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打扰到小女孩儿,她的声音压得很低。
程可茵走到病床前坐下,取出药膏跟棉棒。
“我来给你上药。”
苏朵朵抬手,看了看上面的伤口。
伤口外面被一层药膏覆盖着,不再流血,看上去也没有之前那么触目惊心了。
“不用了吧?”
程可茵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职业病使然,让她忍不住开口轻斥道。
“怎么不用?你以为这还是在国内啊!在这里,不管是头疼脑热,还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伤口,都不能掉以轻心。否则,稍微一个不注意,就会要了你的命。”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没有平日里的轻柔和缓,带着几分严肃和认真。
苏朵朵听到对方的话语,没有任何的不悦,反而浅浅笑了一下。
其实,她不是对自己的伤口不在意,更不是把生命当作儿戏。
她可是惜命得很。
只是,她伤口处涂抹的那些药,是那个男人给她处理的。
她还记得男人喷洒在她手背上的灼热气息,他温柔轻缓的动作,紧张关切的神情……
想到这一些,她还真的有点舍不得把他留在手上的痕迹给抹掉。
“没想到,你跟梓钧挺熟的。”
程可茵一边给苏朵朵抹着药膏,一边状似无意地开口问道。
明明她的动作专业而又熟练,力道也把握得很好。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苏朵朵就是觉得跟男人那种透着小心翼翼的动作比起来,她好像把自己弄得更疼一些。
好吧,她承认,这有可能是她自己的错觉。
伤口处传来隐隐痛意,苏朵朵并没有感觉到有多么的难以忍受。
除了眉心偶尔微缩,面上看不出丝毫的痛楚。
“还好吧。”
苏朵朵微微耸了耸肩。
她回答得简单,不是敷衍。
只是,除了这三个字,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他这么关心在乎一个人。”
程可茵继续开口,表情平静,一片坦然。
苏朵朵听到对方的这句话,眉眼弯了起来,透着几分毫不掩饰的雀跃。
“是吗?”
她无意识地喃喃低语。
程可茵见她这副直白而又娇羞的神态,宛如少女怀春一般,轻轻笑了笑。
“是啊。你不知道,还在军校的时候,他可是我们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不光人长的帅气好看,就连各项成绩也都甩别人好几条街。每次训练的时候,训练场周围都会围着好多人,就是为了一睹他的风采。”
“这么夸张?”
苏朵朵有些惊讶。
她还以为,像他那样的人,应该是很低调的呢!
程可茵笑了笑,继续开口。
“只可惜,他一心扑在训练场上,可是伤透了很多女生的心。记得有一次,我们专业的一个女生终于鼓起勇气跟他表白……”
苏朵朵听到这里,双手不自觉地握紧,眼神里流露出浓浓的警惕,就像护食的小动物一般。
“放松。”
程可茵正在给她缠绷带,见她手掌纂成拳头,心下好笑,出声提醒道。
等到手心里钻心的疼痛袭来,苏朵朵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紧张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手掌打开,略带急切地开口问道。
“然后呢?”
“其实,那也算不上是真正意义上的表白。梓钧这个人太冷了,很少有人能抵抗得住他身上的强大气压。”
程可茵给苏朵朵缠好绷带,打了一个结,颇有感触地说道。
“那个女生拿出一封情书递给他。结果,他只是扫了一眼,说了声‘谢谢,对不起’,就离开了,留下那个女生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苏朵朵眼睛眨巴了一下,心里有些好笑,这确实符合他的性格。
“可茵姐,这件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有些好奇地开口问道。
既然那个女生采用送情书这种迂回的方式,估计当时应该不会有太多的人在场。
所以,她是怎么知道的呢?
程可茵把药膏跟绷带整理好,唇畔依旧噙着笑容,只是神情有些恍惚。
“因为,那个女生,就是我。”
许久过后,她才终于开口,解开苏朵朵心中的疑惑。
可是,听到她的回答,苏朵朵的内心更加惊愕了。
她以前还单纯地以为,丁梓钧跟程可茵之间的关系只是比一般的人熟稔了一点,却没想到,他们还有这样一段过往。
“再然后呢?”
苏朵朵的唇角勉强扯出一丝弧度,笑意浅淡,带着几分酸涩。
程可茵见她这般模样,定睛看着她,眉毛微挑,唇畔的笑意浓郁,透着几许促狭。
“怎么?吃醋了?”
苏朵朵被对方说中心事,心头一紧,脸颊渐渐升温,直至发烫。
她摸了摸鼻尖,面上流露出一丝不自在。
“是有点儿。”
她没有掩饰,更没有否认,大大方方地承认道。
虽然明知道他们之间没什么,心里却还是有点儿不舒服。
就好像自己心心念念的东西,被别人摸了一下那种感觉。
话音刚落,她突然想起什么,略带惊愕地看向程可茵。
“可茵姐,你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她表现得真有这么明显吗?
程可茵无奈失笑。
“你的表情都写在脸上呢,想不知道都难。”
苏朵朵面上的粉色更加明显了,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借此掩盖自己的尴尬。
程可茵适时收敛,不再打趣她,回答她刚才的问题。
“没有然后,他拒绝得很彻底,而我,那时候太胆怯。”
她说到这里,微微停顿了一下,再次开口的时候,脸上的笑意清浅了许多,就连声音也莫名有些低沉。
“如果说,真有后来的话,那就是我跟……”
“妈妈……妈妈……”
程可茵的话说到一半,就被小女孩儿不安的梦呓声打断。
两人神情微怔,随即看向小女孩儿,眼睛里尽是无法掩饰的惊喜。
小女孩儿双手胡乱地抓扯着,嘴巴嗫嚅,梦呓不断。
那张黝黑的小脸紧紧地皱成一团,似乎梦魇一般,模样看上去痛苦极了。
“妈妈……妈妈……”
她的声音稚嫩,夹杂着浓浓的不安,隐隐带着一丝哭腔。
“没事的,没事的。”
苏朵朵轻轻地拍了拍小女孩儿的胸口,轻声安慰着,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轻缓。
“妈妈在这里。”
听到女孩儿充满怜爱轻柔的声音,程可茵微微惊讶。
明明她自己还是一个没有完全长大的孩子,她却在她的身上看到了母性的光辉。
小女孩儿嘤咛一声,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
或许是长时间没有接触到光线,被昏黄的灯光刺激,她痛呼一声,那双眼睛又迅速闭上。
苏朵朵俯身,把手覆盖在小女孩儿的眼睛上方,给她遮挡住光芒。
“没事了,可以把眼睛睁开了。”
小女孩儿听到一个甜美温柔的声音,仿佛和煦的春风一般,听上去格外的舒服。
她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缝,试探性地睁开。
一个年轻漂亮的大姐姐坐在她的床前,正一脸温柔地看着自己,就像童话故事里的天使一样。
“你是天使吗?”
小女孩儿嫩生生地问道,声音清脆,带着一丝虚弱。
苏朵朵摸了摸她的脸颊,莞尔一笑。
“我是姐姐,不是天使。”
“哦。”
小女孩儿似懂非懂,吃力地点了点头。
她环视了一下四周,屋子里还有一个大姐姐立在一边。
周围一片陌生,跟她的房间完全不一样。
小女孩儿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胆怯,惴惴不安地开口问道。
“姐姐,我这是在哪里?我妈妈呢?我想要妈妈。”
苏朵朵将她有些凌乱的头发整理好,沉吟了一瞬,缓缓开口,柔声安慰着。
“这是医院,你生病了,在这里住几天就好了。”
“那我妈妈去哪里了?她怎么不陪着我?是不是我不乖,惹她生气了?”
小女孩儿可怜兮兮地问道,眼神里流露出担心被遗弃的恐慌与不安。
“妈妈她……”
苏朵朵抿了抿嘴唇,面色掠过几许犹疑,不知道该怎么跟小女孩儿解释,更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她这个残酷的事实。
她的妈妈,已经不在了。
“妈妈她躲起来了,在跟你做游戏呢。等你睡着了,就会见到妈妈了。”
她终究还是不忍心告诉小女孩儿那个残忍的真相。
只希望,这个善意的谎言,能将她幸福快乐的时光再延长一段时间。
小女孩儿听到苏朵朵的话,不哭也不闹。
她乖乖地闭上眼睛,期待着在梦中,能跟她的妈妈重逢。
丁梓钧驱车折返回坍塌的房屋处。
工兵连跟医疗队已经赶到,正在争分夺秒地实施抢救工作。
此时已经进入深夜,天幕黑漆漆的,原本璀璨夺目的繁星也不知为何躲在了夜幕后面,不肯露出闪闪星光。
朱巴的路灯本就稀少,即使深处市区,也仅有几盏路灯照明。
灯光昏黄晦暗,在无边的漆黑夜幕下,几乎犹如萤火之光,不足以照亮整个天际。
没有房屋建筑图,夜空漆黑一团,几盏路灯几乎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这些因素加在一起,使得整个搜救工作几乎无法继续施展。
“丁副营长!”
李国栋看到越野车停下,车上的人大步朝着这边走来,他神情一振,赶紧快步迎了上去。
“情况怎么样了?”
丁梓钧边走边问,面容严肃而又凝重。
“又找到两具。”
李国栋跟在他身后,脑袋微垂,低声回答。
他的声音低沉涩然,似乎是在压抑着什么。
丁梓钧闻言,脚步猛地停下,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地纂成拳头,就连挺直的背脊也不由得僵滞在那里。
是两具。
即使找到了他们,也没能把他们嗯生命从死神手中夺过来。
丁梓钧抬头望了一下夜空,整个天际似是被一层阴沉沉的幕布笼罩着。
低沉,压抑。
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另一个人呢?”
许久之后,丁梓钧将心头所有的情绪压下,沉声问道。
“还没有找到。”
李国栋耷拉着脑袋,神情里流露出一丝颓败。
其实,他们明白,都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生存的希望已经十分的渺茫,几乎为零。
丁梓钧走到废墟前,不远处,有三具尸体并排靠在一起。
而在今天上午的时候,他们还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由于不确定最后那个不知被掩埋在何处的人是否还存活着,工兵连没有动用铲车或者是挖掘机,只能依靠人力,还有两条搜救犬。
他们已经持续工作了好几个小时,身体跟大脑的负荷早已达到了最大值,但是他们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或许,那人还活着,正在等待着他们的救援。
只要快一点,再快一点,就能挽救一条生命。
“丁副营长,我们已经查探到这次坍塌事件的原因了。”
李国栋站在丁梓钧身后,低声说道。
“是什么?”
丁梓钧凝视着面前黑漆漆的一片废墟,表情凝重。
“是一枚迫/击弹引起的。”
李国栋汇报着。
听到对方的声音,丁梓钧身体微滞,转身看向李国栋,眉心下意识里蹙紧,拧成一个疙瘩。
“迫/击弹?”
喑哑的声音里透着几分沉重,还有疑惑。
“是。据工兵连的同志说,这枚迫/击弹很有可能是上次政/府军与反政/府军双方交战时,坠落到这栋别墅的。当时由于某种不可预知的原因,这枚炮/弹并没有发生爆炸,遗留在房子的某一处。”
李国栋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了一下,继而再次开口。
“或许是它的引信被激发,这才将它引爆。”
从而造成现在这种凄惨的场面。
“汪!汪!”
突然,搜救犬在一块巨石前停下,冲着它的训导员叫了两声,然后,在原地趴了下来,尾巴摆动个不停。
听到这两声犬吠,所有的人全都朝着那块巨石看去,神情俱是一震。
训导员摸了摸搜救犬的脑袋,以示嘉奖,然后带着它回到平地上,将“战场”留给其他的战士。
经过近半个小时的努力,那块巨石终于被移开。
为了避免给埋在下面的人造成伤害,战士们放弃使用工具,徒手刨挖那些碎石沙砾。
最后,终于将那人救了出来。
“他还有呼吸!他还活着!”
有战士伸手探了探那人的鼻息,扬声喊道。
听到那名士兵嘹亮激动的喊声,所有的人全都为之一振。
活着就好!
活着,就好!
医疗队没有片刻迟疑,抬着担架,将那人小心翼翼地抬到救护车上。
“李连长,你安排几个人留在这里,守护好他们。”
丁梓钧对着李国栋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