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人去通知王府了吗?”元秋冷声问道。
“信号已经放出去了,山脚下守卫的兄弟们看见了立刻就会上山来。”有侍卫答道。虽然这暴雨之下山路泥泞难走,但也不算是身处绝境,稍微拖个一炷香两炷香的就能等到山下的援兵到来。
元秋想了想说:“以保护王妃为主,切忌进攻太过。”说罢他率先一个退守回院子中,看到四周厢房都有烛火亮起。知道王妃和郡主还有隔壁一些贵妇们,都被这掩盖不住的动静给吵醒了。
他担忧的看了一眼叶挽的房间,敏锐眼尖的看到有刺客已经顺着那大开的窗棂想要爬进去,不由心中有些恼火。这个叶姑娘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如此这般胆大包天的开着窗户,难道她就察觉不到有危险吗?来不及等他多想,他便提剑朝那爬床的刺客刺了过去。
其实叶挽当然是察觉的到的。
她面色平静的闭目仰躺在床上,心中思绪万千。一方面是在考虑这些行刺的人的身份,一方面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浑水摸鱼。但是事实证明是没有的。元秋武功高深,有他盯着根本就不给任何人接近自己的机会。
眼看着元秋冒着大雨站在窗口,那噼里啪啦的雨珠顺着他的银质面具往下流淌,面具后的眼睛凉凉的盯着叶挽看了一眼。“还请叶姑娘小心。”
她随意挥了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又见元秋似是雕塑一般的站在窗前,牢牢的守着窗口不放任何一个刺客靠近。她无奈道:“你就这么担心我会跑了?”他站在窗口保护的同时也是在监视叶挽。
元秋像是复读机一样一字一句的从嘴里蹦道:“公子吩咐过,任何人不得靠近。”
他的剑似有灵性,剑随心动。
但是元秋守的越牢,越让刺客觉得这屋子里应当是有重要的人在,甚至纷纷放弃了进宫别的厢房,铺天盖地的朝着元秋所在的方向冲了过来。
也算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叶挽想。她默默的坐起身来,也不给元秋添乱,就安静的看着元秋利落的身法和漂亮的剑花。
唔……他舞剑的手法跟褚洄一样,都是以杀人为目的,而不在乎是否优美漂亮。应当说,任何的武器到了褚洄手里,都是那般大开大合带着无尽杀气的霸道,因为这样所以他才不喜欢用剑吧。因为剑这种兵器,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些。
叶挽胡思乱想道。
不多时,不远处就传来了混合着嘈杂雨声的稳健步伐,人数不少。
有刺客大喊道:“烈王府的人来了,大家快跑!”
元秋将剑刺入那人的心口,旋了一旋方才扭出,说话那人的胸口顿时炸出了一个血洞。他说:“现在才想跑,会不会太晚了一些?”
叶挽心道:元秋听声音也不会低于三十岁,难得也会说这么中二霸道总裁风的话来。
透过茫茫的雨势,传来一个慢条斯理的沉声:“所有人都给我留下。”
“是,公子!”
紧接着元秋看了她一眼,突然就消失在了原地。叶挽厢房的大门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推开,露出了门后一个浑身湿透的狼狈身形来。
元炯的眉与褚洄的英气不同,显得有些细而长,更显整张脸的阴柔。此时它们紧紧的拢在一起,看见安然坐在床上的叶挽时才有所放松。
他身穿的素色锦袍已经湿透,皱巴巴的包裹着其下有些瘦削的身形。那柄玉骨折扇大咧咧的插在腰带之上,显然扇面已经湿了,正不住的往下滴着水。
元炯习惯性的想要抽出折扇轻展,只是一打开那纸就散发着一股“我已经烂了”的哀怨气息来。他微一怔愣,看向叶挽问道:“阿挽没事吧?”她穿着正衣稳如泰山的坐在床上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事。元炯觉得自己有些多虑了。
已经有侍卫押着还没有死的刺客头头到了房门口,请示元炯应当如何处置。
那刺客的面罩被掀开,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惨淡面容来。
元炯束在脑后的长发还在不住的向下滴着水,漫不经心的伸出手拧了一把挤干,对那刺客头头道:“你自己说,还是本公子帮你说?今晚行刺我母妃是什么目的?啊……不过你不说也不要紧,反正本公子也不在乎,毕竟咱们都是老朋友了不是吗?”
那刺客面色屈辱的一咬牙,眼睛微眯,看向了叶挽。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之际猛地一抬手腕,一支如手指般大小的利箭猛地飞出他的袖口朝着叶挽射了过去——
☆、第254章 元炯受伤
那支不过一根指节大小粗细的弩箭,从刺客的腕间飞出,夹杂着破空的利声,在叶挽紧缩的瞳孔中形成一个在雨夜中闪着寒光的小点。
如琉璃般漆黑的眼珠里,同样闪烁的还有摇曳的烛火,和一个没有任何思考便只身挡在自己身前的身影——
“公子!”“炯儿!”“啊!”七嘴八舌的惊呼之声伴随着一记沉闷的没入皮肉的声响在房中有如炸开的锅,让叶挽的脑子一瞬间处于一个当机的状态。
那支弩箭即使没入血肉之中也冲势不减,从血洞中窜出,擦过叶挽的耳边带起了一阵“嗡嗡”的耳鸣之声。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即使是反应过来的元秋立刻将刺客的手腕斩断也没能阻止得了刚才一幕的发生。那刺客不知怎么突然暴起,将矛头对准了叶挽,动用了西秦独有的腕弩武器,直接射出一箭朝着叶挽就飞了过去。
这不是关键,关键的是公子就站在叶挽附近,竟然想也没想的就侧身替她挡了一下,那弩箭带着势如破竹的汹涌气势穿公子的右胸而过,直钉到了后面的床板之上,在公子的右胸口靠肩胛住留下了一个可怖的拳头那么大的血洞。
元炯吃痛的哼了一声,单膝跪到了地上。他吃力的伸出左手捂住右肩,鲜血混合着濡湿的衣服瞬间就将他半边身子都染的通红。
隔壁闻讯赶来的烈王妃恰恰好推门而入之际看到了眼前这一幕,惊呼一声朝着元炯扑了过去:“炯儿,炯儿!快,快找大夫来!”烈王妃半扶半抱着元炯,惊叫着对身后的元灿和司马晴吼道。
“是,是!”司马晴和元灿还穿着入睡时的亵衣,匆匆忙忙披了件外套就跑了出来,闻言立刻吩咐身后的丫鬟去请静安寺中善通医道的大师。
叶挽手指微动,在一片惊慌失措之中站起身走至元炯的身边,蹲下身对烈王妃道:“不要抱着他,让他平躺着,否则失血过多会眩晕过去。”她沉着脸,伸出手按住元炯的右肩处的伤口,也不在意自己的手是否被黏腻又汹涌的血迹浸湿,心情微微有些复杂。
烈王妃微微错开身子,满脸焦急的看着叶挽扶着元炯平躺在地上,伸出手用力按压着他的伤处。不由急切问道:“我、随行的女官身上带有凝血奇效的金疮药,是不是现在给炯儿用一用?”她没来得及多思考为什么儿子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受伤。或者说,身为烈王妃,被行刺的确已经是家常便饭的事情,今夜的暴动并没有在她心里留下过于深刻的阴影。但炯儿……在他十几岁跟着他父王去边关之时,走之前还是意气风发偏偏少郎将一枚,回来的时候却莫名其妙的性子大变,甚至还笑眯眯的告诉他只怕以后都不能提剑保护母妃了……
夫君说他是技不如人,被人碎了腕骨,废了一身的武功,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烈王妃哭了好久才接受了这个事实,求着元桢寻了神医谷的人替元炯治好了手腕,使他不至于连寻常之事都做不得。
自那以后她就常常担心自己这个小儿子再受到什么伤害,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元桢派了身边最得力的亲信元秋护他安危,万幸的是这十年来再没有发生过什么会让她心力交瘁的事情来。
可偏偏,她就不应该选今日莫名其妙的跑出来上香。不应该因为大雨留宿寺中的……
“炯儿,你看看母妃,要不要紧?疼不疼?”烈王妃不等叶挽回答,心焦的急切问道。
叶挽望了一眼此刻倒在地上脸色苍白的元炯,他顺着额头滚下的水珠不知道是雨水还是疼出来的汗水,全身濡湿的模样遮盖了平日里的三分阴沉,显得有些弱气。那柄烂了的折扇仍插在腰带中间,冰凌玉骨反射着微弱的烛光,闪到了叶挽的眼睛。
如果现在就让元炯失血致死……那么光凭元煜那个蠢货,必然是没有办法对褚洄做出什么有害的事情来的。元炯不光是元桢的儿子,同样也是他的左膀右臂,如果元炯死在这里,势必会对元桢造成重大的打击。
她想了想,手下微微有所松动。透过糊着血液的手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肩头有血洞的人,那人一身翩翩红衣,即使被她的腕弩所伤也仿佛毫无察觉一般,仍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她手下越发的松动起来,没有了大力的按压,元炯肩头的鲜血像是不要钱一般的往外冒,染红了身下的一大片地砖。
和花无渐不一样的是,花无渐武功高强,身体强健,元炯就是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要是叶挽巅峰时期只要轻轻一扭他的脖子那元炯就能即刻在自己的面前悄无声息的死去。眼下受了这样的伤,他湿漉的额发无精打采的贴着额头,脸色和嘴唇都苍白的不像话。
有一种名为心虚的情绪慢慢爬上叶挽的心头,她微微错开眼去不再看元炯的伤口,不经意时却对上了一双半眯着的虚弱眼睛。没有平时的道貌岸然,没有诡诈狡猾,在这个雨夜中只是显得有些狼狈的迷离。
叶挽不知怎么内心就充满了恼火,明明她只是个被抓来要挟褚洄的人质,方才那支弩箭重来的方向也顶多能将她刺伤,不会致死,为什么元炯要多此一举的替她挡下一箭?
见她神色变化莫测,元炯突然嗤嗤的轻笑起来,用几不可查的气音对叶挽道:“对,就是这样……松开手,你大抵就能离开这儿了……”一旁的烈王妃正处在极端紧张和烦躁的情绪当中,没有听见元炯的声音。
她仍以焦急的语气对其他人喊道:“快点,去把金疮药拿过来呀!”
叶挽冷着脸,猛地朝着元炯还在冒血的伤口就捅了下去,以双手的掌心死死按压着那几乎有拳头大小的可怖伤口,幽幽道:“你死了我才能走那未免也太没意思了些。况且比起另一个姓元的来,我倒是觉得你坐上世子的位子会比较妥当。”
她下手很重,元炯本来因为失血而迷糊的神经瞬间绷紧,吃痛的低嚎了一声,眉眼之间也瞬间清醒了。吓得烈王妃赶紧扑过来捧着元炯的脸问道:“怎么了炯儿,是不是很疼?再坚持一会儿,已经有人去请寺中医师了,你千万不要睡过去呀。”
元炯并没有因为叶挽残暴的动作而生气,反而扬起嘴角笑的更开心了,他丝毫没有理会因为上下起伏震动的胸腔引起伤口更加迸裂的疼痛,笑声透过大开的窗户与稀里哗啦的雨幕混为了一体。
静安寺的大夫是个剃了度僧人,在烈王府下人的催赶之下冒着大雨跑来了这边厢房,一眼看见躺在地上的元炯就道了声佛号,不用人催就上前来接手元炯的伤势。
叶挽让开了身。
有大夫在了,就没人再关注元炯是否会失血过多的问题,连忙七手八脚的将他抬到了床上。僧人解开了他的衣襟,露出一片白皙文弱的胸膛,还有右胸靠近肩胛处那个皮肉尽翻的伤口,样子颇为吓人。
请了大夫赶来的元灿和司马晴二人第一次看到这种可怕的场景,见之不由惊叫一声捂住了眼睛。烈王妃蹙眉道:“你们俩先回自己房中去吧,没什么事情不要出来了。今夜外面人多嘴杂,小心着些。”
“是,王妃。”司马晴放下手不再看床上裸了上半身的男子,乖觉地点点头转身离去。
元灿欲言又止的看了一眼床上了无生气的男人,将关心的话咽回嘴里。虽然她和元炯不怎么对付,但怎么说元炯也是她嫡亲的二哥,看到二哥受了这么重的伤,她心里也不好受。她安慰了烈王妃两句,也转身出了门。
这里有大夫接手,元秋几个也离开出门去肃清尸体,叶挽道:“王妃受惊了。”反正这里也没她什么事,还是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的好了。她幽幽扭头,却被烈王妃叫住。
“叶姑娘……”烈王妃喊了她一声,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想了想摇头道:“你也受惊了。”
叶挽安慰般的淡笑一声,随手将大敞还在飘雨的窗户关上,离开了厢房。
辅一出门,就被一只涂着嫣红蔻丹的手给拦住。
元灿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不施脂粉睡意朦胧的脸看起来温和了不少。只是她说的话绝对温和不到哪里去。元灿尖锐质问道:“我二哥因为你伤成这样,你就没有要说的吗?”
叶挽莫名回道:“我需要说些什么吗?”虽说元炯确实替她当了一箭,但那些刺客又不是冲着她来的,况且在这个时候她能说些什么?安慰烈王妃安慰元灿不要因为元炯的伤势而过分担忧吗。
“你这人怎么这般没良心?”元灿翻了个白眼,“不管刺客是否是冲着我们烈王府来的,二哥为你挡箭是事实。你再怎么样也不应该在这儿露出这副淡然无味的表情来吧,难道你的心是铁打的不成?”
“郡主这么讨厌我,难道要我日夜不离的去伺候你二哥以报他的恩德不成?”叶挽抄起手。她还没有怪元炯给她喂了药身手尽失呢。若是换做她巅峰时期,根本就不需要元炯来挡那一箭,她自己就能避开,说不定连头发丝都不会少一根,用得着别有用心的元炯出来施恩?
说到这个……她不动声色的捏了捏拳头,从刚刚替元炯捂着伤口的时候就觉得手中力气好像恢复了几分,现在被雨一淋好像指尖手腕更有劲了。难道她猜的没错,药真的就是下在衣物上的不成?
叶挽心中一动,更往外走了几分,整个人暴露在茫茫大雨之中,任由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将她灌了个透心凉。
元灿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怎么说着说着这个叶挽就跟疯了似的跑去淋雨了?她撑着伞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斥道:“你干什么?我警告你不要轻举妄动,不要以为你可怜巴巴的淋了雨、我二哥又受了伤你就可以离开!想都不要想,来人,来人!将叶挽看管起来,要是这个时候跑丢了,本郡主唯你们是问!”
“是!”有站岗的侍卫们齐齐应和道。
叶挽没有理会她,兀自站着淋雨,只觉得手腕处的青筋隐隐跳动着。果然,她不可能不穿衣服,所以元炯就将药物浸泡每日送来的衣物,现下被雨一冲,药力顿时就减散了,多亏了这一场大雨!叶挽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