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颜有点头晕,听到仙侍说不仅盘子里的都给帝姬留下,连十几个小仙婢也留下供帝姬差遣后,头更晕。
她好不容易定下心神,抓住容与派来的仙侍的袖子,问道:“多谢太子赠礼,可为何太子要送小仙如此多的仙婢?”
仙侍左右瞧着没谁能听到,便凑到绛颜耳旁低声道:“这些仙婢都是天君赐给太子的,太子不喜欢,又不能仍在仙宫里不管,就念着帝姬这儿没人玩耍,都派过来侍奉帝姬。”
至于天君为何赐给太子,显而易见,太子又为何转赠绛颜,恐怕也是存了给绛颜添点难题,给点教训的念头。整个天庭都知道,自打浮玉山帝君帝后羽化之后,浮玉山整个就是个大写的穷。一下来了如此多的小仙婢,够绛颜头疼的。
绛颜有些哭笑不得,又不由自主想起在镜中看到的容与的身上,后背纵横交错遍布刀疤,尤其是肩胛骨那处,有道贯穿身体的狰狞伤口。
太子不喜欢有人暖床,想来也是有缘由的吧!绛颜心想。如此恐怖的刀疤,若欢好时吓着佳人,恐怕也会扫了兴致。
回忆到此止住,正当朱绛颜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便听见白雾里传来一道尖细的声音,吃吃笑道:“没想到帝姬心中,也是心魔丛生呢!”
第13章 鬼魅之影
朱绛颜淡淡道:“神仙有心魔有何奇怪,不然何必每隔数年便下凡渡劫?”
那声音轻轻浅浅笑起来,湖里传来水波荡漾声,有一个长发披散的女子从湖面下钻出来,伏在湖岸上,望着容与的幻影,笑道:“你们神仙可真是假清高,分明就是六根不净,心有欲念,还非得用渡劫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女子手腕上套着粗重的铁链,脚上也带着镣铐,形同囚徒。她倚在容与幻影的腿旁,伸手去勾那幻影的手:“这么可人的小仙君,难怪能成为帝姬的心魔。就是不知,帝姬是否是这小仙君的心魔呢!”
朱绛颜眼看着女子对容与的幻影动手动脚,眼皮都没抬,平静说道:“你有所不知,这位可人的小仙君是天君太子,曾经斩杀西荒三万妖魔,平生最讨厌……”朱绛颜想起当初拿得失镜照出容与更衣的自己,声音微不可查地顿了下,继续道:“有什么仙妖魔对他存有见不得人的念头。你眼下对他的幻影动手,凭太子的修为,我估计他即刻便能感知到,说不准今晚还会去你家坐上一坐,请你鉴赏一下他当初斩杀数万妖魔的剑。”
女子缩回手,瞪向朱绛颜。
朱绛颜不为所动,继续道:“听闻朱府祖上曾囚过仙人,我私心想是确有其事的,莫非你便是那个囚禁过仙人的朱府祖上?”
女子咬咬牙,看见朱绛颜的神色没有分毫猜疑或惊讶,便知晓她定是早有所觉。
朱绛颜似对女子的怒目毫无所觉,抚掌叹道:“小仙不才,就是猜不到,朱府祖上是个女子,为何要假扮成男仙堂流,去骗上我一骗?”
旁边这片湖就是朱绛颜当初遇见堂流的湖。自打堂流从湖底冒上来,朱绛颜便看穿了他的身份。
朱府祖上修行不错,若是换成其他仙人,保不齐要被朱珍兆骗上一骗,可朱绛颜养了许多年的鬼,对鬼气最为敏感,堂流身上仙气之下隐藏着极为淡薄的鬼气,若不是湖底某处当真有过神仙,是没有鬼能将仙气模仿到如此逼真的程度。
所以朱绛颜猜测,这湖水底下或许真囚禁过一个名叫堂流的河伯,只是不知真堂流现在是否还活着。
至于同假堂流说的那些话,以及送出的水球,当然是朱绛颜闲得无聊,骗取一下假堂流的信任。那个水球纯粹是为了将那条金色小锦鲤退还给堂流。那条小锦鲤可不是什么吉祥之物,是早已死去的鱼还魂成的类似于“僵尸”的鱼,戴在身上久了相当不吉利。
朱珍兆事到如今怎能不知晓自己被朱绛颜给骗了,咬着牙挥散容与的幻影,恨恨道:“你既已知晓,何必拿我取乐?我能囚禁一个神仙,百年过来,自然能囚禁第二个,你如此戏耍我,今日若放过你,我还有何颜面立足!”
说着,湖底狂澜皱起,汹涌的湖水混杂着腥臭乌黑的鬼气朝朱绛颜席卷而来。朱绛颜无奈地摇摇头,若是朱珍兆今夜不与她动手,其实她是不想动用仙力的。
看来又要精神萎靡几日。
朱绛颜右手掐诀,在湖水中被水波冲得即将折断的荷花根茎登时涌上一片血红,血色一直蔓延上花瓣,数朵粉白荷花变成血一般的殷红,随风一摇,顿时风平浪静,海晏河清。
朱绛颜叹口气,道:“我当初在这片湖里滴过一滴血,你是亲眼见到的,怎么就如此不长记性?”
朱珍兆脸色煞白,咬着唇缓缓后退。
“你说你囚禁过神仙。”朱绛颜朝她逼近一步:“让我来猜一猜,那个叫堂流的小河伯是否是心甘情愿被你囚着的,不然,河伯好歹也是堂堂地仙,镇压地界内一切妖魔邪祟,怎会在毫不惊动天庭的情况下被一个凡人变成的恶鬼镇压?”
闻言,朱珍兆冷笑几声:“仙?你们是仙,就能为非作歹?就能始乱终弃?打着渡劫的名号欺骗感情,就是你们仙的作风?”
“哦?”朱绛颜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都是些陈年旧事,有什么好说的?”朱珍兆往后退几步,退至湖边。
她想走,朱绛颜可不愿放她走。她今夜用鬼雾拦住朱绛颜,并造出容与的幻影迷惑朱绛颜的心智,若朱绛颜真被她用幻术迷住,保不齐现在已经变成湖底的冤魂,她杀意昭彰,朱绛颜又是特别爱惜性命的,怎能跟玩耍一样任她随意来去?
朱珍兆刚转身,便看见脚底开出大片绛红牡丹,衬着夜色显得诡异妖冶,偏偏又是极有仙气,蛮横地开遍湖畔,堵住她的退路。
朱珍兆深吸口气,知道此事不会善了,回过头瞪向朱绛颜:“你要听是吗?那我就讲给你听!”
“一百二十年前,我爹爹出海,回来时带回一个小子,爹说这小子徒手与恶鲨搏斗,将他救下,他为了报恩,将无家可归在船上做苦工的小子赎下,带回家中。”
一百二十年前,那时朱府远没有如今富贵,朱珍兆的爹朱宣白手起家,每年大半时间都在外从商,渐渐积累起一些财富。
堂流被朱宣赎下,带回朱府时,刚好是朱府在朱宣手里壮大之始。
被带回朱府后,堂流并未表现出任何激动或是感激之情,与他在船上时一样,一天到晚沉默地干活。朱宣给他安排了个不错的活计,但由于朱宣常年不在家,堂流又是个闷葫芦,逐渐便有家丁开始欺侮他,将脏活累活都推给他干。
那时候朱珍兆是朱府嫡女,朱宣唯一的女儿,即便朱府曾经一贫如洗,可现在富贵了,以她的眼界,定然看不上堂流这个瘦弱的小子。只是知道他曾救过父亲的性命,在看见其他家丁欺负他时训斥了几句,久而久之也不再管堂流。
变故始于朱宣一次寻常的出海。
三个月后,有消息传来,说朱宣在归程途中意外坠海,被捞上来时,已经没了半点气息。
当时是炎夏,尸体运回朱府时已经开始腐烂,将朱宣遗体带回来的赵老爷提醒朱家人莫要打开棺材,当中恶臭扑鼻,早些安葬为妙。
朱珍兆的母亲宋春英泣不成声,哪里管赵老爷的提醒,扑到棺材上哭喊着要看老爷最后一面。朱珍兆连忙将宋春英从棺材上拉下来,让几个丫鬟扶着宋春英回去休息,自己操办朱宣的后事。
等到朱珍兆从灵堂里出来时,看见站在树后头的堂流。堂流默默盯着灵堂里,等到朱珍兆从自己身旁走过时,才拉住她的衣袖:“别将棺材埋进土中,要火葬!”
朱珍兆连忙将衣袖从他手里抽走,旁边的丫鬟随即上前一把推开堂流:“哪里来的野小子,敢冲撞小姐!”
堂流险些被推倒也没生气,紧紧盯着朱珍兆,一字一顿说道:“请小姐立刻火葬!”
朱珍兆被他坚定的语气说得有些犹疑,可身旁的丫鬟跟欺侮堂流的家丁当中一个有过私交,向来不喜欢堂流,便跟她嚼舌根:“小姐莫要听他风言风语,旁的人都说这小子是个疯子,成天神神叨叨的,前几日还说县里要发大水呢!鬼才信他!小姐,别搭理他,我们走吧!”
比起没说过几句话的堂流,朱珍兆当然比较相信自己的贴身丫头,便不再理会堂流,径直离去。堂流站在她身后抿了抿唇,脸色有些颓丧。
几日后,朱宣的棺材即将入葬,宋春英撑着病体坚持将朱宣的棺木送到安葬的祖地。入土时,一个埋土的家丁不当心用铁锹撬到了棺材板,本应钉牢的棺材居然被撬开一条缝。众人大惊,生怕朱宣不能入土为安,几个家丁连忙拥上去要将棺材重新钉好,有个家丁忍不住好奇朝棺木里看了眼,登时吓得跌坐在地上,吓得肝胆俱裂,尖叫起来。
“有鬼,有鬼啊!”
朱珍兆最不喜这种神鬼之言,尤其是这个家丁还对着她父亲的棺木说出这种放肆的话。气得走过去踹开那家丁,朝棺木里看过去。
躺在棺木里的人没像赵老爷说的那般腐烂且恶臭扑鼻,而是皮肤白皙光滑,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朱珍兆拿开捂住口鼻的手帕,目光向上移去,登时僵住了身子。
棺材里躺着的,为何会变成她的娘亲宋春英!
朱珍兆大惊失色,与此同时,她肩上被按上一只手,身后靠过来一个人,慈眉善目,用温柔且关切的语气问她:“珍儿,怎么了?赶紧将棺木盖上,让你娘亲入土为安吧!”
朱珍兆控制不住颤抖的身子,哆嗦着回头看去。她的爹爹朱宣正完好无损地站在她身后,用和蔼的目光注视着她。
第14章 水患
眼前的一切恍若一场噩梦,连朱珍兆自己都不知躺在棺材里的究竟应该是谁。她挣脱开朱宣的手,跑开几步,去看方才被吓到的家丁,没想要那家丁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拿着铁锹往棺材里堆土。
丫鬟小丁过来扶住朱珍兆,问道:“小姐,怎么了?”
朱珍兆颤抖着手握住小丁的手:“你告诉我,今日葬下去的是谁?”
小丁茫然地望着她:“是夫人啊,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是这几日累着了吗?”
朱珍兆一阵目眩。
是她疯了,还是这一切都是假的?
丫鬟小丁被吓一跳,连忙扶着朱珍兆去坐下休息。朱珍兆看见那个不起眼的小子堂流站在不远处人群后头,静静注视着她。
她突然想起堂流那日站在树下对她所说的,火葬。
朱珍兆身体里涌上一股力气,使她挣脱开小丁,跑到堂流面前。她脸色极差,几乎是用恶狠狠的语气质问堂流:“为何你说要火葬?”
堂流不理会她,只抬头望着天,好一会,才幽幽说道:“啊,变天了。”
朱珍兆抬头望去,不知何时起先风和日丽的天聚集来大片乌云,隐隐有闷雷透过深沉云幕轰鸣作响。
但朱珍兆完全不在意天气如何变化,她在意的是眼前诡异的场景。她冲过去抓住堂流的肩,吼道:“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要火葬?”
堂流静静看着她。
就在此时,旁边一直看着他们的朱宣朝他们走过来。朱宣脸上带着笑,朝朱珍兆伸出手:“珍儿,你这是做什么?快放开他。”
朱珍兆惊恐地尖叫起来,躲到堂流身后。堂流抬起眼,望着朱宣,朱宣随即停下脚步。
“回去。”堂流终于开口说道。
朱宣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与堂流对峙许久之后,突然转身朝棺木冲过去,推开在棺木周围忙活的家丁,掀开棺盖,自己躺了进去。
堂流抬脚往棺木那处走,朱珍兆害怕自己被留下,连忙跟上堂流,鼓起勇气朝棺木里看了眼。
棺材中静静躺着两个人,朱宣身上明显开始腐烂,发出阵阵恶臭,而宋春英面容安详,看样子刚死去不久。
“刚才,发生了什么?”朱珍兆哆嗦着手抓住堂流的衣袖。
堂流将衣袖从她手里抽出来,道:“回去说吧。”
朱珍兆拼命点头,催促家丁赶紧准备火将两人火葬,提前带着堂流回到朱府。
回到朱府已经是晚饭时分,可朱珍兆丝毫没有胃口,且坐立难安。最后实在放不下心,跑去家丁的住处寻堂流。堂流正在吃饭,一大碗饭配上一小碟咸菜,大口大口往嘴里塞,看上去吃得喷香。
朱珍兆陪他坐了会,实在看不下去他晚饭的简陋,对他说道:“我那儿的饭还没动,不如你去我那边吃?”
堂流吃完饭,放下筷子,垂眼道:“不用,我习惯如此。”
朱珍兆想起当初是堂流救了朱宣,脸上有些发热,深感对他不住。
堂流倒是没有在意她在想什么,把碗筷收拾完,擦干净手,回来跟她说:“当初请小姐将老爷的尸首火葬,是因为近日天象异动,是海中鬼魅盛行之时。棺中送回来的不一定是老爷,反而有可能是海鬼吞掉尸体取而代之,故而不可揭棺,当以火烧之。”
以前朱珍兆不信神佛,也从未听说过如此怪异的说法,若不是今日亲眼所见,她定不会信堂流所说的话。今时不同往日,她即使心里仍旧存疑,还是要信几分堂流,又问道:“可为何我娘会在棺中?”
堂流抬眼看她:“夫人在老爷遗体归来时伤心难抑,当晚就撒手归去。那晚并无人察觉夫人的异样,夜半海鬼出行,闻到死人气味,游荡至夫人房外,吞下夫人魂魄,将其肉身变为自己的傀儡,故而之后小姐所见的夫人,皆是无魂尸身,受海鬼驱使。”
他所说之言实在匪夷所思,朱珍兆倒吸口凉气,脱口而出:“你是说我爹的遗体这几日晚上一直出来走动?”
堂流点点头。
朱珍兆觉得眼前发晕,难以想象半夜有个尸体经过自己房外,一想起那个场景就觉得遍体冰凉。
“那你是谁?”朱珍兆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强忍住心里的恐惧,质问堂流:“你能分辨鬼怪,你难道是修道之人?”
这个问题堂流自打有记忆开始就一直在问自己,可是他完全记不起之前的记忆,听见朱珍兆如此问,他摇头道:“我不知道,这些东西偶尔当我遇见鬼时就会出现在我脑海里,可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为何会知道这些。”
朱珍兆叹口气,大失所望。
若堂流是修道之人,她大可以聘请他镇守朱府。可看堂流现在的模样,内向寡言、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还丢失了记忆,而且听他所言似乎并不是每回遇见鬼都有办法对付,并非十分靠谱,看样子倒是她妄想他能保护朱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