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时会掉一块乌云下来。
穹顶这样沉寂,同地面就差敲锣打鼓的热闹倒是形成了很大的对比。
马蹄慢慢踏到城门口,略带着矜持停下的时候,城主便忙不迭迎上来,对最前面的银发将军笑道:“弗雷
德大人。”
这位城主长得其实很可爱,像猫一样。
更贴切一点来说,用橘猫比喻可能更加恰当。胖胖的笑起来很仁慈,要真有尾巴,恐怕此时已经猛烈摇晃
着,可以晃出虚影。
弗雷德看他一眼,翻身下马。
待长靴踏地,一双腿站在了地上,两相对比,城主便很可爱地矮了一截,这会儿要仰着头来看人。
他叫完将军,当然没忘记更重要的人物,笑眯眯一双眼往后面瞧,要看看赫恩在哪里。
被队伍包围的那辆大马车非常醒目。
城主见过赫恩,不大相信王子殿下喜欢坐马车,因而虽然疑惑,目光在马车上绕一圈,也就要溜到后头去
继续找人。
不想这时候车门从里面开开了。
低头正下车来的那位黑发青年面容之俊美独特,相当有辨识度,即便不看脸,看他一身挺拔肃穆的黑军装
与那领口戴着的独一无二的红宝石双剑勋章,即便傻子也该马上知道他是谁。
“王……”城主有些迷茫,往前走了两步,一声“王子殿下”还没出口,便瞧见赫恩下车后转身往车门里
面伸了手,却像接什么人的样子,显然还没有空看这头,马上默默地闭了嘴,只拿眼睛看着。
那修长的大手上很快搭上来一只白皙绵软的小手。
城主的眼睛很戏剧性地睁圆了。
这个小城离王宫那一片比较远,离中心远而传播媒介不发达的其中一个结果是八卦也传播得比较慢,王都
里的人自弗雷德那场晚宴之后便知道王子殿下有了个很宠爱的小美人,外头的人此刻瞧着,只觉震惊诧异又新
鲜。
城主在看,弗雷德也在看。
他方才想的问题大概是有了结果,脸色不那么臭,却依然面无表情地,视线在贝茜放在赫恩掌心那只手上
一扫而过。
从马车里出来的金发小美人穿了件带兜帽的粉嫩毛绒斗篷,帽子上有兔耳,很是可爱,可惜半遮半掩了她
的脸,并不能看得十分清楚。
即便如此,瞧着那小小的侧脸,也看得出是个很漂亮的了。
围观群众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倘若叫维克托现场直播,他首先要说的第一句话大概是“她拒绝了殿下的怀抱”。
不过同以前诧异的语气相比,因为在王宫里见得习惯了,此时说起来也只是淡淡的而已。
赫恩确实问了要不要抱下去来着,如果贝茜喜欢,叫他背他也不会不愿意。
贝茜不要。
她倒是肯拉他的手,借他的力气踩着脚踏从马车上下来,小脚跳到地面,马上知道觉察出有人在看自己,
转了脸过来,却不看弗雷德,径直对上城主的视线。
城主虎躯一震。
这么看正面倒是看得更清楚,那位小姐脸上平静地,半点不躲闪,反而打量起他来,目光也淡淡的,却不
叫人觉得冒犯。
只是她现在不笑,倘若笑起来,想是更加可爱了。
不知道她跟殿下什么关系。
城主到底还知道他这么大张旗鼓地是接谁来了,屁颠屁颠又过来些,对赫恩笑道:“王子殿下,该安排的
都已经安排好了。赶路辛苦,不如早点进城里去休息。”
赫恩笑笑说了好。
城主给王子殿下随后的一句劳烦夸得有些美滋滋,赶忙转身去坐上他自己的马车给众人带路。
城主一群人,加了赫恩这一队,已经浩浩荡荡了。
维克托已经牵了马过来,赫恩正待将贝茜抱到马背上去,转脸却见那毛绒的一团正仰起小脸望着天上出
神。
她颇有些专注,不知究竟在看什么。
赫恩没出声打扰她,顺着她的视线往上望,正望见一点雪花悠悠飘落,后头跟着更多细碎的雪白,带着零
星冷意如约而至。
贝茜伸出手去,指尖刚刚好接着了一点新落下来的雪。
她刚才在车上给赫恩搓了搓手,身上还暖烘烘地有他的体温,这么一接触,倒是觉出雪的冰冷来。
赫恩见眼前娇小的这个将雪在指尖轻轻捻了一下,本来以为她要拿帕子擦擦手,眨眼的工夫,她却是手一
抬,将那一点子雪放进了嘴巴里。
他哑然失笑。
不过薄薄小小的一点冰凉,随即就在舌尖融化了去,寡淡无味,什么也没有尝出来。
贝茜也只是心血来潮吃了雪,变成吸血鬼后味觉也跟着改变,除了血液以外吃别的东西几乎都一个味道,
当然现存的记忆里希里兰德并未曾让她乱吃过东西,都是拿他自己的血喂她。
她将手放下来,指尖沾了一点湿润,不经意转头却发现赫恩正抱臂微笑着看自己,显然已经将方才那一幕
收入眼中,小脸上不由得掠过一丝赧然,闭了嘴巴,往旁边站过一些。
这么耽搁了一会儿,雪却是渐渐下得越来越大了。
城主趴在马车车窗上眼巴巴瞧着那不知为何还站在原地不走的一群人,催也不是不催也不是,正赶着下
雪,忙不迭借机会喊道:“殿下,将军,我们赶快先进城里去吧?”
弗雷德的烧不知退了没退,骑马奔波一路,被风吹刮着脸,倒是将眼下的浮红吹得无影无踪,头发上也落
了雪,同银白的发丝融在一处。
他面无表情地咳嗽了一声。
城主这样小心翼翼地问,赫恩随即便抱了贝茜上马,将她的斗篷拢了拢,带着一干人跟在城主那辆马车后
头进了城门。
他感觉怀里小人儿进城后又是扭着头左右看,便低头道:“这里的民俗和特产跟王都不同,也很有趣,如
果看见喜欢的东西就告诉我,让我也看看。”
给王子殿下看看的结果当然就是买买买了。
贝茜“嗯”一声,就仍然去看两旁或坐或站、或做生意或围观的人。
围观当然是围观从王都来的尊贵王室同将军,恐怕真正还有心思做买卖的也没几个。
她看见很多穿着美丽的少女挤到路边来看,目光间或在赫恩与弗雷德脸上停留,还有些在看年轻的亲卫队
同弗雷德的士兵,兴奋地窃窃私语着,即便顶着雪,热情也是完全没有消退,反而越发高涨起来。
贝茜耳力很好,不需费力也听得清她们在说什么,殿下或者将军果然很英俊云云,脱口而出的爱慕之词大
多相似,没有新意,也不是在说她,就没多少兴趣听。
其实也是有谈到她的。
大家都看见了王子殿下身前坐着的那一位金发小姐,却不知道是谁,转身互相询问,都想知道贝茜的身
份。
人大概是缺少了好奇心就会死掉的动物。
维克托在后面骑马跟着,瞧见这么多的姑娘,也很心花怒放,但转眼看见前头的王子殿下,秉承着一个忠
实侍从的职业操守,他还是庆幸了一下今天并非宁芙的节日。
否则靠贝茜那小小的身板如何守卫得了殿下的亲亲。
这么看人与被人看地走了一路,终于抵达城主一早就拾掇好了给贵客住的宅邸。
这是城主名下的最好的一处房子,常规配置了小花园,该有的东西一样也不缺。
给王子住的地方自然首先要求安全,宅邸里的仆人都经过精挑细选,生怕出一点差池。
于赫恩而言,城主实在是过于紧张了。
想是这么想,他到底没说什么,带着贝茜将宅邸上下走一圈,走完便已经快到晚餐时间。
弗雷德没有跟上去。
仆人们面对他总很小心翼翼,他也不需要多的人服侍,要了酒,一个人慢慢地喝。
“你大概还不能喝这么多酒。”不知这么细嘬慢饮了多久,听得门响,随即便有人倚在门上这么道。
弗雷德手一顿,仍旧将凑到唇边的酒饮了一大口,唇缝溢出些带着酒气的醇红,最终都顺着他的喉管流淌
入腹。
他知道过来的是谁,眼睛也没抬,取过酒倒一杯新的,往门口那人的方向推了推。
“那只吸血鬼呢?”他问。
赫恩倚着门站了一会儿,到底过来接了弗雷德的酒,坐在他身侧,轻轻抿一口,将酒杯拿在手里把玩,听
见提贝茜,自然也听出弗雷德话语中淡淡的烦躁,笑道:“她愿意自己待一会儿。”
弗雷德嗤了一声。
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他颊上的红又飘飞回来,薄唇湿润,乍看竟有种艳丽无匹的美感。
他的感冒是还没有好,如今喝了半瓶的酒太阳穴其实隐隐有些发胀,脸颊发烫,自己也知道这种样子不适
合出去见人,手却还没停,又往杯中续酒。
“我很愿意帮你跟城主说一声你今晚直接睡在这个会客厅。”赫恩道,“又或许是我不知道,酒最近居然
成了治疗感冒的良药。”
这个人在贝茜面前是一个样子,在好友面前又是另一个样子,此刻这样开玩笑,倒也叫人品出几分王子殿
下的兴致。
一样迷人就是了。
弗雷德仿佛没有听见,抬手放手之间,那新倒的酒又喝得一滴不剩。
赫恩将酒瓶拿走了。
“这么多天,查出你那小宝贝的底细了么?”银发的将军就狭了眸,唇畔勾起一丝笑来。
“她忘了很多事情。”赫恩道。
对弗雷德话中“小宝贝”一词倒是没有否认。
弗雷德就刺他:“她记得的事情你也未必知道,好可笑。”
赫恩又喝了一口酒,低头想想,莫名笑起来,顺着他的话道:“未必。”
“你不查,那就让我查。”弗雷德道。
话题似是突然回到了那天要不要将贝茜交给他的问题上。
赫恩已经明确说过不,这会儿虽如上回一般没有变脸色,但也没有变态度,不假思索道:“不用。”
他倒是有些疑惑:“你为什么对伊丽莎白抱这么大的敌意?”
他说话向来是温温的,从不惹人讨厌,弗雷德却被他这个问题问得骤然有些添了几分烦躁,拿起酒杯才想
起酒已经给赫恩放开,随手将杯子丟回桌面,抬手拽扯颈间的勋章,扯开了让领口透透气。
须臾才冷冷道:“不是敌意。她让我有些不舒服。”
赫恩有些不解,正待再问,却见门前出现个人影,刻意打扮过了的女仆低着头,羞涩道:“殿下、将军,
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会客厅里便沉默下来。
女仆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动静,不由有些惴惴不安,羞涩早从脸上褪了去,正疑心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话,
大着胆子抬头去看赫恩,却见他一笑:“知道了。”
话题便搁着,暂时没有继续。
赫恩同弗雷德走着,看见维克托,问他贝茜在哪里,维克托往阳台的方向示意了下。
金发的小人儿离了赫恩,倒也没有乱跑,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在阳台边看雪。
一开始还只是小小一朵的雪花,飘飞到此刻已经成了鹅毛般大小,阳台上铺了薄薄一层雪,照这个势头下
去,恐怕要下一晚上。
倘若积得太厚挡了路,行程可能就要缓一缓。
这会儿还起了夜风。风有些大,刮在脸上冷冷的。贝茜在屋子里早就摘了斗篷,金发给吹起来,她自己抬
手拂到耳后去。
她自然是不用吃普通人的晚餐的,之前赫恩跟这里的人提过不必打扰她,因而并没有人来请她过去餐厅用
饭,乐得清静。
只是看着看着雪,便听见身后有脚步声,那步子跟呼吸都是听惯了的,一时跟弗雷德有些相像,都不必转
头抬眼去看,就知道来的是赫恩。
“晚餐大概要耽搁一些时间。”赫恩走到跟前,也看了看外头的雪,倘若不担心明日的路怎么走,这样安
静地看着落雪成白其实也是件颇令人享受的美事。
但在欣赏之前,最好先把这个让人惦记的喂饱些。
赫恩去握贝茜的手,只觉在马车上用了些时间焐热的绵软此时又是冰冰凉凉,还在外头吹风,更是吹得跟
雪一样没了温度,便将她两只小手都拢在掌心,低声问:“现在先给了你么?”
话说出来,便知即便听着不像要喂血的意思,也得压低音量。
否则一个“给”字生动形象,含义丰富,听在过路的仆人耳中,很容易就有些令人想入非非的意味。
贝茜顺从地让他握着手,目光落在他佩戴了勋章的领口,略想一想,觉得还不是很饿,便摇头:“出来之
前吃过一点了。”
维克托又在外头弱弱地唤:“殿下……”不知道赫恩跟贝茜在做什么不可为人道的事情,并不敢近前来。
他也不想催,但不得不出声,因为餐厅的人都在等着赫恩入座开席。
早知道便让格林跟着殿下了。
夜晚正是贝茜活跃的时候,赫恩见她眸中确实还平静的,往常肚子饿时的小动作一概都无,便等她的手再
焐得暖一些,告诉了她随时可以过去找,才走出去,带着维克托回餐厅。
这样吃一顿晚餐确实要很长时间。
长餐桌上很快摆了第一道菜。
虽不如王宫里做得精致,但胜在造型独特,很吸引人眼球,也算有趣。
弗雷德跟这些人不熟,在餐桌上并不怎么说话。
他那半因酒半因感冒而起的飞红总算在用餐前消退了些,不至于让人看呆了去,将平时冷肃的将军形象推
翻重塑。
想太多。即便敢看他的人因了那点薄红而惊艳,给他的视线一扫,什么绮念都没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