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煜虽不是烈王府三个儿子中最聪明的那个,也不是武功最好的,却是现在唯一一个手上捏着元桢的兵权的儿子。
要说烈王对他一点期望都没有,司马宥是不会相信的。
真想扶植元烬或是元炯的话,怎么会不给他们兵权?或许烈王还有别的考量,但是从目前的状况来看,元煜还是有极大的希望的。
司马宥慢悠悠的负着手往元煜的书房走去。
现在还不是时候跟元煜撕破脸,即便是让晴儿受一点点委屈也是一样。
接近立秋,白日的太阳已经没有先前那般热辣燥人了。
元煜一向都不是喜欢骄奢淫逸的人,素来专注沉迷于武道兵法,往年这个时候早就会命人撤了院子和屋子里置放的冰块。今年却没有,隐隐有融化迹象的大冰块幽幽的戳在院子的各处角落里,以一个睥睨众生的姿态上下审视着踱步前来的司马宥。
元煜此时正沉着脸在书房里看着什么,听到司马宥的脚步声面无表情的抬起头来:“司马大人。”他眼梢微微下吊,似笑非笑,显然心情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不傻,自然是知道昨天司马晴哭哭啼啼的跑去跟元灿告状,又在路上碰到了叶挽被叶挽气的一怒之下回了娘家告状的事情。不出意料的话司马宥今日是绝对会领着女儿跑进王府来“兴师问罪”的。
瞧着司马宥,不是现在就来了么?
其实他也不知道怎么了,总觉得最近的事情都在朝着超脱他预料的方向发展。无论是大婚那日的事情,还是有关元烬,让他意气风发的十几年都像是个笑话,被现实在无情的扇着耳刮子。
一个暴躁又肆虐的种子在他心里生了根,“嗖”的一下就发了芽,冲天而出长成了一棵名为烦躁的大树来,让他看什么都觉得什么不顺眼。所以那天没忍住,打了司马晴。只有在看到她害怕胆怯的脸来,他才感觉到有那么一丁点疏解和放松。就像一个无可救药的变态。
从小活在元炯的阴影下都没有让他这么不可自控,尤其是在元炯成了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废物之后,他就成了西秦烈王最明媚闪耀的儿子。
现在一切却全都失了控。
还有司马宥……元煜的手紧了紧,想到这两日查到的有关司马宥的事情就有一种被戏耍了的感觉,想在跟战场上快意厮杀一般,直接将这个自己故意来招惹又两面三刀的混蛋给大卸八块。
司马宥这个老混蛋,明明是他主动要投诚倚靠他元煜的!
看着元煜陡然骤变、充满怀疑和警惕的眼神,司马宥心中一惊。难道元煜以为他今日是为了给晴儿讨回公道教训他而来的么?他连忙解释道:“二公子,晴儿那边我已经教训过她,还请二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身为岳父,这么低声下气的跟自己女婿说话,只怕全天下也就独司马宥一份了。
“哦?是么。司马大人何出此言。”元煜当他是故意扯开话题,掩盖自己同时脚踩两条大船的事实,脸色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司马宥却以为元煜不相信自己,在故意的装模作样想要逼他自己说出怎样处置有关元煜后宅问题的话来。他想了想诚恳的说道:“本晴儿嫁给二公子就是高攀,实在不应该做出这等争风吃醋的妒妇才做的事情来。要怪也只能怪老夫和我夫人,从小把这孩子捧在手心里宠着宠坏了,才让她得罪了二公子。二公子放心吧,我与夫人昨夜已经好好的教导过晴儿,何为女子三从四德,她以后定会安分守己,守于后院,替二公子开枝散叶,断不会做出前两日的糊涂事来。”
他心中虽是憋屈,但眼下跟元煜是共同进退的一体,男人一切以大业为重,实在不应该为了纳妾这样的小事闹出矛盾,生生的让另两个姓元的占了便宜。
至于晴儿……受点委屈就让她受点委屈吧,相信今日他这样与元煜表明忠心剖白心迹,看在他的面子上元煜也不会太过为难了晴儿的。两人再圆个房,仍旧是蜜里调油的小夫妻,夫妻床头打架,床尾也就合了不是?
虽作为老父他有些心疼女儿,但他同样也是一个男人,一个野心在望强权唾手可得的男人。
他想要息事宁人的态度却越发的让元煜觉得,这个司马宥心怀鬼胎,想要假意安抚之下另行阴谋诡计。
那日与司马宥谈崩之后,他就派了得力手下去查司马宥的底,万万没想到的是,手下却带回了司马宥暗中与元炯有联系的消息。
他心中有所怀疑,当初会将司马宥拉入麾下其中最重要的一个理由就是他跟元炯和叶挽有仇,几乎不共戴天。叶挽把他儿子的一只眼睛生生的给弄瞎了,元炯又下令命人将他儿子变成了一个不能人道的废物。照理司马宥是怎么都不会跟元烬元炯牵扯到一起的。再有他的女儿已经嫁给了自己为正妻,就算是个妾,司马宥也等于是绑在了他元煜船上的人,怎么可能会糊涂到抛下自己女儿跟别人牵连?
况且那是跟了他近十年的手下了,自然不可能欺骗他。
元煜微微眯起眼睛,审视的目光将司马宥从上到下扫了个遍。他讨好讪笑的模样落在元煜眼中,越发的刺眼起来。
他将司马晴打成这样,司马宥今日都要不顾女儿的脸面来讨好于他,定是另有目的!什么样的父亲才会眼睁睁的看着女儿变成这副惨状心中还想着息事宁人,难道司马宥长得很像为了大业能忍气吞声的人?
如果司马宥真的是元炯那边的人,那先前他劝说自己与元炯和解先对付元烬就十分的耐人寻味了。元炯让司马宥接近他,是为了跟他和解?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见元煜神色莫名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司马宥还当他是不相信自己愿意平息司马晴被打之事,或是小肚鸡肠的仍然在想着司马晴争风吃醋的事情不愿意原谅。他幽幽叹了口气,正色道:“二公子,晴儿毕竟年纪还小,第一次为人妻,还请二公子看在老臣的面子上不要与她计较了,好吗?”
元煜突然收敛了神色,“噗嗤”笑出声来:“岳父大人这说的是什么话。晴儿是我的妻子,我自然不会为了这种小事生气,同她离心离德的。那日之事本来也与晴儿无关,多是我性急暴躁了些,还将晴儿弄成这副模样,岳父大人不要生我的气才是。”
见他松了口,司马宥心底的一块大石也落了地。要是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小事耽误了司马家的升途,才当真是不可挽回令人遗憾的事情。
只要元煜不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那他还能继续与元煜共商大事,而不是被排挤在密谋的中心之外。
“自然不会生气。这件事情晴儿也有错,二公子不要记挂在心就好。”他朝着元煜丢过去一个“我都懂得”的揶揄笑容,“男人么,偶有些特殊需求也是正常的,只有女人才会这般大惊小怪。”
元煜按捺住内心的暴躁,面上仍带着关切的神情:“说实在的,那日动手之后我心中也深感愧疚,不知道晴儿现在脸上的伤势如何了?眼看着就要立秋了,岳父初来西秦或许还不知,临安每年立秋都会举行秋猎,陛下与文武百官内眷都会参加,若是晴儿治不好脸上的伤……只怕是不能出席了。”
司马宥心中一突,他确实到西秦几个月了都没有听说过秋猎的事情。他不禁暗地里把元煜骂了个狗血淋头,要不是他把晴儿打成这副模样,眼下用得着担心晴儿一同参加秋猎的事情吗?
再说有各臣内眷参与,是一个极好的打入临安贵妇圈子的机会。晴儿这是不能参加也必须要参加的!司马宥想着,忙不迭的点头:“我昨日已经带晴儿寻了名医,她的伤势并不算严重,立秋还有好几日,届时一定伤势大好,自然是能够陪伴二公子一同参与的。”
司马晴刚刚嫁给元煜,这样的活动宜多不宜少,正是在京中权贵们面前露脸的机会。
“是这样么……那我待会儿就去看看晴儿,劳岳父大人担心了。”元煜道。
司马宥摇摇头:“二公子言重了。二公子能领会老臣表达的心意就好。如此也不在这里打扰二公子,晴儿就交给二公子照顾了,老臣先回去了。”
“岳父大人慢走。”元煜幽幽道。
看着司马宥离去的背影,元煜挂在嘴角的笑容僵了片刻,随即耷拉下来。他阴着脸,猛地将书桌上的东西扫到了地上,眼神阴鸷咬牙切齿的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元、炯!我倒是要看看,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与此同时,某处小茶馆中,被元煜念叨着的元炯正轻摇着折扇面带微笑的看着坐在对面春风得意的萧逢,手执一只莹白的玉杯,其上茶叶在他手势的摇晃当中打着旋儿沉了下去。
萧逢看他悠闲自得的模样,心中不禁感慨。这个家伙即便是现在这个“夺位”的紧要关头,还是这副天塌下来也跟他没有关系的模样,不禁有些艳羡。“难道当今天下真的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三公子觉得心慌意乱心浮气躁?”他带着些恭敬和崇拜的意味问道。
元炯的手微微一顿,心慌意乱么……自然是有的。
☆、第297章 与虎谋皮
心慌意乱么……元炯心头不由的浮现出一张疏淡冷静的脸来。他自嘲的笑了笑,停顿下来的折扇再一次摇了起来。他勾起嘴角漫不经心的答道:“自然是有的。我也是个人,有这种七情六欲岂不是很正常?”
萧逢腹诽道,你或许是人,但你绝对不是个正常的人。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到元炯露出失态的神情来呢。萧逢干笑了两声。
“怎么最近没看到你带着那两个叶氏小姐妹出来招摇撞骗。”元炯一手托着腮,百无聊赖的看向窗外。最近的天气没有先前那般炎热,街上摆摊的商贩比从前更多了,许是一个个都坐吃山空的难受,跑出来多赚些钱贴补家用。他随意与萧逢攀谈着,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萧逢摸摸鼻子,亦真亦假的答道:“这个么……女人不是都有个新鲜期的么,厌弃了难道还需要什么理由么。起先看那俩姐妹还颇有姿色的,现在越看越寡淡,性事上也索然无味的很,想想带着两个小姑娘在三公子的面前晃悠也不大好,便收敛了。”
他可没忘了这位三公子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多次劝说他一起去青楼也无果,实在不知道他平日的乐趣都哪里来?难道赏赏花逗逗鸟耍耍阴谋诡计什么的,就能让他平白无故多个儿子出来么。
不努力哪来的儿子哟。萧逢想着,也没有跟他提司马晴的事情。再怎么说起来司马晴也是他的嫂子,自己这么觊觎人家嫂子的好像有些说不过去。
元炯嗤笑一声,也不知是信了萧逢的说法还是没信。他优雅的眉眼微挑,说起来那姓叶的俩姐妹还是叶挽的堂妹子呢,却沦落成了被萧逢说弃就弃的玩物,与叶挽这个所谓“大燕公主”可以说是云泥之别,现在却也只能叹一句造化弄人了。
萧逢替他倒了一杯茶,却听元炯突然开口问道:“对了,过几日应当会在临安城外的皇家围场举行秋猎,世子可有这个兴趣参加?”
“秋猎?”萧逢颇有兴趣的抬起头。
从前大燕也是有这个活动的,可是太祖时期忙着攻你攻我的打天下,国内动荡,太祖呆在燕京的时间掰着手指头都可以数过来,多是在边境忙着南征北战,是以并没有时间让他闲下来真正的“猎”一番。一直到高祖时候,才想起来古时有这个活动似的,没着没落的举办过几年。
彼时萧逢还没出生,自然也是没这个荣幸能够参加的。
后来到了献王昭阳帝时候,整个大燕都稳当了下来,自然就该想着怎么丰富发展自己的业余爱好和生活了。偏偏昭阳帝是个重文轻武的蠢驴,为了打压大燕的军队,尤其是镇西军一支,逼得举国上下的百姓都必须以文为先。为做表率,昭阳帝取消了有一搭没一搭秋猎,让好不容易学了一丢丢功夫傍身可以参加秋猎的萧逢就这么硬生生的与秋猎擦身而过。
至于是做表率还是昭阳帝自己是个不堪大用的文人,连柄大刀都提不起来,更遑论射箭了所有取消了秋猎,这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萧逢活了二十五年,讲真还真的从没参加过这些听起来就很刺激的活动。
西秦就不一样了,西秦从千年之前开始就重武,虽也不轻文,但是权贵富商的公子都是必须要精通六艺的。现任西秦帝就算看上去懦弱无能,也是从小就在马上学射箭的,精不精通两说。
更有烈王元桢这个武功高深莫测的高手在,西秦每年的秋猎都热闹无比。
这不光是普普通通的打猎,更隐隐有些“武举”的意思来,能在秋猎中崭露头角的几乎都被内定着参加了三年一度科举的武举,直接就能跳过初试进行御前比武的殿试。
是以这相当于是临安的青年才俊们最喜欢的活动了。
“怎的来临安这么久,都没听说过秋猎的事情?”萧逢好奇问道。
元炯抿唇一笑。这素来是父王操劳的事情,今夏他又忙着想方设法的把自己大儿子骗回来,自然是不得空去管这些繁杂的琐事了。“为了防止有人舞弊,秋猎的范围不一定会是在整个围场,说不定会跨着围场包围到附近的山头去。每年都是到了秋猎的当天才会派专人将范围划出来,更何况临安百姓都习惯了此事,参与的必须是临安权贵,自然是不会兴高采烈的讨论的。”元炯解释道,“往年都是父王操办,今年父王……忙了些,把事情交给了礼部和兵部,这两日才抽的空去查看了一二,世子不知道这件事情也是正常。”
不管到了哪国谁统治都一样,这种崭露头角的便宜事情跟普通百姓都是没有关系的。
萧逢呐呐道:“那我在西秦无官无职,不也相当于普通百姓?我能参加吗。”
“世子是我的朋友,自然是可以的。”元炯道。随即他想到了什么笑眯眯的说:“不过可惜的是,世子非我西秦中人。所以就算世子拔得头筹,只怕也与后年的春闱无缘了。”
萧逢哈哈笑了两声,自然而然的接受了元炯开的玩笑。他堂堂大燕齐王世子,以贵客身份参加这种活动说白了也只是“促进两国邦交”,要真让他去参加什么狗屁西秦的春闱那才是在搞笑呢。“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不够更让他眼前一亮的不仅仅是遇到好玩的事情,还有的是……说不定能在围场见到司马晴。
看他陡然含春的神色,元炯挑了挑眉,不动声色的以指节敲了敲桌子。他笑道:“此相盛举,世子可有想带着一起参与的人?女眷也可以的。”
萧逢轻咳一声,将他说的那句“女眷也可以的”收进耳低,干笑道:“我在西秦无牵无挂的,连那叶氏姐妹都弃了,哪来的女眷要带?”他尴尬的眼神乱瞟,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道:“那照三公子的意思,叶挽也是会去的了?”他没忘了他还有一个巨讨厌的仇人在烈王府呆着,在大燕的时候叶挽几次三番的破坏他的好事,现在突然摇身一变成了个女人,还是大燕的公主,按照辈分他还要喊叶挽一声堂妹子,实在是令人有些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