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大殿正中央傲然独立的墨衣男子,他幽幽站立,即使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也没有半分不自在,仿佛天生就是人群中被瞩目的焦点。
在曾如琥越看越恨,越看越急忍不住发问第二句的时候,褚洄突然轻笑了声,一双桃花眼漫不经心地扫向曾如琥,薄唇轻启冷然道:“庆国公怎么这么天真。”
“你什么意思!”曾如琥眯起眼,总觉得从褚洄嘴里说出来的不会是什么好话。
“战场非儿戏,若是曾公子是抱着随便玩玩再怎么闹也会有人擦屁股的心态去的北境,那本将军只能说,他死了也是正常的事情。”褚洄凉道,他毫不留情的开口指责曾如琥。“北境二十万大军,肩负的职责是退敌与捍卫,而不是千里迢迢地跑过去保护一个从小在燕京金窝软床的温室里长大的娇公子。他若不想参战,自是留在曾府就好了,去玉岩关捏泥巴玩么?”
“你!褚洄,你放肆!”曾如琥被他不客气的话刺到,顿时大怒。他的儿子已经死了,褚洄居然还在当众讽刺侮辱他!
叶挽一乐,补充道:“庆国公,容末将说一句。此次我等一行在北境两月有余,大大小小战役二十场,我们将军参战十场,歼敌一万三千四百五十六人,且次次冲锋。国公大人先前所说的,为何曾公子堂堂一名副将会亲上战场,实在是国公大人您孤陋寡闻了。一军主帅都尚且愿以命相搏,我等属下自然是肝脑涂地死而后已,躲在主帅身后像什么话?末将想,正是因为如此,曾公子受我们将军感染,壮志意酬,才会在最后一日亲上战场为我大燕冲锋陷阵吧。”
她话里话外看似在捧着曾宁宇,实则又消无声息地踩了他一脚。
二十场战役,曾宁宇就在最后一场出战,还死了,那能怪谁?只能怪他自己真的不适合行军打仗吧!
况且每场战役之后都会由专人统计各个士兵的歼敌数,以作日后军功之用,曾大公子的军功要不要拿出来遛一遛,看看他这两个月都做了点什么事情?
她的话无形中堵住了曾国公的话锋,想把脏水泼到褚洄的领军能力上,没门。
谢青闻和连城还有身后的甄玉三人默默地低着头掩饰着抖动的肩膀,他们实在很想笑,但是真的快憋不住了!
“你……你,你算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如此放肆!”曾如琥气的浑身颤抖,被褚洄这个臭小子挤兑就算了,那个职位低的不能再低的叶挽也敢来跟他呛声,真是令人气极。冯凭到底是怎么做事的,为什么没有杀了叶挽!
叶挽无辜地扫了一圈神色莫名的百官,答道:“末将叶挽,此行歼敌三百,押粮一次,见过国公大人。”
终于有人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叶挽瞪了一眼身后肩膀抽动的段弘杨。
她明知道曾如琥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侮辱侮辱她,非要答非所问的再挤兑一次曾如琥,实在是气人的很。
曾如琥刚要再骂,只听大殿主位上传来一声疾厉的喝声:“够了!都闭嘴吧!”曾后轻抚着尾甲,眼神从叶挽身上收回,“这件事就到底为止,曾副将为国捐躯,自当厚葬,庆国公节哀顺变,这几日就在家里好好休息休息吧!另外,哀家听闻丰州之事粮仓之事有人阻挠,王大人,遣前些日子刚派去的丰州知州好好调查此事,大燕境内,决不能容忍这些贼子!”
“是,娘娘!”
她幽幽地瞥了曾如琥一眼以示警告,曾家再怎么痛心曾宁宇的事情,也得等她将萧羽的把柄抓出来再说!
叶挽看着她变化莫测的神色,内心感慨。这样一个风华绝代心机手段都挺厉害的女子……居然是她的亲老娘。死了个外甥也不在意,最重要的就是她捏在手中的权势了……
褚洄感受到背后小东西复杂的情绪波动,不动声色地轻捏了一下她的手指,好像在说不要关心那些乱七八糟的人。
一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做缩头乌龟的萧羽心头微跳,他再怎么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也没有用,果然曾后是容不得任何人染指大燕的江山的。他面上不显,淡定地接受着身前的萧天慕投来的意味不明的目光,若无其事地回以一个淡笑。
他派出去的都是死士,就算没有完成任务也会自尽消灭证据,应当查不到他头上来才对……
儿子刚被曾后指责过,曾丘云表示必须站出来刷一波存在感。他大方地笑道:“娘娘,陛下,臣听闻丰州粮仓之事有花家公子相助,虽花公子是白身,也当好好奖赏才是。”曾丘云一点都没有刚刚死了个嫡孙的憋屈表情,好像真的是当自己的嫡孙为国捐躯了一般。
曾后轻舒一口气,扶额道:“事儿太多,瞧哀家这记性,都忘了呢……花家公子今日可来了殿上?”
顺着曾后的话头,百官你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队伍最末端的花无渐身上。不少人早就听过花家首富的名头,也有不少人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整个大燕都闻名遐迩的风云人物。如此绝代的风华,竟不比大燕任何一位闻名的美人差,这样的姿容,可惜了只是个满身铜臭味的商人。
花无渐懒洋洋地站在原地,任由他人打量,他和褚洄一样早就习惯了这种肆无忌惮的目光。
花无渐漫不经心地对着帝后二人揖了揖手,道:“草民花无渐,见过太后。”
曾后目光闪了闪,她先前有意将如意公主指给花无渐拉拢一下这位富可敌国的大燕首富,谁知道他竟然直接跑出了燕京去了丰州……还大方地拿了八十万石粮草捐给玉岩关,不知道他跟褚洄和豫王有没有关系?若他与豫王有联系,那就要重新考虑一下是否要拉拢他了。
“花公子此次立了大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想要的赏赐?”曾后笑道。
☆、第147章 拜访叶家
九月已是酷暑,就连燕宫之内都整个儿被晒得懒洋洋的令人无端的觉得烦躁。
红墙黑瓦被曜灵烘烤,摸起来滚烫的很。
瑶华宫内,四处都放着巨大的冰砖,融化吸走的热气才使宫殿稍微凉快一些。殿内软塌之上,坐着身穿轻薄华服的曾后,斜倚靠着软塌,任由身后一脸阴鸷的冯凭替自己用羽扇扇着风,曲解炎热。
“这花无渐也太不是抬举了,竟敢拒绝哀家的赐婚,不过是个低贱的商贾罢了,能尚了公主是他的福分,也敢跟哀家拿乔,哼。”曾后葱白的玉指从剔透的水晶银盘中拈起一粒剥好的冰镇荔枝塞入嫣红的口中,嘴唇沾上点点水光。她皮肤细嫩,鲜有细纹,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一点都不像已经年近五十的样子。
冯凭道:“这个花无渐不可小觑,曾与一名暗卫联手将奴婢打成重伤,身手了得,武功高超,寻常法子只怕是伤不了他。”
“他年少便支撑花家,自然不可能是个普通人。只是这些年他一人走南闯北的,鲜少出现在燕京,跟泥鳅似的滑不溜手,真是惹人讨厌的很。”曾后冷哼道,“去查查他到底是什么底细,大燕首富的位子……到底还是太碍眼了。”
冯凭俯首称是,想了想突然道:“花无渐来这一手显然是算准了想搭上豫王的船,摆明了要与朝廷作对,娘娘看……”花无渐不过是个跟褚洄一般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也敢在他面前耍花腔,真是该死的很。他身上还残留着不少花无渐的软索留下的伤痕,每每看到就让他觉得万般的羞辱。
“查查他的底细,哀家就不信萧天鸣那种人会信任于他。若是有机会,在其中做些手脚,让他们狗咬狗去。”
一旁守候多时的曾如琥突然开口说道:“娘娘……萧天鸣那边,就这么放任他坐大吗?整个陇西咱们几乎都插不进手脚,若是再如此下去,只怕……”
“哀家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要着急,宁宇那孩子的仇哀家一定会替他报的。萧天鸣的势力错综复杂,哀家虽没有什么把握动他,可是你别忘了,还有西秦那边盯着呢,西秦那位王爷与萧天鸣是不共戴天的死仇,用不着咱们出手,自然有的是人收拾他……咱们只需配合打压打压他便足够了……”曾后翘起尾指放在眼前端详,脸上一派从容淡定。有西秦那位王爷掣肘,萧天鸣再厉害又能如何,还敢打上京城来谋权篡位不成?她美目流转,忽而又瞪了一眼曾如琥,“要不是曾家死士无用,又怎么会杀不了褚洄,让他在你我眼前这般嚣张?褚洄一死,萧天鸣自然相当于失了半条臂膀,还敢与西秦对抗?”
曾如琥暗衬,难道无用的仅仅是曾家的死士吗?你派出了整个燕宫第一高手,不还是只能灰溜溜地回来在你旁边扇着风?他内心憋屈,面上不显,只乖觉地点头称是。一个做哥哥的在这个妹子面前软糯成这副模样,也是天下少有了。
“行了,你们两个争什么争,都是自家人,一笔还能写出两个曾字不成?”曾丘云没好气地道,“老夫看陇西那边固然是要考虑应对,我们身边也不能失了视线。陛下那边是怎么回事,今日在朝堂之上竟然如此护着褚洄那小子,太后该多关心关心陛下才是。”他们这段时间一直把注意力放在褚洄那几个人身上,忽略了瑞嘉帝,没想到他今日居然屡次跟曾家唱反调,被褚洄他们牵着鼻子走,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
曾后轻哼道:“哀家自然是知道的,父亲放心就是。孩子么,到了这个年龄就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可以肆意飞翔了,也不想想自己翅膀上的毛长齐了没。哀家这个心哪,估计是操也操不完的了……”萧万疆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在想什么难道她还猜不到么。无非就是年纪大了长了些本事,就自信心过于膨胀了些,想撇开她的掌控独立掌朝。只是脑子还蠢了些,作的太明显,管教管教也就是了。
这一个两个孩子的……哪个都不让她省心呢。
她眼神中有意味不明的情绪盈盈闪动,想到那个站在褚洄身边风采独绝的瘦削少年……若真要说像的话,叶挽还是比萧万疆更像她的孩子一些。聪慧有手段,又不乏狠辣,只是可惜了……
看她陷入沉思的模样,曾如琥不由和曾丘云对视了一眼。
……
出了宫门,叶挽与褚洄说了声之后直接朝着外城叶家的方向而去。
出门在外两月,也不知道叶富贵那边的情况如何,可一切都安好。
叶府似乎是知道了叶挽会来一般,大门敞开,叶挽刚到就直接被守门的小厮请到了花厅之内。意外的是,花厅中竟然满满当当地坐着不少人。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叶挽有一种错觉,似乎现在不是身处燕京,而是在陇西云州的叶家。
除了已经被处斩的叶骁一门,和多月不见人影的叶老太太,叶骥一家和叶驰一家都挤在这一方小小的花厅之中,也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哟,我当是谁来了呢,原来是咱们鼎鼎大名的叶校尉啊!”还没进厅,便听到了一个尖利刺耳的女声,言语之间透着无尽的刻薄和酸意。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说的大概就是叶骥的夫人王氏了,叶骥也当真是心酸了。
叶挽走进厅内,并未理会捏着帕子坐在一边的王氏,全然当她是空气。她笑着对叶骥道:“义父,辅一出宫就先来了,来不及派人先说一声,多有打扰,真是抱歉。”
三个月不见叶挽,都觉得有些不认识了。那张秀气的面容已经脱去了稚气,越发的出落大方,只是略显女气了些,没有年前那般有着男子汉的英气。叶骥笑骂道:“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这里本来就是你家,你回家来还要先下帖子不成?来,让义父看看,去边境打仗的这段日子瘦了没!”
“瘦什么呀,将军府如此高大的门楣,还能饿着叶挽不成?要你瞎操心!”王氏到现在还在怀疑叶挽是叶骥在外的私生子,原本内心还期盼着叶挽能在战乱之时因为刀剑无眼死在边疆,没想到她居然命大的活着回来了。
叶挽没有理会王氏尖酸刻薄的模样。不管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身份,叶骥确实与她有血缘关系,是她的嫡亲大伯,且待她倒是真的不错,着实是把她当做亲弟抱养的遗孤来疼爱了。叶挽微笑着走近,与另外几位长辈打招呼道:“义母,二叔,二婶。好久不见了。”她转头看向王氏道,“只怕义母的称呼要换一换了,此次战胜回归,陛下提了我的品级,我现在也算是个小将,让义母见笑了。”
方才才朝堂之上,除了该赏赐的金银,瑞嘉帝还提她做了四品车骑将军,直接跳过了都尉一职,荣恩浩荡。与褚洄这种封无可封只能赏银子的大将军不同,是货真价实的升迁,不过甄玉他们就得由豫王亲自提封了。
王氏嘴角的不屑凝固片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叶骥喜道:“阿挽真是少年豪杰,快,与义父说说,在北境的战事到底是个何种情况?”
叶驰和苏氏也笑的极为大方自然:“恭喜挽哥儿了,能以幼龄获登此等殊荣,真是叶家之幸。”
“明年春闱溪哥儿也要参考,倒是没有跟着来,他若是知道了挽哥儿已经做了将军,一定也为你感到高兴。”苏氏以帕子掩唇娇笑道,态度大方不似作伪,半点没有王氏那副矫揉造作的模样。
“恭喜四弟了。”旁边一个落落大方聘婷款款的粉衣女子温声笑道,是多月不见的叶云霏。
叶挽眨眨眼,她上一次见到叶云霏还是在燕京城外的山上,她意图接近褚洄被狠狠的拒绝,大家闹得不欢而散。没有想到今日再见叶云霏还能做出这副温和有礼的模样,果然是女子百变。
“恭喜四弟。”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声在叶挽的左边响起,叶挽寻声望去,正是已经有半年未见的叶文淞。叶文淞被调进翰林院做了编修,虽说清闲但也早出晚归的,她之前几次来叶府都没有碰到他,今日还是这半年来第一次看见他。
叶文淞比半年前看上去更加沉熟稳重了,还是那副腼腆老实的模样,能在燕京做官还维持着此等做派实是难得。他身边站着一名身穿姜黄色窄袖套轻纱半臂的陌生女子,那女子梳着温柔的倾髻,头簪淡蓝绢花步摇,约莫二八之龄。一双明媚的眸子正大方地盯着叶挽,其中不掩好奇之色。
那女子生的十分灵动可人,五官清秀,再加上那副初为妇人的羞涩作态,不难猜出她的身份。
“这位是……”叶挽好奇地开口,揶揄地看向叶文淞。
叶文淞那张俊秀斯文的脸顿时涨了个通红,嗫嚅着开口:“嗯……她,她是荣氏,我、我刚过门的妻子。”
“这才来京多久,大哥就娶了妻室?”叶挽惊讶道。叶府入京不过四个月,在她离开燕京前往北境之时还没有动静,怎么等她回来一下子就有了个大嫂?往后是不是再等她一不注意,她就要多个外甥了……叶挽摸摸鼻子,不过没有再看荣氏。她到底是个男子身份,虽然心中好奇,但是盯着大哥的老婆看总归不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