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呿,我都说了不要叫我小孩子。”丹青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一转头就看到小简叶满脸期待的对他放射星星眼的模样,不禁烦恼的挠了挠头。
彤唯专门负责暗卫新人的调教和训练,把简叶带回来的时候却不知怎么的并没有像以前一样管教,而是甩手扔给了他带。所以简叶每次看见他都有一种雏鸟心理,“丹青哥哥”“丹青哥哥”的叫个不停。
丹青摸了摸下巴,不得不说麻烦的同时,还有一种被视作英雄的满足感啊。
雅间内的气氛并没有像外面这样和谐又融洽,而是笼罩在一片死气沉沉的阴云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降下暴风雨来。
褚洄长腿微斜,散漫地靠在窗边,窗下就是千里醉的后巷静谧无声的小巷。他抄着胳膊,摆出了一副“任君表演”的面瘫脸来,周身包围着一股紧张的低气压。
叶挽好笑的看了他一眼,在桌边坐下替自己倒了一杯茶,看着茶杆子在小巧的杯顶打了两个漩儿,再不甘地沉入了杯底。
“你们既然比我这个老板还要熟悉这千里醉,怎么不尝尝这边有名的‘千里醉’?”花无渐在褚洄冷的能冻死人的目光下欣然在桌边坐下,还沾着血腥气的手点了点桌面上一只璧白的酒壶,创裂带着血痕的手指和那洁白无瑕的酒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千里醉是因这酒闻名的,现在不喝岂不可惜?”
“我不会喝酒。”叶挽老实的说。自从去年在宫宴上喝多了闹笑话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喝醉过,顶多就是稍微沾一沾,无论是什么场合。“你也许是不记得了。”
花无渐的呼吸猛地一滞,不由苦笑了两声。他怎么会忘了,他多少次在醉园邀请无眠喝酒,她都推拒着只抿一小口,要不就是直接大方的拒绝了说自己只喝茶。他怎么会忘了,他怎么可以忘了呢。
好不容易有点人声的雅间再次沉寂了下去,安静的针掉到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正因为是这样,所以他才会跟无眠错过,而不是因为褚洄么?
花无渐唇角抖了两抖,无声地自嘲了自己一番,良久才幽幽道:“对不起,无眠。我不是有意的。”也不知道他说的是忘记了叶挽不喝酒的事实,还是指别的什么事情。
他不是有意忘记叶挽不喝酒,也不是有意要在那晚将叶挽打晕交给元炯带来西秦。他根本就别无选择。
“没关系,我不怪你。”叶挽淡道。“我曾经欠你一个人情,就当还了就是。”叶挽自私的想着,她曾经在却州请花无渐帮她查过魏卓青的事情,还让花无渐帮他查过叶骊,应当是欠他两个人情才是。可是现在她也懒得与花无渐掰扯什么欠一还是欠二的,就算是一个吧。
她的声音没有往常还是男装之时那般低沉沙哑,却也不似一般女子那般轻柔软糯,反倒是透着一股别样的韵味,在安静的地方能直直地挠进人的心里,让人忍不住想要一再的听下去。
叶挽换了女装的模样也比想象中的还要好看呢,花无渐想。
可惜她说的话,却是让花无渐觉得比远处那位的目光还要冰冷。
欠的人情,还了就是,那之后呢?是不是就再无瓜葛了?他与无眠曾是称兄道弟的好友,无眠甚至还担心过他在曾后面前的处境,想要帮着他与豫王攀扯关系,希望陇西能给予花无渐一片安静的容身之地。
可他却辜负了无眠的信任,从一开始接近她,就只是受了元桢的吩咐接近褚洄而已。
他觉得目光有些模糊的颤抖,轻飘飘地盯着那张清冷白皙的面容,却硬生生的被一只黑袖子给拦住了眼神的去路。
褚洄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桌边,淡定的伸出手将叶挽刚刚倒过茶水的那只玉壶拎了过来,大手一伸直接穿插在花无渐和叶挽之间。
水流顺着壶嘴流进小巧的玉杯中,发出一道好听的嘘声。
“对不起。”花无渐回过神来,再一次重复道。这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这么低声下气地对一个人道歉,不为别的,只为了自己亲手葬送的这段在叶挽看来是友谊的信任。“不过,即便你们不相信我也好,是否能让我知晓你们留在西秦的目的?”
叶挽还没开口,就见花无渐又摇了摇头:“算了,你们还是不要告诉我了。连我自己都不信任自己,告诉了我难保不会被烈王知晓。”
“告诉你也无妨。”褚洄凉道。
花无渐抬起头,径直和一双冷凝不含感情的眸子撞到了一处。
“反正不管你说不说,我想元桢心里对这件事情也是有数的。”褚洄说。
他不相信以元桢的手段会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只是元桢不屑一顾,或者说,元桢根本就是认同他们的做法罢了。
什么陷害元煜利用元炯,不管怎么做,他的所作所为看在元桢的眼里只是更加一步步地在朝着元桢预期的方向发展着。他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子们互相争斗,愿意看着烈王府在这般激烈的“厮杀”之下留下最后一位强者。
只要不动到他的头上去,无论元烬、元煜、还是元炯三人中哪一个是最后留下的人,那才会是烈王元桢乐见其成的衣钵的传人。
叶挽微惊,问道:“你说元桢一直都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嗯。”褚洄点点头。如果是别人或许不会,但元桢……是他父亲,他知道元桢在想什么。
“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挑起元煜和元炯之间的矛盾么?”叶挽蹙眉。不得不说,尽管早就知道了元桢是这样的人,再一次有这样的认知还是让叶挽觉得一阵阵的心惊肉跳。什么样的父亲才会做出看着儿子自相残杀这样的事情来?即便是帝王……有的时候也不会忍心吧。
花无渐被关了两个多月,虽不知道西秦发生了什么,但是来临安的途中还是有所耳闻。他闻言表情微妙地嘲了一声:“他到底是西秦的无冕之王,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好像都不奇怪。烈王元桢……的确是这样的人。”他看着自己的儿子们自相残杀,就好像是在看几个小豆丁打架,谁打的鼻青脸肿谁就是输家。“你们也不要想着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什么了,就算你们不信我也好,听我一言,早些离开西秦吧。元桢的眼线遍布整个西秦,你们的一举一动……或许就是我刚进临安不足一个时辰,他可能也早就已经收到风声了。”
叶挽沉默了片刻,难怪褚洄来了西秦这么久都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反而要假借着套着花无渐的皮才能够现身。她不禁有些后悔起自己的决定来,若是那晚上直接跟着褚洄离开,会不会好一些?
看她有些懊恼的样子,褚洄好笑的揉了一把她的头顶:“怕什么?我不是在这儿?”
再怎么后悔他们都已经做到这一步了,元煜和元炯已是不死不休之势,元煜的兵权被卸,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只要坐着看他们表演就好。现在离开岂不是将这一切都断送了,可惜的紧?
叶挽说:“倒也不是怕,只是总觉得我们这些小九九在元桢的眼里就好像是在看耍猴戏。会不会到头来弄巧成拙?”
“谁耍谁还不一定。”褚洄勾起嘴角,复又将那被自己揉乱了的青丝杂乱无章地理了理,满意地看着自己弄出来一团乱的“杰作”点了点头。“有我在,不用担心太多。实在不行拍拍屁股跑路,给元桢留一堆烂摊子不也很好?”
看褚洄动作熟稔的模样,花无渐内心不由觉得有些苦涩,面上兀自调笑道:“你们这么旁若无人的样子,是不是不太好?我还没死呢。”
“挽挽还没原谅你,你滚开。”褚洄皱眉。
“无眠刚刚不都说了算是还我人情了么?你搁这儿起劲什么呢。”花无渐说。
叶挽无语地打断两个人即将爆发的口舌之争,突然开口问道:“你能不能说说,你是怎么会跟元桢扯上关系的?”
☆、第324章 干黑的小花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关系。”花无渐轻吐了一口气,还带着伤的手腕轻翻,大方地替褚洄也倒了一杯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扬起眉,似是挑衅地将茶杯往褚洄的方向推了推,全然不顾自己腕上的伤口。
褚洄冷着脸,没有去看那茶杯,而是长手一伸将叶挽面前喝过一口的茶杯拿了过来,顺着她刚刚喝过的地方轻抿了一口茶。眉宇之间是藏也藏不住的得意之色。
“……”自从来了西秦,将军大人的节操和底线就越来越低了。叶挽想。
花无渐的笑容僵了一瞬,动作优雅地将酒壶放下,摇摇头暂时不想理那个幼稚鬼。他说:“你们应当都知道我花家在十一年前出过状况的事情,当时花氏在燕京只是普通的富贾,可能还没有云州的叶家有钱。”
叶挽觉得他说“可能还没有云州的叶家有钱”的时候那歪斜的嘴角颇有些嫌弃叶家的意思,心中暗道:什么叫人比人气死人,她觉得叶家已经很有钱了,在花无渐眼里好像是不值一提的样子。
不过说来也是,花无渐到底是整个大燕的巨富,什么叫富可敌国,怎么可能看的上区区云州的叶家呢。
见她飘忽的神色,褚将军面无表情地想着,要不要改明儿扩大一下暗阁生意的范围。
花无渐继续说道:“我爹娘和祖父都因为商场上的对手买凶出了事,族里各位亲属又牢牢地盯着花家这块肥肉,想要趁机在无人管事的时候将花家侵吞活剥,将本就不算太过富足的家境给分赃蚕食殆尽。彼时滢儿刚出生,我才十五岁,又整日里游手好闲的自以为很有钱,不愿意老老实实地学经商之道,可以说是对花家的产业一头雾水。走投无路之下,我只好关起门来带着花滢暂离燕京,将一切生意和产业全都停了下来,以期日后的回转。”
大燕再怎么说也是法治之国,尤其是在曾后的铁血手腕之下,抢占明宅的事情还是做不出来的。花氏族里那些亲戚顶多也只能用“你年纪还小,管理不来这么大的产业,我来帮你管理”这样的借口来骗花无渐将手中的东西全都给交出来。
实在了不起必须强取豪夺,也只能买凶将花无渐也给一并杀了才能“顺理成章”在京兆尹的帮助下地继承这笔巨大的遗产。
可是无论是哄骗还是暗杀,总得看见人不是?花无渐就这么拍拍屁股直接带着花滢走了,留在府里的不过是一些没用的下人,就算那些奇葩亲戚们有心想要抢占也不得其法。
叶挽这个时候不由佩服起花无渐的脑子来,能这么干脆利落的为了自身和花滢的安危一走了之,也不得不说是他勇气使然。“所以你就带着花滢来了西秦?”一个十五岁的男孩,带着一个刚出生的花滢,能千里迢迢地跑来西秦,不得不说是勇气可嘉了。
“没,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想要找靠山我也不会往西秦跑啊……”花无渐迟疑了一下,“我当时抱着滢儿,是想去陇西找豫王的。只是当时三国大乱,国内上下都在忙着迎战西秦和北汉之事,豫王没有功夫来管我,我屡次求见无门,只好灰溜溜的离开。”
“我本来想往和平一点的邵州方向去的,谁知道走反了路,直接走到前线去了。”花无渐想到这件事就觉得一阵一阵的头疼,要是当初没有走反路,没有碰到元桢,那他现在命运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叶挽无语的和褚洄对视了一眼,没有想到花无渐和元桢的相遇是因为闹了这样一个大乌龙。“你还真是……运气好啊。”叶挽慢吞吞地说。“当时边境在打仗,你居然还能安然地走过去,实在是可喜可贺。”
“……呵呵,”花无渐干笑了一声,那张漂亮的脸蛋上闪过一丝羞赫,复又严肃下来。“总而言之,我莫名其妙地被元桢给捡了回去。当时脑子不怎么好使,他问什么我就答什么,三言两语的就被他将家中的情况给盘问了个清楚。”其实他当时也并不想和敌国的王爷有什么牵扯,可是滢儿年纪实在太小,一路上从燕京赶到边境已经让滢儿变得又干又小又瘦,花无渐无法,只得把滢儿交给元桢身边的军医去照料。
“元桢当时对我说过一句话我记得特别清楚。”花无渐说着,眼底闪过一丝讥嘲,“他说,‘我最喜欢你这种眼底有仇恨的孩子,有仇恨的孩子都特别漂亮’。这句话一度成为了我那一年的噩梦,只要一闭上眼,就会看到自己那张扭曲的被仇恨给填满的脸。”
他语气轻松,却无端的让叶挽抖了一抖。
元桢面对一个陌生的孩子都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也难怪教育儿子的方针是这样的了。
褚洄在桌下握紧了叶挽的手,顿觉那双柔软的手有些异样的冰凉。
“我许是太想正大光明的回燕京去了吧,总之就暂时在元家军里留了下来。认识了元煜和元炯……那个时候元炯的手刚被你废了没多久,整个人暴躁又阴郁,看我格外的不顺眼。”花无渐嫣红的唇微微抿起,颇为得意的笑了笑,“你也知道的,小孩子面对比自己优秀的人总是会充满了羡慕或是嫉妒。我的出现对元炯来说无异于是晴天霹雳,让他以为自己就要在烈王的面前失宠了……”
他说着,褚洄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神色微妙的问:“我曾在战场上看到一个歪歪扭扭戴头盔,围着元煜和元炯跑老跑去的豆丁,原来是你?”男孩子到十六七再发育也是很正常的事情,那时候的花无渐还是个说话声音粗嘎中带着难听的尖细的萝卜头,喜欢在元家军的军服里穿一身喜庆的大红袍子,常常被人当做下人一样使唤。
并且他发育之后的长相偏向阴柔,也难怪褚洄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认出来。
花无渐一噎,摸了摸下巴勾唇笑道:“应该是吧,毕竟本公子长得这般美艳,军中也不可能有第二个出现了。”
狗屁!褚洄无情的在心里嘲笑了他一下,为了不打断说话的进度没有将花无渐当时又黑又干的事实给说出来。
没有想到褚洄和花无渐也算是“青梅竹马”从小就见过面的人,叶挽忍俊不禁的弯起嘴角,感叹一下缘分的奇妙。“然后呢?”
“然后啊……”那是段被尘封了很久的记忆了,让花无渐忍不住要仔细想一想才想的起来。他说:“许是因为元炯出事的缘故,烈王像是转嫁对儿子的期望一样将感情转嫁到了我的头上,将我带进带出,教我武功……我原本在家中也有练武,不过只是花拳绣腿强身健体之用,并不出色。烈王教了我很多,我同样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教元煜反而要教我……可能是元煜资质太差了?再后来,元家军与镇西军最后一次大战,北汉的呼察赤妄图偷袭两军坐收渔翁之利,却被豫王派出去的褚先锋……咳,就是你家褚将军,绕道其后在万军中取了呼察赤的首级,一战成名。他成名了,我们却在和镇西军的大战中输给了豫王,烈王气极,班师回朝,撒手养精蓄锐不管边境的事情。好在豫王并没有趁火打劫对西秦做什么,应当说镇西军损失也相当的惨重,一方面还要应付北汉,遂和西秦画下了暂时休止干戈的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