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是这样……
想想自作聪明的后果,三七有些欲哭无泪,腿一软,就要跪下去,便听督主说:“这话是谁与你说的?”
三七忙苦着脸道:“没有谁,是小的自己胡乱猜测,请督主责罚。”
陆行舟并未说罚不罚,又问:“宫里有什么传言?”
“这……”三七咬了咬牙,说:“不敢隐瞒督主,因这阵子太后娘娘时常来崇政殿,督主又看似和娘娘走得近了些,几位太妃宫里是有些闲言碎语,但前朝还未有人知晓。”
陆行舟沉默许久,才说:“我知道了,你出去吧,让人把嘴巴都管得紧些。”
“是。”三七如蒙大赦,忙退了出去,到了门外才敢直起腰来,擦了擦额头泌出的冷汗,一阵后怕。
这会儿才有心思品味督主对此事的态度。
虽说是他误会了,但三七自问对督主的了解,若这事果真只是捕风捉影,恐怕不会这样轻飘飘揭过。
所以督主对娘娘到底……三七有点看不明白了,不过想来,继续对长安宫的人客气些总没有错。
书房内,陆行舟面色古怪地看着面前的锦盒,最终拉开抽屉,将盒子收进去。
两天后,小皇帝身体完全康复,姜芮继续教他念书。
她很快发现,以往总是在崇政殿批看奏折的陆行舟,现在行踪忽然变得不定了,连着好几天都没有让她碰上面。
她装着随口一问,从小内侍嘴里套出了话,原来在她来崇德殿之前,陆行舟都是还在的,而每当她要来的时候,他就恰好去了别处。
之前两个月都没有出现这样的状况,更何况还是连着好几天。
姜芮便明白了,陆行舟是在有意回避。
得出这个结论,她非但没有一点着急,还越发的气定神闲。
他躲她,对她来说是好事。
如果对陆行舟而言,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他又何必躲她?
只有一个人在另一个人心中有了不同的意义,才会产生不确定、退群、回避的心态。
他既然要躲,就给他躲吧。
姜芮如往常一样,每日下午去崇政殿教小皇帝读书。有时候会向内侍问一句陆行舟,有时候不问,随意得像是她问起他,只不过是心血来潮,临时起意。
夜晚,陆行舟私宅。
“……未时三刻教陛下习字,申时一刻用了点心,酉前回长安宫……”一人立于地下汇报。
等他说完,房中安静了许久,才响起另一道声音:“她还说了什么?”
“没有。”那人老实回答。
烛火微跳,陆行舟坐在暗处,看不清神色。
三七站在房外,百无聊赖盯着台阶下草丛里一只萤火虫。房门吱呀一声,有人出来后又关上了门。
他忙凑过去,小声问:“今天娘娘问起督主了么?”
二八仍是那副没有起伏的语气,“不曾。”
“哎呦,”三七一下子苦了脸,“今夜督主心情肯定不好,咱们又要不好过了。”
“是你不好过。”二八说。
三七很恨瞪他:“你小子别得意。你说你是不是傻?白天在娘娘面前,娘娘没问你不会提起吗?你不会引着娘娘去问吗?你说你这样的木头脑袋,长得不如我好,人没我聪明,嘴没我甜,碧桃怎么会看上你?”
二八没说话,只居高临下看了眼他的头顶,意思很明显。
三七气得跳起来踢了他一脚。
踢完后二八回去休息了,他还得唉声叹气的守着。
能怪谁呢?还不是怪自己嘴贱,好好的在督主面前瞎说什么心意不心意,这下好了,原本就不太正常的人,眼看就要整疯魔了。
可他真的搞不清督主到底在想什么呀。
说喜欢娘娘吧,他老人家好像没那个意思,这几天一直在回避。
说他不喜欢吧,最近两天又开始让人汇报娘娘的行踪,什么时间、在哪里、干什么、说了什么话他都要知道。
要是得知娘娘今天曾问起他,那周身的气势不说如沐春风,也是和风细雨。要是娘娘压根问都没问,那完蛋了,之后一整天,那叫一个阴风阵阵,毛骨悚然。
三七只能暗叹一声命苦,自己做的孽,哭着也要做完。
这种状态持续了几天,陆行舟才恢复了往常行事规律。
姜芮来崇政殿时,总能见到他坐在书案后。但是与之前时不时过来与她说话的情况不同,现在陆行舟见了她,脸上虽然含笑,但语气生疏远离,像是她刚成为谢太后时两人的关系。
姜芮只当没发现他的异常,仍和从前一样,他若没来与她说话,她也不曾开口,只陪着小皇帝。
但是许多次,她都能感受到暗里打量观察的视线。
那视线有时候落在她脸上,反反复复扫视她的表情。有时候落在她拿书的手上,特别是当她将手稍稍举起,衣袖下滑的时候,聚集在手腕上的视线,几乎能够感受到热度。
若她察觉到什么,回视一眼,书案后的人面上含笑,镇定自若地移开眼。
若没有得到回应,那视线过许久才会收回去,这个时候,姜芮状似无意地往他那撇去,十有八、九能瞥到一张略显阴森的脸。
又过一小阵,天气越发炎热,先帝在时,往年这时候都会带着得宠的妃子皇子出宫避暑。
如今他不在,小皇帝又小,这事自然得姜芮安排。这几天,已经有后宫太妃来她这里询问,今年是否要去避暑了。
姜芮也不想在京城里呆着,虽说有冰,可还是热,而且除了御花园,宫里其他地方连树都少,一眼望出去,到处黄惨惨的,看着压抑。
但眼下整个皇宫都在陆行舟手中,让不让避暑,得他说了算。
这一日,姜芮布置了几个字让小皇帝照着写,自己出了内殿。
“公公眼下可有空闲?”
她刚刚往外走,陆行舟就已经察觉,装模作样看着面前的奏折,等她开口了,才放下折子,起身引她坐下,嘴角微勾,“娘娘有话请说。”
“最近日渐炎热,陛下年纪小,宫里几位太妃又体弱,受不得酷暑,我想是不是该安排出宫避暑了?”
陆行舟垂眼盯着自己手下的茶杯,杯盖有一下没一下拨弄茶叶,嘴角的笑越发明显,话里却听不出语气,“娘娘此举当真是为了避暑,还是——”
还是为了避人?
姜芮微微挑起眉头,“去避暑山庄不避暑,还能为什么?”
“娘娘果真不懂?”陆行舟意味不明。
姜芮便说:“公公有话不妨直说。”
陆行舟抬头直视她的眼。
姜芮不躲不闪。
他忽然笑了,笑意并未传达到眼中,“下臣错了,不是娘娘不懂,而是臣一直没懂娘娘。”
说完这句,他放下茶杯起身离去。
茶是好茶,姜芮目送他走远,又喝了一口。
三七紧跟在陆行舟身后,看着面前督主的身影,再回头看看坐在原地喝茶的娘娘,他忽然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不久前才发生过,那时也像这样,娘娘拂袖而去,督主不紧不慢喝着茶。
只是不知何时,两人角色调换了。
回到长安宫,含烟期待道:“娘娘,陆公公同意避暑了吗?”
“且需商榷,必竟不是小事。”
“好吧。”含烟一下垮了脸。
姜芮笑道:“你那是什么表情?若想去总能去成的,只是早几日晚几日而已。”
含烟忧心道:“希望如娘娘所说吧。”
晚膳后仍有些天光,姜芮靠在窗前凉榻上,含烟守在身边打扇。
闷热了一整日,直到这会儿,吹来的风中才带着一丝清凉。
姜芮百无聊赖望着空中的红霞,忽然察觉到什么,侧头听了几息,对含烟说:“库房里有两匹云锦,趁现在凉快,你去取出来送到静太妃宫中,说是我给五公主做衣裳的。”
“怎么又要往别人那送东西?”含烟闷闷不快,还是起身去了。
她走后,姜芮一手托腮,望着西边天空最后一丝亮光。慢慢的,暮色终于吞没所有彩霞,本该掌灯的宫人不知为何没有出现,屋内屋外只余一片昏沉。
身后,微不可察的脚步缓缓靠近。
作者有话要说:
督主:她喜欢我、她不喜欢我、她喜欢我……
压抑着压抑着就变态了,变态了就好办了。
三七小声:本来就变态……
三七,卒。
第70章 阴鸷厂公10
远处宫殿华灯初上,长安宫掩藏在暮色中。
屋里比屋外更暗些,姜芮坐在窗边,从身后看,只能看到周身轮廓的剪影。
但这样看不清面容表情的情况,更合陆行舟的心意。
他忽然开口,声音轻柔,像是怕惊到了谁,“娘娘。”
窗前的身影徐徐回过头来,发髻上摇曳的步摇微微颤动。她看起来既不惊,也不怕,对这位权势滔天天的大太监,于夜幕即将降临时忽然出现在自己寝宫里,只表现出恰到好处的一点意外。
“公公为何在此?”
陆行舟轻轻笑了,果然如之前所说,他小瞧了太后娘娘。
他缓步走近,到了姜芮面前单膝蹲下来。
姜芮微微垂眸看他,夜幕四合,窗外唯剩的一点微光落在他眼中,将他一双古井似的眼衬得越发幽深。
就像这样看着他。
就该这样看着他。
在她的注视中,陆行舟幽沉的视线变得专注而热烈,隐隐藏着兴奋。
这几日的患得患失、焦虑烦躁,此时全都不见了,他终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要她的眼里一直有他。
只有他。
他不自觉伸出手,想要去触摸那双眼眸,她却在此时略略偏开了头。
半空中的手指蜷缩了一下,陆行舟似是回过神,笑着将手收回,“下臣冒昧打扰,有几样不起眼的小东西想送给娘娘。”
他另一只手上端着个锦盒,打开来,里头是各式各样的戒指与手镯,即使光线昏暗,也有着莹润的光泽。里头随意一样,都足够一个普通人一辈子吃穿不愁。
姜芮波澜不惊:“公公有心了,不过——”
“臣想亲自为娘娘戴上。”不等她说完,陆行舟便开口。
这是不允许拒绝的意思了,姜芮撩了撩眼帘,“若我不同意,公公待要如何?”
陆行舟含笑道:“臣只能恳求娘娘应允。”
姜芮没说,只看着他。
陆行舟再次伸出手,握住她随意垂在榻边的手掌,如想象中绵软,纤细细腻,却又柔弱无骨。他从锦盒里拿出一对贵妃镯,依次套入同一只手腕。
姜芮轻轻动了下,腕上两只玉镯相碰,发出清脆悦耳的相击声。
陆行舟眼含赞叹,“娘娘的手真美。臣当日有幸得见,就知唯有最珍贵的宝物,才衬得上它。”
他又拿出几枚戒指,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带上,即将戴到大拇指的时候,姜芮终于摇了下手腕,将手抽出。
“娘娘?”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姜芮看不见自己手上到底都戴了什么,“劳烦公公让我的宫女进来掌灯。”
听她语气如常,陆行舟笑道:“何必别人,臣自当为娘娘效劳。”
虽比平日晚了许久,烛台到底还是亮起了。
姜芮在烛光下欣赏自己的手,白皙柔腻的手腕套了一对红色贵妃镯,因手腕纤细,镯子几乎要滑到手肘,露出大片细腻的肌肤。除大拇指外,其余四只手指上各带了一枚戒指,红宝石、蓝宝石、玛瑙、猫眼,戒面一个大过一个。
她只看了一眼,便觉得有碍观瞻,打算取下,却被旁边伸出的一只手拦住。
“娘娘不喜欢么?”
“俗气。”
陆行舟笑着说,可是下臣喜欢得很。他将姜芮的手托在掌中,大拇指轻微摩挲,“娘娘在臣眼中就如这只手,雍容华贵,美妙无暇,天生该有诸多陪衬,臣也愿时常时伴娘娘左右,不知娘娘允不允?”
“公公何必多此一问?”姜芮斜眼看他,“就如这镯子,即便我不同意,公公也将之带上了,问不问又有什么区别?”
陆行舟微微一笑,一厢情愿和被接纳的,当然不一样。但不管是哪一种,至少眼下,她的手在他掌中,这就足够了。
他低头细看这双手,原本手腕上被他握出的淤青已经消失,以后也不会有机会再出现,“臣为从前的鲁莽无礼向娘娘道歉,万望娘娘宽恕一回。”
“要是不宽恕,你又当如何?”
“自当听从娘娘发落。”陆行舟无奈笑道,“只求娘娘莫要将下臣驱离身侧。”
他话说得可怜,姿态放得越低,但姜芮和他都知道,就算她要赶,也是赶不走他的。这不过是他一贯的作风罢了,看似彬彬有礼,看似谦委温顺,实则不容拒绝。
殿外忽然传来一点动静,姜芮侧耳听了听,听到含烟的声音,想来是她送完云锦回来,发现长安宫的异常,但却没有进来,应该被拦住了。
“公公该回去了。”她说。
“真想看着娘娘入睡。”陆行舟轻叹。但不必说也知道眼下是不可能的,只得恋恋不舍放下姜芮的手,含笑柔声道:“娘娘早些安寝,下臣告辞,明日再来叨扰。”
姜芮坐着没动,看他走出去。
殿门外,含烟心急如焚。刚才还没进长安宫,她就隐隐觉得不对,一进宫门,立刻发现娘娘寝殿外,竟守着陆公公的人,而殿里只点着一盏昏黄的灯,该伺候的人都不在里头。她马上意识到,现在里面只有娘娘和陆公公两人。
这么晚了,陆公公来做什么?为什么不让人去伺候?为什么要和娘娘独处?
含烟想起最近其他太妃宫内那些人异样的眼神,想起三七忽然客气的态度,想起陆公公让人送来的好东西,心一下子就慌了,再联想前一阵娘娘手上的淤青,眼泪吧嗒吧嗒就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