爱之人给留下的亲生女儿，那怎么可能不心疼呢？
她这个当奶奶的，想起来也心疼得跟什么似的。
虽说这些年兰盼儿也算养在她身边的，可这孩子看着性格柔和，实质上心思重着呢。再说了，那本来也就是十多岁才接过来的孩子，振南答应了人家照拂她，原本也没有起收养的心思。
一来他无儿无女，本身又是沉闷难亲近的性格，二来据说这孩子还有一个母亲，指不定哪年哪月，人家母亲就顺着他留下的地址找过来，要带走女儿了呢。
也就因为这兰盼儿在学校里适应不了，回家又哭哭啼啼，振南动了恻隐之心，这才给添了姓。那孩子倒好，说是自己不想要兰盼这个名字了，十多岁的姑娘也该懂事了，连自己姓都不想要了，像什么话。
想到这，老太太心情也有点沉闷了，叹着气说：“给分开了也好。”
人心都是肉长了，那肯定会有个远近亲疏。
明珠在别人家长了十几年，无论是振南这个当父亲的，还是自己这当奶奶的，都没有尽过一天当长辈的责任，眼下孩子无依无靠的，接回来肯定要好好疼爱。兰盼在顾家生活了十来年，那也是养尊处优锦衣玉食从不曾亏待，就这刚一毕业，工作也稳定了，男朋友也不差，振南又给买房买车，论起来已经算仁至义尽了。
两个女孩儿本来又不熟，这要是住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指不定得闹出些不愉快，委屈了哪个都不好。况且按着振南眼下这状况，肯定是偏宠明珠多一些，这个分出去住，算得上未雨绸缪明智之举。
老太太的想法，基本上也是顾振南的顾虑了。毕竟，兰盼这孩子在某些方面，让他生不出喜爱。
就像安安带着明珠来家里那一天，一家人为了表示对人家姑娘的尊重，都在楼下坐着等人了，兰盼却一直待在房间里愣是不出来，还是自己最后让乔睿上去请了一遍，才慢慢下来。不过，这些看在眼里，他倒也不会拿出来训斥孩子，从兰盼毫不留恋地离开家乡和他来云京，以及上户口的时候闹着要改名两点来看，这孩子天生对亲缘十分淡薄。
收敛思绪，顾振南抬眸朝老太太道：“妈，时间不早了，您该休息了。”
“是该休息了。”
老太太说话间起身，上楼去睡觉。
顾振南坐在沙发上，脑海里又浮现出晚上那一幕。
美丽纤巧的姑娘穿一袭白色雪纺纱裙站在夜色里，挥手和他告别。
那一颦一笑，真是太像她母亲了。
想着想着，顾振南忍不住笑了笑，俯身从茶几抽屉里拿出一盒烟，撕开包装膜，抽了一根含在唇间。他用火柴，火柴头轻轻划过砂纸，亮红色火花窜起，点燃了烟。
灯光暖黄，一室寂静……
*
翌日，上午。
甄明珠起床后一个人吃了早饭。
因为明早才考试的缘故，孟晗回了家尚未来校。董西琴和林清起得早去自习室复习，也就留下她一个，因为连日拍戏劳累，所以难得睡了个懒觉。
醒来后上午九点，她洗漱完去校门口喝了碗稀饭，去了图书馆看书。
考试周，图书馆人满为患，中央空调的出风口送出缕缕凉意，驱散了七月的燥热。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气氛太好了，甄明珠不知不觉间就待了很久，直到手机突然“嗡嗡嗡——”震动起来，才将她从忘我的复习状态里惊动。
来电：江宓。
甄明珠微微一愣，接听笑着唤：“江宓。”
江宓的声音一如既往，轻轻柔柔，“你在学校吗？”
“在呢。”
“我今天要离校了。”
江宓如释重负地告诉她：“再过一段时间直接出国，你要没什么事的话，咱们出来吃个午饭吧。”
甄明珠下意识看了眼时间：13点15分。
“好啊。”
她重新握住手机，笑着说：“我还没吃饭呢。”
江宓便说在学校门口等着她。
甄明珠收拾了书本装进斜挎的大包，打了顶碎花的太阳伞，往校门口走。
江宓也拿了把太阳伞，却没撑开。她穿了件棉布连衣裙，一手拿着太阳伞，站在校门口的树荫下等着她，远远看去，身姿纤细挺秀，文静极了。
“江宓。”
甄明珠走近喊了一声。
江宓扭头看见她便笑了，快步到了她跟前，问：“你吃什么？我请你。”
“糟糕了。”
甄明珠有些无奈地看着她，“肠胃不舒服，能吃的有限。”
“……啊？”
江宓轻呼一声，顿时有些为难了。
甄明珠耸肩笑笑：“没事，我们可以去那个李记粥铺，我喝点小米粥就行，反正你肠胃也不好。”
“那好吧。”
江宓颇有些遗憾。
不过，甄明珠的确是不敢乱吃。
两个人到了李记粥铺，她只点了小米粥，江宓也无奈至极，跟在她后面点了一个大米蔬菜粥，又要了一份小菜和一份煎饺，午饭就这么打发了。
吃饭的地方有空调，两个人待得久了一会儿，临走的时候，甄明珠让江宓加了秦远的微信，算是正式介绍两人当了朋友。
江宓将手机装进包里，出门的时候甚至还难得地开玩笑说：“你这个同学还挺帅的。”秦远一贯是个体面人，微信头像便是自己的精修照，赛过电视里偶像明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