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小船漂到了湖边。上面是一座架空建在湖面上的亭子,现在是枯水季节,亭子底部距离水面还有将近一人高的距离,水流往那边流去,宁霏和叶盈芜的小船就也顺水朝那边漂过去,漂到了亭子下方。
亭子里有几位没上船的千金,正在闲聊,并不知道亭子底下有人,话语声透过竹板铺的亭子地面传了下来。
“她真的没了清白了?……”
“就算身子没给人碰过,在外面都待了三个晚上了,那还叫什么清白……”
“你看看。”叶盈芜压低声音,翻了个白眼,“成天聊的就是这些东西,所以我才不喜欢跟她们说话。”
宁霏却朝她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叶盈芜停下来继续一听,也愣住了。
“据说是七殿下把她找回来之后,为了维护她的名声,故意对外说是她那几天是跟他在一起的……”
“我还听人说,她被找回来的头一天晚上,有人在红纱巷见过她……”
“红纱巷?不会吧?那不是一条花街柳巷吗?……”
叶盈芜早就气得火冒三丈,这时终于听不下去,宁霏还没来得及拦她,她就一纵身离开小船,沿着亭子的一根柱子翻了上去,落到亭子中央。
几个正聊得热火朝天的千金都被她吓了一大跳,立刻闭了嘴,讷讷地:“叶大小姐……”
“你们胡说八道什么?”叶盈芜怒喝道,“什么叫没了清白?什么叫在红纱巷见过她?你们有亲眼见过?”
“没有没有……我们也只是听说的……”
几个千金连忙赔笑。她们的家境都远不如叶家,在叶盈芜面前本来就没底气,而且叶盈芜的凶悍火辣在应天书院里是早就出了名的,谁也不敢招惹得罪她。
“没有亲眼见过就别给我在这里以讹传讹,信口雌黄!一个个舌头这么长,迟早烂掉!……你们都是听谁说的?这谣言是从哪传出来的?”
一个千金苦着脸道:“大家现在都是这么传的,一传十十传百,我也不知道最早是从哪传出来的……”
叶盈芜挨个问了一圈,但这种事哪是问得清楚源头在哪的,你听我说我听他说,传来传去就变成了这样。
叶盈芜更加生气,从腰间一把抽出了她的鞭子,啪地一声甩在亭子中央的桌上,把几个千金吓得整个人一抖。
“都给我滚蛋!要是再让我听到你们传宁霏的谣言,这鞭子落到的就是你们的脸上,听到没有!”
几个千金吓得连连答应,互相拉扯着,忙不迭屁滚尿流地跑了。
叶盈芜余怒未消,从亭子里落到小船上,又是一鞭子抽在水面上撒气。
“走,我们还得去警告一下其他长舌妇,都传成那个样子了,怕是现在整个京都的千金圈子里,人人都在背后议论你。”
“不用了。”宁霏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流言这种东西靠堵是堵不住的。背后几句闲话而已,我不是很在意这个。”
反正她都已经定了亲事了,对方还是谢渊渟那种根本不能以正常而论的人,别说背地里被人嚼几句舌根子,哪怕她真的没了清白,她都觉得他未必就会嫌弃她。
只要无损于利弊,她更不在乎名声,几句流言蜚语,对她造不成什么实质的影响。
“那难道就任凭她们这么议论纷纷的?”叶盈芜没好气道,“你别小看谣言这东西,一能传成三,三能传成十,十就能传成百,传成千,传成万了。她们现在说你可能没了清白,出现在红纱巷,明天可能就说成你被多少多少人轮流强暴了,你信不信?”
宁霏哭笑不得:“我第一次见到京都的女孩子家能把轮流强暴这种话说得这么光明正大。”
叶盈芜不耐道:“总之你得管管,不然我这都算好的,别看她们一个个看过去都跟小白花似的什么也不懂,到时候只会比我说得更难听。要是知道这谣言是谁第一个放出来的就好了,我非得拔了她的舌头不可。”
“这个么……”宁霏悠悠地望着远处的湖光山色,“我倒是有点谱。”
……
两天之后,安贵公主谢明敏也在自己的公主府办了一场诗会,给安国公府宁六小姐下了一份帖子。
宁霏和谢逸辰一家,虽然实际上的关系已经是水火不容,但没人知道实际上是宁霏和谢渊渟害得蒋皇后倒台,谢逸辰被罚。明面上两边的关系还是一如既往地客客气气。
但谢明敏肯定是知道事情内幕的。虽然整件事情跟她没什么关系,但蒋皇后被囚禁在永安宫,她这个蒋皇后所生的公主必定也会受到一定影响。她本来就不喜欢宁霏,现在应该是对宁霏恨之入骨才对。
紫菀见宁霏拿着从公主府来的帖子,问道:“小姐,您要去公主府吗?”
宁霏放下帖子,微微一笑。
“去,当然去。”
她最喜欢这些人邀请她过去了。
第二天,宁霏到了安贵公主府,果然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蒋皇后倒台对谢明敏的影响。
以前谢明敏身为最受建兴帝宠爱的安贵公主,是京都名媛社交圈子的中心,大半个京都的小姐夫人都想跟她结交。办个什么会什么活动,众人趋之如骛,哪怕是没有收到帖子的,也会想方设法地让别人带着一起去。公主府每次都是高朋满座,热闹非凡。
但这一次,虽然来的人还是不少,却没有了以前那种拥挤热闹的盛况。而且众人的态度也明显不如以前殷勤热络,跟谢明敏说话的时候,都是客气之外带着一分小心谨慎,不再众星拱月地把她捧在中间,挤破头地往她面前钻。
这意思显然就是,她们其实不怎么想表现出跟谢明敏关系太亲密的样子,但又不敢得罪谢明敏,只好做个样子。
164 公主府,夜光兰
京都的社交圈子就是如此,看人的身份地位和境遇给脸色,炙手可热的时候把人追捧上天,遭殃倒霉的时候纷纷退避三舍。哪怕所谓的至交好友,都可能一转头就形同陌路,更不用说大部分人只是泛泛之交。
这一前一后的落差实在是太大了。谢明敏尽管作为举办诗会的主人,一直勉强保持着得体的笑容,但看得出来脸色很不好。
要不是因为宁霏,她才不会自找没趣,在这种时候举办什么诗会,看这些人的恶心嘴脸。
宁霏到了公主府之后,一直是极为小心谨慎的样子。一步路不多走,一句话不多说,公主府里的食物茶水也是几乎一口未动,最多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但即便她再小心,公主府里的一个丫鬟给她斟茶时,还是“不小心”把茶水泼了她一身。
“啊呀!宁六小姐真对不起!快去房间里换一身衣服吧,不然这衣服浸了水,风一吹会着凉的!”
现在天气已经转暖,宁霏身上穿的是较为轻薄的锦衣,不是冬天那种挡风挡雪的厚厚冬装,被茶水一泼,三层衣服一下子全都湿透了。
公主府的丫鬟连忙把宁霏领到东厢的一个房间里,给她取了一整套衣服过来,里衣、中衣、外衣、裙子。
“这是我们公主的衣裙,都是崭新没有穿过的,虽然稍大了一些,但一时也没有其他合适的衣服换。宁六小姐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先穿着,奴婢这就让人去外面成衣店,再给宁六小姐买一套回来。”
“不必了,我应该能穿。”
谢明敏虽然早已成年,但是属于娇小玲珑的那种个子。而宁霏遗传了李氏的身高,这一年以来吃好睡好,个子往上蹿了一大截,尽管只有十三岁,身材在同龄人里已经算是高的,比起谢明敏来,也就矮了那么两寸而已。
丫鬟退出房间,帮宁霏把门关好。宁霏让紫菀帮她在门口守着,拿着那些衣服,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把周围细细检查过一遍,又一件一件检查过那些衣服,确认没有问题了,这才脱了自己的湿衣,把公主府给衣服换上。
在她脱下湿衣的时候,房间后侧角落里的一扇窗子上,有人无声无息地掀起糊着的窗纸一角,往里面看了片刻。
但也就只是看了这么片刻而已,之后就照原样放下了窗纸,窗外的人影静悄悄地离开。
直到宁霏换好衣服,从房间里面出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回到众人聚坐的地方,诗会已经快要结束了。众人都没有什么作诗的兴致,谢明敏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也不想去主持,诗会渐渐就散开来,变成了夫人小姐们三三两两地各自在花园里面散步赏花。
宁霏没跟别人同行,只带着紫菀,走得略远了些。走到一座深藏在假山里的凉亭前面时,看见凉亭里有一个人正在喝茶。
那人是个身材圆得跟球一样的大胖子,坐在那里宽度远远超过高度,占了石桌旁边的一半位置,底下坐的那个石凳都是特大加宽的,否则旁边正常大小的石凳怕是给他一坐就碎。
三月里的天气,他只穿了薄薄的衣裳,还是热得满头是汗。那张脸也是滚圆滚圆的,五官上依稀看得出原先俊美的痕迹,但所有的美感已经被满脸肥肉给破坏殆尽。
他说是在喝茶,桌上摆的根本不是茶壶茶杯,而是一排的大茶缸子,其实应该说是在灌水比较准确,一大缸接一大缸的茶水往肚子里面灌。
“杨公子,喝水不能这样喝,身体会喝出问题来的。”
那大胖子听到宁霏的声音,转过身来,略显惊讶:“你是……”
“我是宁府六女,宁霏,是安贵公主请来公主府参加诗会的。”宁霏说,“在花园里散步,走得太远了些,看到杨公子在喝茶,忍不住出言提醒一句,打扰杨公子了。”
这大胖子正是谢明敏的驸马,杨昕。
前世里宁霏和杨昕的交集只是见过寥寥几次面。那时候杨昕还没有发胖,是一个玉树临风的翩翩美男子,潇洒俊雅,才华横溢,谢明敏走到哪里都跟炫耀一样带着杨昕,惹得无数少女少妇艳羡不已。
但现在看过去跟一个大肉球一样的杨昕,长年把自己关在公主府里面,再也不跟谢明敏一起出去见人。就连公主府上热热闹闹地举办诗会,他都是一个人躲在这僻静的角落。
杨昕听到宁霏自报身份,微微吃了一惊。
他虽然久未出去应酬,谢明敏平日里也几乎不搭理他,但身为谢明敏的驸马,蒋皇后的倒台是因为宁霏这件事,他还是知道的。
他一时有点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眼前这位自己妻子的仇人,犹豫了半晌后,还是笑了一笑。
“多谢宁六小姐提醒,因为杨某害怕更加发胖,不敢吃东西,所以未到饭点的时候,就只好靠喝水来填填肚子了。”
宁霏身为医者,自然知道身材越是肥胖的人,就越容易肚子饿,想吃东西的欲望也越强。因为东西吃得多,胃被撑大,一般的饭量根本就填不饱肚子,越吃越多。这就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杨昕胖到这个程度,只怕一天到晚就没有感觉吃饱过的时候。
不过杨昕说这段话,还是让她有些意外。
杨昕极少出去见人,众人对他的了解,大半都来自于谢明敏。谢明敏对外的说法一直是,杨昕因为过度肥胖,身体上出了一大堆毛病,活动困难,加上因为外貌而深感自卑抑郁,所以才天天躲在公主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