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睡到次日晌午,被尿憋醒。
房间内就有马桶,可能是‘入WC之久,久而不闻其臭’,慕清一直待在屋子里,鼻尖充盈着马桶内陈尿的骚味,她居然也没察觉尿的骚臭味,此时在角落的尿痛里放了水,水声哗哗,积攒了不知多久的陈尿味一下子刺入慕清的鼻腔中,几欲作呕,无法忍受。
她觉得身上精神恢复了些,就走出门去。
这身体仿佛就是自己身体,没有半点不适,就是和自己原来身体相比,这身体仿佛沉重些,有种浑身筋脉堵塞不灵活的感觉,这让她恨不得立即就将从小练习的养生气功练起来,排出体内浊气,活筋通络。
走到门口正好见到端着秫米粥进来的甄二郎,见她起来,甄二郎木讷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阿娘,您起来了。”
慕清望着他手中的粥咽了咽口水。
甄二郎这粥原本就是端给慕清的,见慕清出来,便将粥放在桌上,“阿娘,您饿了吧,喝粥。”
他挠了挠后脑勺,昨晚阿娘还给他煮了蛋羹呢。
从小到大他就没有过这种待遇,蛋羹都是留着给大哥和四郎吃的。
慕清问:“你吃了没?”
甄二郎呵呵傻笑:“没,阿娘,您先吃。”
慕清感叹原主好命,虽说甄慕氏这人极度重男轻女,为人刻薄,她丈夫甄大山却是个老实的汉子,几个孩子品行都随了甄大山,极为孝顺。有这样的好儿女,甄慕氏不好好惜福,反而将几个孩子当奴仆般对待。
后妈都不至于这样。
慕清道:“去吃饭,吃完去给我将马子倒了。”
马子,就是这年代对马桶的称呼。
甄二郎道:“阿娘,儿现在就去倒。”
慕清呵斥一声:“先吃饭!”
“哎。”甄二郎愣着应了一声,又用力点头应道:“哎!”
慕清循着甄慕氏的记忆去厨房用柳条刷了牙,又打水洗了脸。
脸巾是共用的,慕清在现代时就不用毛巾洗脸,怕上面有细菌螨虫,只用手拍脸。
此时正值九月末,天气依然炎热,甄大郎他们见她不用毛巾擦水也不奇怪,只当她肚子饿了,急着吃晌食。
慕清不习惯自己一个人吃独食,便招呼他们道:“都先吃饭,有什么事吃完了再做。”
见甄香草窝在厨房不动,知道她一贯是全家人吃完了才捞点剩菜剩饭吃,有时候连剩菜剩饭都没有。
草堆里还窝着个两三岁大的小娃娃,瘦的跟大头火柴似的,便是甄慕氏最小的女儿甄香,今年三岁。
甄香出生没多久甄大山便生病去了,甄慕氏便认为甄香不详,克死了甄大山,对她极度厌恶,好几次都要溺死了她。
那时长女甄香君还未出嫁,若不是她护着下面两个妹妹,怕是甄香就要被狠心的甄慕氏弄死了。
即使如此,三岁的甄香在这个家里也是草芥般的存在,尤其甄四郎,从小受甄慕氏影响,对甄香草姐妹俩非打即骂颐指气使。
慕清望着那瞪大了两个黑眼珠子像个木偶娃娃一样的小甄香,简直想一巴掌把原本的甄慕氏扇飞。
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娘!
她瞄了真相一眼,对甄香草道:“一会儿,给你三妹蒸个蛋。”
第53章
甄香草昨晚上在慕清说给家里‘每个人’都蒸个蛋的时候就已经给甄香蒸了个蛋,但她不敢和阿娘说,怕她知道会打她和三妹,没想到阿娘会主动说给三妹蒸蛋,那是只有大哥和四郎才有的待遇。
她眼圈一红,低低应声:“哎。”
甄四郎立刻哭闹地冲到甄香草面前,挥着拳头对着甄香草一顿乱捶:“不许你蒸蛋给那赔钱货吃,蛋羹都是我和大哥的,你们都不许吃,不许吃!”
慕清都惊呆了,卧槽,这是什么熊孩子?
她连忙大喝一声:“还不快把四郎拉开!”
甄二郎伸手去拉甄四郎,甄三郎则磨磨蹭蹭的走过来象征地伸了伸手,根本没有碰到甄四郎,只在一旁看着。
甄大郎怒斥一声:“够了!没听见阿娘的话吗?”
甄四郎立刻委屈地在甄二郎身上一阵乱踢,他已经六岁,被甄慕氏一贯宠的厉害,狠踢之下的力气也不小,甄二郎没抓住他,一下被他挣脱,他走到甄香草旁边,又是给了她一拳,扑到慕清怀里大哭:“就不给赔钱货吃,阿娘,你为什么要把儿的鸡蛋给她们两个赔钱货吃?”
慕清刚醒来,额上青筋突突突一抽一抽的疼,看到小孩哭就烦,尤其对这种自私自利的熊孩子,半点耐心都没有。
她忍着一巴掌将甄四郎掀出去的冲动,怒道:“什么是你的鸡蛋?你是买鸡了还是喂鸡了还是养鸡了?这鸡蛋怎么就成了你的?那我和你大哥二哥三哥就不能吃了?”
甄四郎道:“阿娘和大哥可以吃。”
慕清怒道:“这个家到底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甄四郎不敢相信阿娘竟会斥他,心下也有些怕了,撇撇嘴,“听阿娘的。”
“那我说给你三妹蒸个蛋你闹什么?你二姐前面才跪了两天,打坏了哪来钱给她看大夫抓药?你还想不想吃饧(xíng,古代糖稀的称呼)了?”
原来阿娘骂他是怕他把二姐打坏了要花钱看大夫呀,他立即笑着仰头看慕清:“阿娘,把二姐卖了给儿买饧!”
慕清有种手痒的感觉,想扒了这熊孩子的裤子就狠狠抽几下。
但她不敢在甄博文面前打,不是怕甄博文不同意,而是怕甄博文发现端倪。
等甄博文走了再收拾你!
甄博文昨天虽然旁敲侧击的和慕清说了不能将小妹卖给人做妾的事,但事情没落实好,他始终不放心,怕阿娘犯浑,所以今天并没有回县学。
他知道阿娘护四郎跟护眼珠子似的,望着甄香草,和慕清说:“阿娘这次晕倒,还需多休息一段时间,家里有二妹照顾阿娘,儿才能放心在县学读书,不然,就是读书都难以心安。”他望着慕清,突然跪在地上,清亮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惭愧,“阿娘,是儿不孝。”
仿佛慕清要把甄香草卖了,他就要因为不放心慕清身体,要从县学里退学回来似的。
慕清不禁感慨,这个便宜儿子,演技派啊!
她忍着笑,作不耐烦状:“行了,你在县学好好读书,争取明年过了解试,你二妹的事,我心里有数。”
甄博文唇角这才欢快地扬起,给慕清磕了个头:“儿定会努力读书,争取早日给阿娘挣个诰命回来。”
慕清拍着他的手眉开眼笑道:“好好好,我就等着我儿给为娘挣诰命。”
我们都是演技派! :)
吃完晌食,甄四郎就不知道跑到哪里玩了,甄香草趁他不在才给甄香蒸了蛋羹,躲在厨房的灶台里面快速喂甄香吃了。
甄香把碗底都舔干净了。
|
正值大豆收货的季节,甄二郎吃完饭就去了田地里收大豆,甄三郎也赶着羊群去放羊。
甄三郎六岁就开始放羊,从几只到现在的十几只,羊毛全都没有修剪过,长长地垂下来,看着很是肥壮。
慕清心里便琢磨着把羊毛剪下来,纺成线,做羊毛被也好,织羊毛衫也好。
昨天她已从记忆中得知,这时代是没有棉花的,冬季保暖用的也是木棉和芦花,连炕都没有。
现在已经是九月末,秋天一过,马上就是冬季,慕清两辈子都没受过什么苦,享受惯了,待习惯了空调和暖气房,出门羽绒服羊毛大衣,怕自己不抗冻。
这些想法她只是一闪而过,刚来这里,还得适应几天,免得让甄慕氏这几个孩子看出破绽来,尤其是甄博文,这少年看着温温润润,没什么脾气的样子,她却半点不敢小觑。
不敢在他面前多待,让甄博文赶紧去读书,自己便捂着头回了房间睡觉。
才刚睡着没一会儿,出去玩的甄四郎就小脸红扑扑的跑了回来,房门拍的咚咚响:“阿娘,阿娘!刘大娘来了!”
被吵醒的慕清只觉得额头青筋直跳,起床气重的压都压不下去,房门一拉,黑着脸问:“哪个刘大娘?”
甄四郎就如同一个炮弹一般冲了过来,一把抱住她的大腿,仰起头双眼发亮地说:“就是那个媒婆刘大娘啊,阿娘!你说要把二姐卖了的,卖了二姐给儿买饧!”
正在院子里洗衣服的甄香草听到甄四郎的话脸色煞白。
慕清被甄四郎推得向后一踉跄,手连忙扶住门框才站稳身体,听到甄四郎的话直接就把他从自己腿上扯开:“卖什么卖?那是你姐!为了吃饧居然想卖你二姐,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她对甄四郎真是一点耐心都没有。
甄四郎愣了一下,奇怪地问:“阿娘,不是你说把二姐卖掉给儿买饧吗?你说大哥明年要下场考解试,要路费。”
慕清皱着眉头:“把你二姐卖了家里活谁做?你做?”
甄四郎立刻道:“二哥做,阿娘,二哥做!还有三哥!”想了想,他居然咚咚咚跑到厨房,从厨房里将小甄香拽了出来:“阿娘,还有三妹,把三妹也卖了!”
那种理所当然的态度和语气,看的慕清一阵寒心。
这些都是他亲姐亲妹,这孩子却能理直气壮的说出把亲姐妹卖了,只为给他买饧。
饧,就是麦芽糖。
“吃饧吃饧,就知道吃饧。”慕清发现自己自从来了这里,不知道是不是受原身影响,脾气不耐烦了很多,此时听到甄四郎的话,恨不得一巴掌把这熊孩子扇飞,但却不能过多的训斥,因为以往甄慕氏对这个幺儿几乎是有求必应。
即使她要改变,也只能慢慢来。
之前就是这刘大娘来找甄慕氏,说县里有个员外要买妾,这员外已经年过四十,这个年纪在这个年代已经是老年,做祖父的年纪。
他共生了六个女儿,都没有儿子,愿意出十贯钱买个干净好生养的乡下丫头,条件是得签死契。
十贯钱是多少?一贯官方法定数值是一千枚铜钱,但是实际上,因为钱荒现象太严重,民间的“短陌”现象很普遍。也就是一贯钱里可能只有七八百文,相当于原主用七~八千文钱把女儿卖了。
以一文钱相当于现代一块钱来算,也就是七~八千块钱。
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七~~八千块钱就卖了,签了死契便入了贱藉,不能为妾,只能称通房,生死都捏在人家手里,要真生了儿子人家留子去母,甄家半点办法都没有。
这样的事情甄慕氏也干,完全没有把甄香草当女儿,完全不管她死活啊。
事实上,甄家并不是很穷的人家,相反,在甄家村里算得上是殷实,因为他家有二十亩地,此时刚开过二十年,国家百废待兴,赋税低,二十亩地的产出足够养活这一大家子,也是甄家一家之主去世之后,甄家这两年才困难了些。
甄家大郎甄博文读书,每年笔墨纸砚就要花费不小,加上明年就要参加发解试。
发解试是这个年代科举考试中的初级考试,却是至关重要的一级考试,只有发解试合格,士人才有机会参加省试乃至于殿试。①
若过了发解试,还有解试、省试。
甄博文已经十七岁,甄慕氏一直想娶她娘家侄女为媳,甄二郎已经十五,紧跟着也要娶媳妇,都要花钱,正好那老男人要买妾,找上了甄慕氏,甄慕氏这才狮子大开口,要了十贯钱。
在这个白银不能作为直接兑换货币的年代,十贯钱就已经是狮子大开口,相当于十金。
甄二郎甄三郎不在家,带信给甄博文说阿娘要卖甄香草为妾的长女甄香君已经嫁人,家里就只有慕清、甄博文、甄四郎、甄香草在。
至于最小的甄香,她还太小,不算。
甄博文听到甄四郎的喊声就立即从房间出来。
他的房间是甄家唯二的两个朝南的房间之一,从窗户那里就能看到院里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那刘大娘已经坐着牛车到了甄家院子门口,她年约三四十岁的模样,里面穿着件青色襦裙,外面套着件深褐色直领对襟式长款褙子,用现代的话说,这个刘大娘看着挺‘时尚’。
第54章
甄大郎见到站在院子里垂着眼睛,小脸发白的甄香草,心生不忍,走到她身边低声说:“此事有大哥,定不会将你卖了去,你且安心。”
甄香草望着大哥关心的目光,想到阿娘说的卖了她就可以供大哥去参加发解试,娶表姐当大嫂,涩然道:“大哥,你让阿娘……把我卖了吧,十贯钱……十贯钱……”后面她已经哽咽难言,再说不下去。
甄博文手动了一下,似想要摸摸她的头,终是没动作,只道:“此事我心里有数,你先出去躲躲。”
甄香草低着头任命般木然地说:“躲?能躲到哪里去?阿娘怕是会打死我。”
从出生开始在这个家里她就如同草芥般活着,家里脏活累活全让她干,之前跪了两天阿娘都没有原谅她,现在竟生出一种让阿娘卖了也好,也解脱了的感觉。
她终是没有躲出去,在之前阿娘说给她蒸两个蛋的时候,她就有了预感,这怕是她留在甄家的最后一个夜晚。
那蛋羹味道真好啊,阿爹去世后,她就再也没有尝过那样的美味。
甄博文跨进正屋,斥了甄四郎一声。
甄四郎被甄慕氏宠的无法无天,在这个家里也就会怵这个大哥,闻言立即躲到慕清身后喊着:“阿娘,刘大娘来了,快卖了二姐,快卖了二姐!”
几人说话的功夫,那刘媒婆已经进了院里,走到慕清跟前。
她在经过甄香草身边的时候,还侧脸打量了她一番,又满面笑容地向慕清迎了过去:“甄婶子,那十贯钱我已经带来,陈员外说了,你把这身契签了,人我这就带走。”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卖身契,甄大郎拿过去皱着眉头道:“那陈员外若想纳我二妹为妾,为什么不抬了我二妹进门,偏要签这卖身契,这身契一签,二妹以后就是贱藉,即使到了陈家,也只是通房,若是二妹沦为生死都捏在别人手里的通房,那陈员外又在县城,此事若传到夫子耳里,娘,我以后在县学里还如何做人?如何求学?我有了个贱藉通房的妹妹,夫子与同窗又该如何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