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道不似刚头金墙花砖的精致,走到深处如同一个石洞,里头四通八达,不知何处而来的流水从此石缝里渗出,上头不时滴下晶莹剔透的清水,凹凹凸凸的地面上都是水坑,一步步踩去直溅起不大不小的水花,空旷的石洞中不时回荡。
另一头,邱蝉子当先进来,浑身上下只沾了些许血迹,衣衫虽有些许破旧,却全然没有白骨一路而来的那般狼狈。
他看见地上一滴滴醒目的血迹,一路消失在另外一条暗道深处,他阴翳的眼里闪过一丝阴毒,面皮上道道深纹叠出诡异的笑意。
后头慢慢走进来几个人,瞧着打扮模样便是蛊者能手,不过每一个走路的姿势都极为诡异,一举一动是极为不协调,就像是行尸走肉一般,浑身上下都有大大小小的伤口,身体或多或少都有些残缺破败,缺个胳膊折只腿,一看鲜血淋淋的伤口便知是新添上的,这样的重伤便是放在武者身上也是不堪忍受的,这些人却半点不曾察觉,仿佛只是披着张人皮,里头却并非是人。
邱蝉子蹲下身子,伸手靠近地面,须臾间几只多脚蛊虫从他袖口中快速爬出,顺着血迹快速爬进暗道里,在爬的过程中一分二、二分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滋生出数百只,乃至数千只,黑压压叠爬而去,一眼望去极为可怕。
蛊虫尽数爬进墓口深处,邱蝉子一旁的行尸走肉如同受到了牵引,接连跟着进去。
石洞就像一个水帘洞,里头水声淅淅沥沥,上头落下的水滴如同雨水,“滴答滴答”落在坑坑洼洼的石地面上,在幽深空旷的石洞里谱出一支悦耳动听的空灵之曲,叫人不知不觉迷醉其中。
二人在石洞中疾行,踩在水坑中溅起的水花,将衣摆溅湿七七八八,水花极清,倒不见衣摆上半点污迹。
这般疾行已让白骨渐渐吃不消,气息已经乱得无法自调,身上的伤疼得她整个人都不自觉发颤,浑身直冒冷汗,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湿漉漉的衣衫根本分不清是汗还是水,脚下更是虚浮无力,几乎全倚着秦质走。
秦质身受内伤又伤了腿,即便再快也比不上原来,半扶半抱着白骨走了片刻,后头声响越发靠近,成群结队的蛊虫快速爬动而来,光听声音就叫人毛骨悚然。
这石墓就这般大,便是迷宫也不可能走了这般久都未曾见到同一处,而水洞之中每一滴水落下都似隐含玄机,声音极有规律,仿佛一曲终后重复一曲,比之悬魂梯更加迷惑人心。
秦质默听片刻,面色不改,再过几步似到了中洞,周围四个洞口通向各处。
秦质当即扶着白骨在一处石柱上靠坐下,手撑着他的手臂上,似在安抚,“白兄,这洞不比寻常,我们这般速度太慢,你在此歇息片刻,我去四处看看,稍后便回。”
昏暗的石洞隐约可以看清人的模样,眼前的人做派端正纯良,可回不回来却是未必之事。
白骨闻言微微垂下眼睫,不拒绝也不反驳,大难来时,谁最先顾及得都会是自己的性命,更何况他们二人本就无亲无故,若是自己,指不定还会将他扔向邱蝉子,给自己争取更多时间离开。
白骨虽然清楚其中道道,却还是忍不住嗤笑出声,怪道常言那些世家子弟、名门望族惯爱虚情假意,这般明白的情形还要演戏,真真是虚伪至极。
现下她已经强弩之末,无计可施,断不可能让他离去,若是他与邱蝉子碰上,自己岂不危险?
白骨眼眸冷意一闪而过,抬手挥动匕首,腰间却一阵尖锐疼痛,让她险些痛叫出声,手中一颤险些连匕首都没能握住。
时机稍纵即逝,白骨还没缓过劲,秦质已然起身快速离去,眨眼间便消失在她眼前。
人才离开,她就失去了支撑,连后头的石柱都倚靠不住,虚弱无力地栽倒在一旁。
地上的水浸湿了大半衣杉,乌黑浓密的发丝如绸缎般铺落在地,被水浸湿越显光泽。
白骨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她心里有些后悔,刚头不该救秦质,她应该直接将他的脖子扭断,也能少了几分危机。
白骨看着自己的头发慢慢被水浸湿,心情越发阴郁难解,正欲暗自调息聚气,好起身梳理头发,石柱前头的洞口慢慢走来一人,动作极慢,拖着一条废腿一瘸一拐挪来,明明是人却没有一点人的气息。
白骨眼神一瞬间由迷离变得敏锐凛冽,看着那人步步走近,细看之下,这人面色发青,双目圆睁,面露惊恐似乎经受到极大的痛苦,身上皮肤隐隐腐烂似有蛊虫钻进爬出,没有呼吸起伏,没有表情变化,这……分明是一个死人!
作者有话要说: 白骨:“扶我起来好不好,我得整理一下仪表●︿●”
秦质:“等一下,马上就回来的,乖。”
ps
随军笔记
邱蝉子:“总算找到这小畜生了,我要把她的头发剪了做成毽子踢。”
简臻:“嘿,分我一只呗~”
丹青手:“你们信不信秦质那条毒蛇会把你们做成鸡毛掸子拔着玩。”
邱蝉子:“-_-||”
简臻:“-_-#”
第26章
白骨瞳孔不由自主微微放大,带上几许不可置信,竟然连操控死人的蛊者也来了!
洞口人还未到,蛊虫已然快速爬来,黑压压的一群,若是漫过身上,眨眼功夫连骨头便瞧不见了。
白骨忙使劲起身,身上的伤便接连开了口子,疼得她又斜倒在地,地上的水花溅起,落在脸上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可也不过是清醒地看着蛊虫爬近,然后将自己从头到脚啃个干净。
白骨身上的血吸引了蛊虫,一下皆朝着她这处来,细白的指尖对着蛊虫方向,连抬起手指的力气也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蛊虫爬近,这个角度蛊虫被放大了数倍,越显恶心丑陋。
蛊虫快速爬近,白骨只觉指尖一阵细微痒意,似乎马上就要顺着手指爬进肉里,白骨眉心狠蹙,怒极无力间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忽然一人快步而来,衣角拂过她的脸颊,带着些许湿意,上头一道阴影罩下,那人快速俯身探手至她脖颈腿弯处,将她一把打横抱起,离了潮水般涌来的恶心蛊虫。
温暖舒服的怀抱可靠安全,一股极淡的药香慢慢缠上鼻间,白骨紧绷的身子不自觉松懈下来。
那人抱着她退离几步,从容不迫避开了那堪堪就到脚边的蛊虫,清浅的笑声从头顶上传来,说话间那药香带着呼吸间的热气洋洋洒洒散下,“白兄平日吃什么,竟这般轻?”
这个时候竟还有心思说别的,这人的心实在太大,连生死这般大事都似不放在眼里,白骨突然有些好奇,到底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让他失了这分从容淡定,彻底方寸大乱。
那死人察觉此处,突然往这处袭来,嘴上发出骇人的嘶吼声似在招引。
白骨极为费力说道:“快走,招来了蛊者,我们都得死……”
秦质抱着人步履从容,不慌不忙避过,到底是死人,比不得活人灵活,那死人来势汹汹几个来回却连他们的衣角都未碰到,似被什么东西带得分辨不清位置,死人脚下的蛊虫一会儿东,一会儿西越发头晕脑胀,方向大乱,一堆一堆挤在一起造成了少有的流通堵塞,一时半会无处疏通。
白骨靠在秦质的胳膊上,只能看见上头的石壁快速移动,从一个石洞到另一个石洞,上头的水滴滴落下,砸在面上冰冷刺骨,让她意识越发清晰起来。
白骨细觉之下,才发现秦质速度其实不快,呼吸也极为紊乱,甚至颠簸地让她觉得下一刻就要跌倒而去,她意识到他腿上的伤,正要提着劲以减轻自己的重量。
秦质却停下脚步,弯腰将她放下,似玩笑般道:“真累,白兄,不如我们就到这罢,腿上的伤实在太疼了。”话虽如此说道,可听之语气却极为轻松,平白给人一种逗玩人的意味。
白骨脚一落地心便高高吊起,耳旁传来近在咫尺的嘶吼声,蛊虫爬动的声响四面八方而来,入耳只觉头皮发麻。
待秦质扶着白骨靠石柱坐下,便看见蛊虫如一叠叠涌来,密密麻麻,极为骇人。
几个死人也从各处聚集而来,白骨神情越发凝重,死人不比活人,它们不知道痛,不知道避闪,只会永无止境地攻击,哪怕只剩下一只手,而白骨现下的情况根本不可能与之匹敌,更何况还有那个还未露面的高深蛊者。
这种江湖花名册上都无解的敌手,若是平日她或勉力应对一二,可如今这般,根本就是以卵击石。
白骨倚靠着秦质,手中的匕首一转折射出几许锋利光芒,杀手是在刀尖上走的人,绝不可能放弃一丝生机,哪怕根本没有。
被蛊操控的死人在一旁徘徊,与蛊虫一道慢慢缩小着圈子靠近,远处石洞里人还未出现,粗砺阴郁的笑声已然远远传来,“原来躲在这处,倒叫我一番好找。”
白骨闻言猛地抬眼看向洞口那处,便见邱蝉子从洞里头走出来……
这么说……这些死人是他操控的?
他何时蛊术精进至此,竟叫她半分不成察觉!
邱蝉子一到,那些死人便停下脚步不再动作,似在静等施蛊人吩咐。
秦质靠近她耳旁,低声道:“左侧石壁上已布了阵法,还需人血祭阵,你不可离开这处一步,否则阵启漏掉了你,我也救不了你。”
白骨闻言微有怔忪,眼睫微微一颤,未开口作声。
邱蝉子慢慢走近一处死人,伸手搭在那死人的肩头,面上的笑越发阴森可怖,“白骨,你多看看这些人,好生适应适应,一会儿可是要和他们做伴的……”
蛊者能驱使死人为之所用,是多么大的殊荣,这样的蛊者早为江湖罕见,当年悬门关一役,就出现过这样的蛊者,百万死人为之所用,一夜之间屠尽了两军。
那边城中的百姓皆亲眼看见死人屠杀,这是何其可怖之事,心智不坚的当晚便疯了。
一时间朝堂之上,江湖之远,皆人心惶惶,这些蛊者从何处而来,又为何做这等凶残之事?
两边的人都杀了,究竟又是帮谁?
这亦正亦邪,着实叫人琢磨不透,是以才有了江湖花名册上这一笔,蛊者中谁不想成为的人,所到之处叫人闻风丧胆,莫敢不从。
而如今邱蝉子也成为这其中之一,如何不叫他心生激荡?
邱蝉子越想越得意,看着白骨越发和颜悦色,“你放心,我一定会小心一些,不会让你轻易缺胳膊断腿,毕竟刚头若不是你将我一个人丢在悬魂梯,我也琢磨不出这种操控死人的蛊术。”
白骨闻言眼神骤然阴狠,邱蝉子于她来说本就不好对付,九邪功虽能化蛊,但现下却不好说,他的蛊术已到可以驱使死人的地步,对她来说根本摸不着底。
白骨心中波澜大起,但面色却一丝不变,待气息稍稍平稳后,才言辞轻蔑道:“那我真该好好恭喜你一番,终于在半截身子进了棺材之前,习得了这蛊宗大术。
可惜也没什么大用,不过几具行尸走肉,就想要我的命,你未免也太过异想天开了。”
即便白骨受了这么多伤,可这般气定神闲地坐着,也实在让邱蝉子不得不忌惮,那邪门暴戾的内家功夫他亲眼见过,又怎么可能允许自己临门一脚踩了空。
片刻的寂静后,邱蝉子的目光投在秦质身上,这位贵家子看来也伤得不轻,腿上的伤是暗厂惯有的手法,这般如何还猜不到刚头情形。
邱蝉子眼珠一转,话锋便变了个方向,“你对秦公子未免太不礼遇,人家谦谦君子特意来帮我们,你却平白废了人一条腿,可真叫人心寒啊。”
这般刻意强调叫白骨不由牙关一紧,秦质若在这个时候反水,后果可想而知,她眼眸闪过一丝寒意,手中匕首蓄势待发。
白骨此时根本不看秦质,看似不在意,身子却过于紧绷,叫秦质轻易便察觉出来。
他揽着白骨往后一移,身子一斜挡住邱蝉子,以二人只能听见的气声问道:“白兄可信我?”
药香袭来,说话间的气息喷到面上,二人这般相依,没得徒生几分暧昧,可实际却全不如此,白骨闻言微垂眼睫暗自算计,她不信也得信,身上的伤重已经超过了她的想象,甚至连站起的力气都没有。
白骨没有多余的时间犹豫,闻言的下一刻便点了点头,如今失血过多少了气力,点头的动作都微不可见,脆弱温顺的如同一只幼猫儿窝在秦质的胳膊肘,脖颈纤细软弱得好像撑不住脑袋,整个人越发瘦弱,引人平生护佑之心。
邱蝉子见眼前二人这般情形,徒生几分怪异之感,当初暗厂有多少好这一口的色中饿鬼死在这小畜生之手,可见各中手段。
这不男不女的怪物面皮生得又巧,难保这贵家子觉得新鲜生了心思,邱蝉子不着痕迹走近几步,脚下的蛊虫也蠢蠢欲动,“看来秦公子这条腿废得是心甘情愿啊,只是这路选的可不太对……”邱蝉子暗自操控死人慢慢移向四周,堵住他们的去路,嘴上又有商有量道:“这样罢,我再给公子一条路,交出帝王蛊,我便带你安全离开这处,留得性命,到了外头还怕没有国色天香、温柔小意的尤物美人,保证能叫公子乐不思蜀,何必为了这不男不女的怪物,一道落得蛊虫食心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