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吧?”瞅着他这副样子,不用问,孔秋云都知道是相看失败了。
柱子收回心神,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抿了抿嘴,胡乱点了下头,“你走吗?”
孔秋云摇了摇头,“我还要寄点钱给家里,要不你先走吧。”
寄钱?柱子挑了挑眉,“你家里还用你寄钱回去?”
孔秋云好歹是从城里来的,家里都是吃供应粮的,怎么还要她寄钱回去呢。
孔秋云微微低头,“不是寄给父母,是请我大哥帮忙带给我老师的。”
老师?柱子立刻想到他们村正在改造的那几个知识分子,孔秋云的老师该不会也是这个情况吧。
现在也不是好时机,他咽下心里的疑问,“你寄吧,我等你。”
孔秋云想说,你不用等我,可想到他相亲失败,他娘好歹也帮过她一回,她待会儿开解他一下也好还了这个人情。
孔秋云从自己书包里掏出一些钱和票。
票的种类非常杂,有肥皂票,粮票,布票等。柱子挑了挑眉,微微有些诧异,小声问她,“这些你哪来的?”
“我跟其他知青换的。”孔秋云很是坦率,一点也不瞒他,“他们新知青刚下乡吃不惯,就用票跟我换鸡蛋。”
孔秋云毕竟是老知青,有资格用工分换鸡蛋,跟那些新知青自然不一样。她人缘好,所以大家伙都愿意跟她换。
柱子看着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社员们对这些知青们是什么样的态度,他是一清二楚的。
因为之前那几个知青闹出来的事儿,社员们几乎不怎么跟知青们来往。
好的职位根本就轮不到他们,也就食品厂的临时工以及孵小鸡的活才有他们的份儿。
但人心都是肉长的,时间一长,接触多了,遇到一两个好的知青,干活麻利,也会跟他们打交道。
其中就是葛小云,苏爱国,以及这个孔秋云。
柱子好几次都听到那些爱八卦的大婶们说孔知青是个好脾气的,一点也不摆架子,也没有看不起他们这些老农民。
脾气好,高学历,人也聪明,这不正是他要找的对象吗?
柱子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见她温声细语地跟工作人员讲话,那声音温柔又甜美,如潺潺流水,动人心弦。
她的眉眼生得很好看,是江南水乡特有的长相,小巧又精致,个子也不高,皮肤细腻白皙。
她脸部的线条十分流畅,让人很舒服,她的唇没有任何修饰,却粉嫩如上好的水晶糕,莹润又透亮。
她似有察觉,猛然一回头,柱子尴尬得脸都红了。
他居然盯着人家看得愣神,真是太失礼了。
孔秋云看着他粉红的耳尖,这样羞涩的男生,她不是没见过。
之前有许多人想给她介绍对象,可都被她给拒了,不为别的,只因为她根本不想一辈子待在乡下。
她不喜欢现在的生活,她还年轻,她想要拼搏,想要做更适合自己的工作。
可上面的政策已然这样,她动不了,只能努力适应,所以她根本不可能留在乡下跟任何人结婚。
之前刘秉南回城,她曾经让沈艳红帮她打听,下一个就能轮到她了,她在等待下一次机会。
这些日子无论天气有多热,她都坚持下地,就是为了让自己的工分能一直名列前茅。
其他女知青为了多挣工分,就让村里的男同志帮忙割麦子,她是不屑为之的。
她不喜欢占人家便宜,她谨记老师的教导清清白白做人。
她收回心神,填好汇款单之后,朝柱子淡淡地道,“我们回去吧!”
她的声音比刚才冷淡多了,柱子以为她在生气,不管怎么说他刚才盯着她瞧的举动跟耍流氓没什么区别,他有些慌,心中涩然,颇有几分不是滋味。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因为孔秋云不肯坐上去,柱子只好一直推着自行车跟在她身后。
等出了镇子,走到小道,柱子瞅了瞅四下无人,推着自行车猛跑几步,走到孔秋云身旁,从自己挎包里掏出一块牛筋糖递给她,“刚才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看你的,这是给你的赔礼。”
孔秋云看着那块牛筋糖,这是用米纸包裹好的牛筋糖,因为米纸是透明的,依稀还能看到里面金黄色的色泽以及白色的芝麻粒。
这糖是孔秋云的最爱,小的时候,她奶奶特别喜欢做这种糖,可惜自打她奶走了以后,她就再也没吃过了。想到奶奶,她眼眶微微有点湿润。
看出她的纠结,柱子忙塞到她手里,“你不要,我心里难安。”
孔秋云低头去看那糖,避开他眨了眨眼睛,把眼眶里的湿意眨掉,“我原谅你了。”
柱子心下一喜,心中微微一动,“孔知青,你怎么一直不结婚?”
孔秋云把糖塞回自己的书包里,听到这话微微一愣神,想到刚刚他的动作,她抿了抿嘴,回头用那双坚定地眸子盯着他,“我要回去!我不喜欢种地,我不喜欢养鸡!”
好直接!柱子被她眼中的坚毅惊呆了。
“所以我一定要回城,我要找一份适合我的工作。”孔秋云挺了挺胸继续强调。
柱子心一塞,他刚刚才萌生出来的爱意就这么被她的话激得支离破碎。
好半晌,他才找到话劝说,“为什么不留下来呢?如果你不想种地,不想养鸡,可以……可以当会计的。”
只要她能嫁给自己,村里人绝对不会排斥她当会计的。说不准她真的能应选成功。
他停顿的时候,孔秋云自然听得出来,她一点一点地收回笑意,摇了摇头,“靠男人?那我一辈子都会抬不起头的。”
嫁人?说实话,孔秋云真的有想过,可在她心目中的理想对象必须是个跟她有共同语言的,人品也没有瑕疵的。再其次就是要有缘,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刚刚好。但有一点,她跟对方的地位必须平等,绝不能低对方一头。要不然结了也没意思。
她娘是地主家的小姐,而她爹是长工,以前是他爹配不上他娘,在家里根本没什么地位,建国后,他们的地位彻底换了过来。他爹颇有几分扬眉吐气的感觉,在家里使唤他娘,动不动就打骂他娘。
因为地位的不平等,两人折腾了几十年,而她作为他们的孩子,在中间不停地调和。她的好脾气,也拜这两位所赐。
柱子一颗心凉了,她不仅仅是聪明,原来她看得这么通透。
他干巴巴地说,“种地有什么不好吗?春种秋收,看着那金灿灿的粮食,难道你不觉得很自豪吗?”
孔秋云见他尤不死心,摇了摇头,“我不是看不起种地的。而是我觉得,我不适合种地。”似乎觉得他听不懂,她又补充,“如果我是一个乡下人,从小就练成一把子力气,那下地对我来说很轻松。可我不是啊。我从小长在城里,几乎没干过重活,纵使我全力以赴,也不如你们这些干惯农活的人。我不喜欢它,只因为我不擅长。你明白吗?”
她的话,柱子当然明白。让一个从小拿笔杆子的人下地干老农民的活,根本就是鸡同鸭讲,十分不配套。
柱子知道这是她的真心话,心里颇有几分不舍,便笑着问她,“等你回城,你该如何生活?”
孔秋云笑着道,“我可以糊纸盒啊。虽然挣得不多,可绝对够我吃的了。只是可能过不上现在顿顿吃鸡蛋的好日子。”
日子过得这么辛苦,她也要回城,看来她不是一般的执着。
柱子微微低头。
他问这么多,孔秋云自然能猜到他的想法。不由得觉得自己刚才真是烂好心,他这样的精神气一点也不像是受人打击的,看来是他刚刚在拒绝别人。
只是他是哪里不对劲儿,居然对她有了想法。她刚刚那么一说,也没有伤了他的颜面,他应该不至于给她使绊子。
两人之后就再也没讲过话,柱子一直低头在想心事,孔秋云不时打量周围的风景,并没有看他。只是快到村里的时候,孔秋云提醒他,“快到村里了,你快点骑车走吧,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柱子最后看了她一眼,骑着自行车飞快地走了。
到了家里,李春花正在堂屋做衣服,听到院门外有动静,忙放下手里的衣服,迎了出来,眼巴巴地瞅着他,“咋样?我听花媒婆说这姑娘长得不错,人也能干。”
她还未说完,柱子有些疲累,把自行车往墙边一靠,回屋立刻趴到炕上。
这副样子有点不对劲儿,李春花坐到炕沿,拍拍他的后背,“咋啦?又没相看成?”
柱子头也不抬在被子里‘嗯’了一声。
李春花有点不高兴,“我说儿子,咱能别这么挑吗?你说你都相看这么多了,你到底喜欢啥样的?”
“今天这个根本就不是高中生。”柱子对学历这块非常在意。就算不是高中生,起码也得是初中生吧。要不然两人根本就说不到一块儿去。
“啥?”李春花炸毛了,“好啊,这花媒婆居然忽悠我。明明说好了是高中生,居然跟我玩这一套。”
说着撸起袖子就往外冲,柱子忙把人拉住,“我估计花媒婆也不知道是假的。兴许是女方有意隐瞒呢。娘,你别跟人家吵。”
李春花一想也对,乡里乡亲几十年了,花媒婆绝对不是这种人。
作者有话要说:牙龈红肿发炎,挂水两天,今天和明天,真是抱歉!
第333章
李春花重新坐回炕上,“儿子,你到底喜欢啥样的?你总说要找个高中生,可你都相了好几个了,咋一个都没相中呢。”
虽然这个是假的,可之前的几个都是真的呀。
柱子趴到炕上,遮住自己脸上的不自在,“那几个我看着没什么感觉。”
他也觉得自己挺挑,想要高学历,性子要好,还得是聪明人。
担心他娘再给她介绍对象,柱子干巴巴地道,“娘,你别急,我肯定会找个满意的对象。你现在催我,如果将来我过得不如意,天天跟媳妇吵架,那时候后悔也晚了。”
李春花一愣,仔细思索柱子的话,他说得也有道理。可不就得柱子满意嘛,说到底儿媳妇是跟柱子过的,如果他不满意,以后肯定是个麻烦事儿。
“那行吧。你给我抓紧。”李春花丢下这句话,就火急火燎出了屋子,往堂屋赶。
因为夏收这一个多月,她已经耽误好多天了。
等人走了,柱子翻身从炕上坐起来,一脚踩在小凳子上,一只胳膊肘支在膝盖上,捏着自己的下巴,作沉思状。所以他该怎么追求孔秋云呢。
他不是个喜欢放弃的人,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合眼缘的姑娘,他怎么也要试试。只是她一门心思想回城,他总不能抛下一切到她家乡吧?
他略想了想,觉得孔秋云应该是想找一份适应自己的工作。
只是工作不是那么好找的,他爹一直想把他弄到城里,可机会太少了。那些领导们知道上面要招工,根本就不公开,直接带着自己的亲戚去应聘,等其他人知道的时候,时间已经截止了,就是想去报名也来不及。
所以说想进城,太难,想找份工作,更是难上加难。
但是让他放弃,他又不甘心,他出了房间,走出院子,不知不觉间到了养鸡厂。
钱淑兰瞅着他这身打扮,眉毛一挑,“瞅你这样,指定又是没相看成功。”
柱子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打扮,视线落在鞋子上,怪不得他越走越累呢,感情鞋子上沾了许多淤泥。
这!柱子心疼得不行,眼巴巴地瞅着他奶,“奶,这边有鞋子吗?”
钱淑兰顺着他刚才的视线往下一扫,“哟,居然穿这么好的鞋子到这么脏的地方,你够舍得的呀。”
这明显就是挖苦,柱子对他奶偶尔皮一皮的性子也有些头疼,不得已又重复了一次。
钱淑兰这次倒没再说什么,到临时搭建的办公室里拿出一双胶鞋给他,“这是上回下雨,我特地带过来的。”
柱子赶紧换上,拎着那双白色的球鞋飞奔着往家跑。
中途,他刚好碰到正要下地的孔秋云。瞅着他提着一双鞋,就像被狗追似的,她嘴角抽了抽。
明明是一副斯文知识分子的打扮,居然提着一双沾满泥垢的鞋,真是太不协调了。
她朝他淡淡点了下头,就独自扛着锄头下地了。
她身后的柱子恨不得重来一遍,他居然当着她的面这么没形象。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球鞋,心里哇凉哇凉的。
柱子回到家里,把自己的球鞋重新洗了一遍,然后用上好的卫生纸盖上放在窗台上晾晒。
等做好这一切之后,他换上旧鞋,到养鸡厂还鞋子。
趁着他奶不忙的时候,期期艾艾地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没法子,既然要寻求他奶的帮忙与指点,不把想法漏出来肯定是不行的。
虽然他可以瞒住他娘,可他自问瞒不住他奶。
“呵呵,你娘要是知道你有这想法,估计她想死的心都有了。”钱淑兰只要一起到李春花那变脸的样子就可乐,这就叫怕什么来什么。钱淑兰真是同情李春花了。估计知道这事,李春花能呕出血来。明明是救人,还救出罪过来了。
柱子挠了挠头,所以在事成之前,他根本不敢告诉他娘,谁知道他娘会不会像郑小花那样去人家家里闹啊。他折腾不起。
他舔着脸求救般的眼神一直盯着钱淑兰瞧,“奶,你帮帮我吧。我真的挺喜欢她的。”
要找一个合适的人是挺不容易。如果这是一对有情人,钱淑兰自然想成全,可关键这是单相思啊。而且对方还是个随时都有可能离开的知青。
要她怎么帮?她能帮他一时,还能帮他一世吗?
她狠狠心,一咬牙,同情般地眼神看着他,“柱子,我从你小叔那里得到一个消息,这些知青们很快就能回城了。”
柱子的脸色瞬间呆住,好半晌都没回神,他哆嗦着嘴唇,“什么时候?”
钱淑兰瞅着他这副被雷劈的表情,心里也很不好受,“因为其他地方的知青闹事,上面正在商量该不该把这些知青招回城,我估计快的话两年,慢的话三五年。”
1977年的高考就是这些知青们回城的大契机,她不知道孔秋云的学习怎么样,可听说对方是个做事认真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