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徵羽坦坦荡荡地:“交道是打过,但看你们今天这阵势,不像是来找六音宫兴师问罪的,应该是来找我们谈判的吧?”
“没错。”
宁霏抽着眼角,盯着他那只莹白剔透玉骨冰肌好看得像是极品美玉精雕细琢而成的手,手上拿着一根满是红油和辣椒籽的麻辣鸭脖,就像是云雾缭绕圣洁庄严的天宫里面的七宝琉璃台上,放着一本六十四式精装全彩高清无码春宫册子一样,诡异得无法形容。
“我们已经知道六音宫之前跟唐贵妃做交易,只说想要唐贵妃上位后要支持六音宫发展壮大,这个条件我们也能给得出来,六音宫为何不直接考虑跟大元朝廷或者皇室合作?”
宫徵羽在这两段对话之内,就已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啃完了一根鸭脖,随手把干干净净的骨头抛到一边,又从袋子里面掏出一根。
“朝廷哪里是那么容易合作的?江湖门派想要得到朝廷的支持,只能被朝廷招安成为附庸,听命于朝廷行事,但我不想让六音宫从属于任何人,也不想变成被朝廷掌控在手里的一颗棋子。”
“那是以前的门派。”宁霏说,“现在大元已经改朝换代,不会一成不变,也不见得一定要把江湖门派收服到朝廷的控制范围之下。六音宫想要靠朝廷的支持来发展,但又不希望投靠朝廷,我们可以有更加良性的合作关系。就好像武当少林,成为大元的一种文化象征,也从未有投靠朝廷一说,但朝廷仍然一直在保护这两个大派。”
宫徵羽啃鸭脖的动作稍微停了一停,随手擦擦他形状优美犹如红莲花瓣般的嘴角,一颗沾在那里的辣椒籽落了下来。
“那朝廷具体想要如何跟六音宫合作?”
“这个要看六音宫究竟想要什么,又能够为朝廷做到什么。”宁霏说,“我们现在在这里谈,也谈不出具体的条件来。宫主如果愿意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去京都见一见皇上,商议合作的详细内容。”
宫徵羽掏出第三根鸭脖,这次倒是停了一下,没有马上开始接着啃。
“这个事关重大,我需要跟六音宫里其他人先商量一下,另外,能不能换个商谈地点?我去京都的话,要是你们在那里布下埋伏,直接把我们一网打尽了,我们岂不是连喊冤枉都没地方喊?”
宁霏笑了一声:“要是朝廷真打算直接把你们一网打尽,你们去不去京都都一样,大元军队里面也有水师,你以为在这阑江之上,就拿你们没有办法?”
她朝四周看了一眼:“……而且,布下埋伏的人是你们才对吧?”
她话音落下,宫徵羽陡然间露出一个笑容,那笑容跟他的容貌一样,清净脱俗,仙气缥缈,犹如天宫瑶池里的一朵雪白莲花徐徐绽放开来。
然后他就把第三根鸭脖叼在了嘴里,从背后拿下那张七弦琴来,飞快地伸指一弹。
这一弹根本没有任何曲调,完全就是单纯的声音,然而那简直是世界上最可怕最惊悚的声音,像是一千个指甲在黑板上同时刮过来刮过去,又像是地狱里所有的魑魅魍魉厉鬼冤魂全部涌了出来,在人的耳边齐声鬼哭狼嚎。
随着这琴音响起,空气中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巨大力道猛然冲击过来,连空气都被声浪隐隐扭曲。宁霏的小船周围的江水上像是一瞬间刮过千万股从不同方向而来的飓风,汇聚在一起,轰然激起冲天的水浪,足有丈许之高。浪头从空中泼洒下来,哗啦啦像是下了一场瓢泼大雨。
宁霏尽管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六音宫的音杀之术果然绝无虚名,耳中灌满那种穿脑魔音的一瞬间,她的脑袋还是一阵眩晕,胸口气血翻涌,只觉喉咙口一甜,一口鲜血险些就要冲口喷出来。
她飞快地运转内息,强行让翻腾的气血平息下去,捂着里面像是正在涌起狂风巨浪的胸口,从袖中取出一枚冲天炮,在空中炸开一朵红色的烟花。
“应战!”
他们那艘小船周围不远处的水面上,突然又是哗啦啦一阵水浪飞溅,数十个埋伏在水下的人影冲天而起,朝小船这边包围过来。
他们的身上似乎都带着数块浮木,人从水底下出来,浮木就也浮到了水面上,他们可以踩着浮木,犹如水上飘一般飞掠过来。
而那艘小船上,也是轰地一声巨响,最上层的船板四分五裂地被打碎了开来,从下面钻出十来个人影。船舱里面显然有一个空间不小的夹层,里面可以藏下不少人,船底形状也做了改造,因为船只载重增加,吃水变深,所以从表面上看不出端倪来。
六音宫从一开始就没有和谈的打算。宫徵羽在得知他们前来的时候,就让六音宫的人在江水下面布下埋伏,跟他们在这边拉拉扯扯半天,只是为了给埋伏拖延时间。而九重门这边也不相信他们,来的时候乘坐的小船里面就藏着一群高手。
总之,这是一次双方都没有诚意的谈判。
两边的大船在数十丈开外,这时都在朝这边飞快靠拢过来,这边的两艘小船上的双方已经激烈地交上了手。
六音宫用的武器果然全是乐器,以乐为武,以音为招,以不变应万变,不需要众多腾挪起落往来缠斗,在这只有两艘小船作为立足之地,本来就活动不开的江面上很有优势。
琴瑟琵琶,笙箫笛管,乐音的乐声交织在一起,响彻空阔的江面。在无数道音波和内力的暗流汹涌之下,江面上一时间风浪大作,波涛滔天涌起,犹如万里晴空之下陡然降临了一场猛烈的风暴。
但其余门人们的乐音,谁也没有宫徵羽刚刚发出的那一阵魔音那么可怕。
宫徵羽一手连拨琴弦,无形的一道道音波比任何刀刃都要锐利,密密麻麻贴着水面,朝宁霏直削斜切过来。
宁霏把自己的内息调到最为平稳的状态,同时打开双手衣袖下面的袖箭,这是九重门最擅长制造暗器的颢天部做出来的机关,即使只是武功平平的人带在身上,一人就可以应对十数个武林高手。暴雨般的淬毒牛毛细针迎着音刃,穿破一层层被扭曲的空气,激射向宫徵羽。
宫徵羽空着的那只手飞快地抽出他插在腰间的那支玉箫,那玉箫看似质地脆得一碰就会变成碎片,在他的手中却是舞成一片模糊的白色影子,只听叮叮当当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数不清的细微的光芒犹如烟花般朝四面八方折射开去,被他轻而易举地一连拨开了一大片牛毛细针。
他随即手势一换,由挑变扫,手势拂过七弦琴的整片琴弦,乐音陡然急转直下,从之前极度的尖锐刺耳变成了极度的暗哑低沉。
这乐音不再让人气血翻涌,却是压抑得更加令人难受,像是胸口上压着一块几千斤重的巨石,又像是一头扎进了无形的粘稠胶泥,动弹不得,无法呼吸,闷得喘不上气来,让人只想疯狂地大叫大嚷,乱踢乱打一番。
宁霏知道这乐音比刚才更加厉害,只要内力修为比对方弱,就不是靠调整内息能够抵御,当机立断,从船上一头扎进了江水中。
声音从空气传入水中时会减弱,依附于乐音之中的内力也一样,一到水里,乐音带来的那股压迫感一下子就减轻了许多。
宁霏前世里有很好的水性,这一世下水的机会太少,已经有些生疏。但她还是在水里翻了个身,尽量让自己下沉到深处,然后在深水里朝宫徵羽的船底游过去。
夏季多雨,阑江江水暴涨,水里泥沙含量很大,较为浑浊,从船上看下来,水下两三尺深的地方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但宁霏从水下对着光往上望去,却可以看到上面的景象,船上有人影正探出头来往水下看,显然是在寻找她的所在。
宁霏没有立刻浮上去,就在水下打开她身上带的另一处机弩,瞄准船底。
这一次射出来的是强劲的弩箭,在陆地上的力道可以崩裂岩石,在水下虽然有阻力,但一连串弩箭仍然射进了船底的木板之中。
宁霏紧接着在船底正下方飞快上浮,一掌拍向船底,船底插了一排的弩箭,四周已经有细小的裂痕,在这一掌之下立刻四分五裂开来,江水涌了上去。
一道紫色的影子一闪,从船上落下来,也扑通一声跳进了水里,正是宫徵羽,他的反应比众人都快,在船破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潜入了水中。
宁霏就在水底下等着他,第二波淬毒的弩箭紧接着朝他射了过去,他的水性似乎只能算是一般,勉强侧身避开,但浑浊的江水中还是有一片淡淡的血色弥漫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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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二更,晚上十二点前还有一更
002 隐观会宗主(二更)
宫徵羽猛然朝宁霏转过身,手中仍然抱着那把七弦琴,朝着她的方向,手指犹如连珠般急剧拨过去,嗡地一声长长的声响,在水下传来,听上去显得遥远而怪异。
整片江水仿佛都颤抖起来,像是水下发生了什么爆炸一样,肉眼可见的一道道巨大的水波,飞快地朝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宁霏无处可避,水波瞬间就到眼前,她在水下本来就已经憋气憋到了极限,只觉得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迎面狠狠扫中一般,胸腔里的最后一口气也泄了出来。
她在巨大的冲击和濒临窒息的感觉之下,下意识地吸进一口气,吸进去的却是江水。那江水就像是带着腐蚀性的可怕酸液,灌进她的肺部,紧随而来的就是一阵从肺部扩散到全身的剧烈的酸楚和疼痛。
宁霏在水底被呛得全身都蜷缩起来,以最后仅剩的一点意志力,挣扎着往上浮去。她的弩箭上淬有见血封喉的剧毒,刚才已经划伤了宫徵羽,宫徵羽肯定没有力气再对她下手……
但她也没有力气了。刚才宫徵羽的最后一击,并不只是让她呛了水,似乎也受了内伤。她的胸口像火烧火燎一般剧痛,眼前一片模糊,全身都不听使唤,手脚在江水中划动,就像是被活埋在泥土下面一样艰难……
上面的天光越来越近,可在她的眼中却越来越暗,仿佛正在无可抗拒地沉入水底。在一片黑暗中,她终于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
大元南方边境,苍何岭。
隐观会分会之前就建立在苍何岭中,大约是因为对这附近地形的熟悉,如今隐观会总会开始涉足中原,最早出现在的仍然是苍何岭。
苍何岭附近地处偏远,人烟较为稀少,武风不盛,没有什么名气大实力强的大门派,但杂七杂八的小帮会倒是不少。
如今的隐观会已经全面复兴,积蓄了足够的实力,一副王者归来的姿态,比百年之前的鼎盛时期更加强势。
从南境回到大元境内之后,就以摧枯拉朽之势,吞并了苍何岭附近的一系列小帮会。
这些小帮会在隐观会面前,都跟蚂蚁面对大象一样,一部分折服于隐观会的强大实力,心甘情愿地投靠;一部分慑于隐观会的威势,不得不屈服;还有一部分骨气特别硬的,宁死不屈,几乎都被隐观会随手就灭了,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虽然是在偏远的南方边境,但消息传来,还是惊动了中原各大门派。所以才有众门派派人前来凌绝峰找谢渊渟。
谢渊渟联络了之前结盟的十二个门派,群雄聚首,一同赶往南方苍何岭。
如今的隐观会,大约是有足够的实力摆在那里,脊背直了腰板也赢了,现在的行事风格,比当初谢逸辰当宗主的分会高调了不知道多少倍。
占据了一个南方边境上规模最大的帮派鳌峰派的地盘,就把鳌峰直接作为总会址,光明正大地在那里等着中原门派同盟找上门来,甚至在他们进入苍何岭的时候,还特地派出了人迎接他们。
这其实也没什么,省得他们还要去找隐观会的所在地。只是各个门派前来的掌门,看见隐观会如此嚣张,不由得更是忧心忡忡。
能这么肆无忌惮地面对中原江湖一大半的大门派,不是脑子被驴踢了,就是他们对于自己的势力有足够的自信。隐观会的宗主不可能是脑残,那就说明,对方根本就不怕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