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宁霏卸下身上的所有首饰时,她还以为是宁霏反应够快,见到自己头上有不属于自己的首饰,就把它藏在了身上。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都有人片刻不离地紧盯着宁霏,她不可能有机会把珠花藏到别的地方去。
所以刚才宫女们给宁霏搜身,也没有搜出珠花的时候,德贵妃才会那么惊讶。
这珠花到底是怎么跑到红麝的头上去的?
建兴帝冷笑:“你的大宫女,你不知道怎么回事,还能有谁知道?”
在红麝身上发现了毒药,就等于是在表明这毒药是德贵妃的。红麝是德瑞宫里贴身伺候德贵妃的宫女,平日里连皇宫都出不去,她自己哪有机会弄到这只有黑市上才有的毒药,不是德贵妃授意给她的,还能是谁?
德贵妃连喊冤枉:“皇上,若兰是臣妾最疼爱的侄女儿,臣妾怎么会给她下毒?而且如果这毒药是臣妾的,臣妾也不会傻到把它放在自己大宫女的身上啊!这不是明摆在那里让人发现吗?”
宁霏看着德贵妃,又像是下意识地看了贾若兰和红麝一眼,微微皱眉。
建兴帝看出宁霏想要说但没敢说出来的话,对德贵妃冷笑道:“你这可是一点都不傻。刚才整个德瑞宫都被翻了个个儿搜过一遍,只有贾若兰和红麝的身上没有被搜过。你是觉得她们两个都是你最亲近信任的人,可以理所应当排除在外,所以放在红麝的身上反而是最安全的。”
至于说什么疼爱不疼爱的,都是屁话。德贵妃要是真疼爱贾若兰的话,他肯定是知道的,但他刚刚一进来的时候,连贾若兰是谁都不认识。
皇室贵族里所谓的疼爱太过虚伪,就好比他对众皇子们平日也是十分“疼爱”,但该杀的时候还不是照样杀。
德贵妃百口莫辩,刚才是她自己不让搜查贾若兰和红麝的,现在正一脚踩进了自己挖的坑里,说都说不清楚。
她心念电闪,目光落到贾若兰带进宫的一个丫鬟金葵的身上。金葵被她那尖锐的目光盯得浑身一个哆嗦,随即便看见德贵妃掩藏在袖子的一只纤纤玉手,飞快地做了一个杀头的手势。
金葵是贾若兰身边伺候多年的贴身丫鬟。能长期跟着一个蠢货的人,必须十分聪明机灵,否则早就做不下去了。
一见德贵妃这动作,金葵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脸色唰地一下变得煞白。
金葵是贾家下人的第三代家生子。她的母亲原本是德贵妃身边的丫鬟,后来跟着德贵妃进了宫,现在在德瑞宫当管事嬷嬷。其他家人也大多数都在镇西侯的府上。
她家人的性命完全掌控在德贵妃的手中,而现在德贵妃让她做的事情,她也能一下子猜到。
没有太多的时间给她去犹豫,金葵全身一颤,立刻伏下身子,在地面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皇上,奴婢有事要禀报!这毒药不是贵妃娘娘,而是我们家小姐给四小姐下的!她把带毒药的那杯茶换给四小姐,然后刚才趁着四小姐中毒,大家一片混乱的时候,趁机把那只珠花夹在了红麝姑姑的头发上!”
她一边说,一边埋着头跪在那里,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狠狠咬住颤抖的嘴唇,压下了眼眶里的泪水。
她再清楚不过,这话一出,她的家人是可以保住,但她作为贾若兰的丫鬟,面前就只剩下了死路一条。
身为卑贱的下人,性命就是如此微不足道。
贾若兰大惊失色,猛地从地面上跳起来,不敢置信地指着金葵。
“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给贾若梅下过毒药!你这小贱蹄子居然敢污蔑我!”
金葵大声道:“小姐在家里跟四小姐和四小姐的姨娘起过矛盾,对四小姐早就心怀怨恨。奴婢前几天就见小姐经常出门买东西,一去就是大半天,但那时候奴婢还不知道她竟然是去买毒药的,也不知道她已经对四小姐起了杀心!”
“你……信口雌黄!看我不撕烂了你那张贱嘴!”
贾若兰哪受得了这般凭空捏造的污蔑,早就气得发疯,扑上去就要撕打金葵。
她在忠国公府跟贾若梅的关系是不好,贾若梅本人倒还没什么,她那个姨娘却是个贱人狐媚子,成天把忠国公哄得五迷三道的,把她母亲忠国公夫人气病过好几次。她跟姨娘生的这些庶女们天生就是敌人,自然不可能对盘,天天斗过来斗过去的。
但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哪个深宅大院里不是这样,有几个嫡女跟庶女是真的亲如姐妹。她虽然厌恨贾若梅这些庶女,但只限于在后宅里撕撕逼罢了,远远没有到起杀心这个份上,她也没有那种魄力和手段。
边上的两个宫女连忙拦住像发了疯一样的贾若兰。金葵没有理会贾若兰,而是又对建兴帝重重磕了一个头。
“皇上,奴婢虽是小姐的下人,但小姐平日里对奴婢非打即骂,今天又犯下杀人大罪,还妄图栽赃嫁祸到贵妃娘娘的身上,奴婢实在是看不下去。就算奴婢现在是背主叛主,奴婢也认了,求皇上明察,惩治凶手,莫要冤枉无辜的贵妃娘娘!”
她话音刚刚落下,突然毫无预兆地站起身来,朝侧厅里的一根柱子狠狠撞了过去。
众人来不及阻拦,金葵这一撞拼上了全身的力气,不留任何余地,顿时撞得头破血流,当场倒地而亡。
德贵妃一副被吓到的样子,脸色发白,看向建兴帝:“这……”
建兴帝也被金葵的触柱自尽微微一惊,等到回过神来,没有理德贵妃,只是厌烦地摆了摆手。
“不必说了,贾若兰的丫鬟既然已经招认,而且又畏罪自尽,这事就这样吧。来人,把贾若兰送去刑部大牢,严加审问。”
贾若兰刚才看着侧厅里金葵流了满地的鲜血,满脸恐惧,说不出话来,这时一听见建兴帝的话,顿时又吓得魂飞魄散,大叫起来。
“皇上,冤枉啊!我没有杀人!是金葵那小贱人污蔑我的!……皇上冤枉啊!……”
但已经没有人听她说话。两个御林军侍卫上前,把她硬拖了出去,她的声音半路上就消失在门外,应该是被堵上了嘴。
德贵妃脸色苍白,捂着胸口,一副虚弱的样子。看上去是因为金葵的自尽而受了惊吓,但其实是因为逃过一劫而心有余悸,后背上满是冷汗,全身都软了。
幸好她反应够快,及时拉了贾若兰出来顶罪,否则现在这个下场的人,就是她了。
当时她要是说宁霏栽赃陷害于她的话,找不出任何证据,说了也没有任何说服力。但贾若兰不一样,她身边的丫鬟是贾家的家生子,容易控制得多,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足以让金葵不得不乖乖听命。
这也怪贾若兰平日里对待丫鬟太过刻薄寡恩,甚至是常常打骂虐待,金葵自己心里对贾若兰想必也是积攒了一肚子的怨恨。
如果真正是个忠心于主子的,就算用她家人的性命来威胁,她也不会反叛得这么快。只要稍稍犹豫挣扎一下,建兴帝可能就会注意到,那这次拉人顶罪就得失败了。
宁霏聪明绝顶,被诬陷的话,必定有办法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贾若兰却是个蠢货。
这次顶罪其实并非滴水不漏,只要心思够冷静够缜密,能揪出漏洞来的地方多得是。但贾若兰什么也不会,只知道对金葵发怒和惊慌求饶,这是最没用的做法,只能让她更快地背上这个黑锅。
现在贾若兰人被送进了刑部大牢,只要她这边多加打点活动,再捏造一些证据,给贾若兰定下这个毒害庶妹的罪名不成问题。
虽然是自己的亲侄女,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019 一个个上赶着作死
建兴帝站起身,淡淡丢下一句话:“德贵妃,你身边的大宫女被人陷害,你还一无所知,想来是最近太过辛苦劳累,分不出精力来。这段时间先别管理宫中的事务了,全部交给皇后,没事情就待在德瑞宫里,自己的地方先上上心吧。”
这罚得表面上看非常没有道理,哪有被人陷害还要挨罚的,但德贵妃听得却是脸色一僵,连忙叩下头去。
“臣妾叩谢皇上恩典!”
她明白建兴帝这是什么意思。建兴帝根本不相信下毒真的是贾若兰所为,但仍然给了她这个面子,任由她把罪名推到贾若兰的身上,没有彻查下去。
这自然是因为建兴帝还需要益王一派来制衡太子。要是她真的坐实了毒杀官家千金的罪名,建兴帝就是再偏心也不好轻轻揭过,所以干脆顺水推舟,放过了她。
但放过归放过,敲打还是必要的。卸掉德贵妃的掌宫之权,不让她出德瑞宫,就是对她的警告。
建兴帝冷冷道:“你身为老三的母妃,该知道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别以为朕最近看重老三,你就可以肆意妄为。好自为之,下不为例。”
他真是快被这些不知好歹的东西气死了。亏他煞费苦心,变着法儿地提拔他们,他们倒好,一个个地上赶着作死。
刚拉起睿王,睿王就谋害固康公主;刚拉起益王,德贵妃就谋害贾家的庶女。这些人是一天天都没事情干,不搞出点幺蛾子来逼着他打压他们,就觉得浑身不舒服是不是?
烂泥扶不上墙!
德贵妃背后的衣服几乎被冷汗湿透,低着头,前额抵在冰凉坚硬的石板地面上:“臣妾知罪,谢皇上教训,臣妾今后一定痛改前非,谨言慎行!”
建兴帝这是真的对她动了怒。
以前对她表现出的宠爱,并不是他对她有多深的感情,只是为了拉高益王一派的地位罢了。
但建兴帝再怎么需要益王来平衡局势,容忍度也是有限的。皇室里的皇子多得是,就算现在没有那么得势,只要建兴帝愿意,随时可以提拔起新人来,取代掉益王的位置。他们没有任何恃宠而骄的资格。
她这次的确是太大意了。
建兴帝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宁霏本来应该是这场毒杀案的主人公,结果到一半就变成了吃瓜群众,这时候已经没有她什么事情。
她在贾若梅毒发的时候,趁着众人的混乱,把自己头发上那只珠花取下来,夹到了红麝的头上。
以她的感知力,要是发现不了有人偷偷在她头上夹了一个东西,那她前世今生这么多年的武功就全白练了。但放到红麝头上的时候,她却能保证红麝和其他人完全注意不到。
建兴帝出去后,德贵妃仍然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宁霏施施然朝她行了一个礼:“贵妃娘娘,小女也告退了。”
然后没等德贵妃回答,就带着紫菀径直出了德瑞宫。
走到外面,深秋季节里明亮的阳光照耀下来,路边栽种的一丛丛白云托雪菊花开得硕大繁盛,垂丝曼长,犹如一团团被阳光映照得雪白耀眼的云团。
一股幽远冷冽的淡淡清香弥漫而来,宁霏仰头对着天空,深呼吸了好几口,才觉得刚才在德瑞宫中的那股恶心感淡去一些。
那个地方,人命卑微如蝼蚁草芥。
贾若梅何等无辜,什么错事也没有做,什么人也没有得罪,只因为她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小小庶女,只因为德贵妃需要陷害别人谋杀的罪名,贾若梅就被拉来当了这个被谋杀的人。
人命在她的眼中,轻贱得像是桌上的一张草纸,随手拿过来,用完了就揉成一团扔进垃圾堆里。
若说德贵妃不把贾若梅当一回事,是因为贾若梅的庶女身份,但贾若兰是忠国公府的嫡女,也是她的亲侄女,该比贾若梅重要得多,可她形势危急的时候,仍然是毫不犹豫地把贾若兰推出去当替罪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