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李春华。
这个人今日她已经去拜见过。她是当今圣上的长姐,与圣上一同长大,情谊非常。她对圣心拿捏之准,当世无人能出其左右。她年少守寡,膝下仅有一个女儿,守寡之后,她干脆养了许多面首,荒唐度日。
上辈子,李春华将自己的独女李月晚许给了太子,要求太子对她女儿一心一意,太子应下,却一直在外偷欢,李月晚怀孕时发现,因激动早产,最后难产而死。李春华从此怒而转投六皇子,从此一心一意和太子作对。
如今太子刚和李月晚订亲,李春华尚还不知太子那些荒唐事,若是她知道了呢?
楚瑜琢磨着——按照李春华那爱女如命的脾气,知道太子在外面做那些事,还能善了?
是人就要发脾气,发脾气总得找个由头,这时候卫家的事如果撞到李春华手里,一切就能顺利成章。
楚瑜捋顺了思路,舒了口气,同谢玖道:“我明了了,谢过。”
谢玖看楚瑜的神色,便知道她是找到了办法,点了点头,也没有多说,目光落在卫雅的棺材上,许久后,她沙哑出声:“我走了,再不回来了。你活着时候,我已经尽力对你好,你死了,我没有留遗憾。下辈子……”
她捏紧拳头,轻轻颤抖:“你我再做夫妻吧。”
说完,她猛地转身,朝着外面走了出去。
她生来薄凉自私——谢玖告诉自己——为卫雅做一切,已经是她能给的,最多了。
看着谢玖离开的背影,楚瑜忍不住叫住她:“谢玖!”
谢玖顿住步子,转过身来,月光洒在她素白的身影上,楚瑜双手拢在袖中,轻轻一笑:“姑娘,你真好看啊。”
谢玖微微一愣,片刻后,她含泪笑开。
“是,”她清脆出声:“我夫君也曾如此说。”
“走好。”楚瑜点了点头,眼中满是认真,谢玖轻笑:“放心,我一辈子,一定过得比你好。”
“这可未必。”楚瑜含笑靠在长廊柱子上,神色浪荡风流,仿佛哪家公子哥儿一般,眼中俱是温柔:“你信不信,这一辈子,你我都会过得很好。”
谢玖没说话,她静静看着楚瑜。
这女子的安慰,温婉无声,却又饱含力量。谢玖本也是那样敏感的人,她对别人的坏敏感,对别人的好更敏锐。
于是她点了点头,却是道:“谢谢。”
楚瑜守了半夜,等到第二日,她睁开眼,便迅速将人叫了过来。
楚瑜还记得当年太子让李月晚难产的情人——没办法不记得,且不说这事儿就是顾楚生让她查的,更何况,那情人的确太过惊世骇俗了些,那位情人便是太子的同宗堂姐,清河王的女儿,那位足足大太子十二岁、却早早守寡的芸澜郡主。
太子早在十六岁便于芸澜郡主有染,这份不伦之恋持续了长达十年之久,不可谓不深情。楚瑜算了算时间,如今正是太子与芸澜交好的第七年,楚瑜思索了片刻,便让人将管家找来。
“卫家是不是在芸澜郡主府边上有一个小院儿?”
她开口询问。管家愣了愣,却是迅速反应过来,忙道:“对,不过身在郊区,颇为偏远……”
楚瑜点点头,毫不奇怪的模样,却是吩咐道:“去府库里拿些香丸,在那小院离郡主府最近的墙边,搭一个火,将香丸扔进火里,昼夜不停的烧。”
管家虽然不明白楚瑜在说什么,却还是点了点头,郑重道:“小的明白。”
“再找个乞丐,送信道太子府,别告诉那乞丐你是谁,就让他送封信。”
说着,楚瑜便去找了纸笔,然后仿着芸澜郡主的笔迹写了封情诗:
一重山,两重山,山高水远人未还,相思枫叶丹。
嫁给顾楚生那些年,楚瑜学会了很多事,其中一件,就是伪造别人的字迹。
她让人将信托乞丐之手送到太子府,太子府的人一听是一个貌美女子送来,便立刻呈了上去。
而楚瑜则熏了香丸,带了大批金银,再一次登了长公主的门。
看在金银的份上,李春华终于见了楚瑜。
楚瑜身着素服,朝着李春华盈盈一拜。那香丸味道浓烈,李春华瞬间注意到了这味道,含笑道:“卫少夫人身上这是什么香,真是特别。”
“是十日香。”楚瑜站起身来,将礼物端上来,双手捧着礼物,来到李春华面前,含笑道:“这香的香味浓烈,沾染后可十日不散,乃卫府特制。平日不常用,只是如今我想将城郊别院修作祠堂,便先让人在别院点了香焚烧,就这么随便带了点气味过来,就让长公主笑话了。”
李春华见着银子,很给面子,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道:“城郊的别院,可是芸澜郡主隔壁那座?之前有一年的春日宴,就是在那里主办。”
说着,她似乎并不想在卫家的话题上纠缠的太久,继续道:“芸澜向来不太爱香味,你这样熏,芸澜怕是郁闷极了。”
“倒也不是,”楚瑜笑弯了眼:“女子都爱所有美好的事务,这香丸的味道,或许郡主还很喜欢呢?”
“她还问我要了几颗香丸,估计是想以后用吧。”
楚瑜扶着李春华,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说不定,芸澜郡主正在寻觅着丈夫呢。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守寡守一辈子。”
第23章 (第一更)
听到这话,长公主打量了楚瑜一眼。
长公主自然是知道楚瑜上门的原因的, 她让她进来, 自然也是心里有了底, 她同楚瑜逛着院子, 慢慢道:“卫少夫人想得开就好,毕竟人生还长。你在卫府门口那一闹,也算是有了个好名声,以后便不用发愁了,就卫少夫人这品性容貌,未来的路,不会太难。”
提到一个女子的品性容貌, 那路自然指的是嫁人生子。楚瑜明白, 长公主这话不仅仅是在宽慰她, 更是在敲打她,卫家的事儿她已经管得够多了,得了好处,适可而止就好。
就谢太傅的态度来看, 此事陛下尚在犹豫之中, 对于长公主而言,去给一个正在犹豫的陛下煽风点火做个建议并不是难事,然而长公主之所以犹豫,无非是因为,此事牵扯着太子。
如今她的独女正和太子议亲,她不可能和太子对着干。只是楚瑜送上来的礼的确太大, 让人着实心动,她又不忍割舍,死来想去,只能是和楚瑜见一见,看看楚瑜有没有其他的要求,只要不和未来女婿对着干,一切倒也好说。
比如说——找个好夫婿。
她劝说着楚瑜,楚瑜笑了笑,却是道:“我有阿珺已经够了,倒也没有多想什么。卫府如今还有小叔卫韫和五个孩子,小叔年仅十四,我放心不下,也想不了太多。”
楚瑜叹息了一声:“我也不同长公主兜圈子,我的意思,长公主应当明白,长公主若允,阿瑜许下的东西,即刻送到长公主府上。若不允也无妨,是卫家命当如此了。”
长公主面露难色,正要开口,楚瑜便抬手打断了长公主的话:“殿下不必此刻就回答我,殿下再好好想想,”说着,楚瑜盯着她,认真道:“想清楚,想明白,殿下再让人召我。”
长公主被楚瑜那郑重之色弄得呆了呆,楚瑜也就趁着这个时间告退,回到了家中。
她要做的事情做了大半,心情自然是舒缓不少。正让人准备着东西准备去天牢再见一次卫韫,就听外面传来了通报声,却是她母亲带着楚锦来了。
楚瑜皱了皱眉头,按照她对自己母亲的记忆,这种时候来绝不会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然而人已经来了,于情于理她也不可能将自己的母亲拦在门外,只能让人请了进来。
谢韵带着楚锦匆匆忙忙进来,楚瑜站起身迎上去,含笑握住谢韵的手道:“母亲怎么来了?”
谢韵愣了愣,记忆中这位女儿从来冒冒失失,开心起来时便是如男孩一般爽朗大笑,不开心时也是要发火就发火要骂人就骂人,急起来一鞭子甩过去也不是没有的事。然而如今楚瑜却是真如一位大家夫人一般,明明算不上高兴,却还是能含笑起身,握住她的手,从容问一句——母亲怎么来了?
发现女儿的转变,谢韵当场红了眼,她握着楚瑜的手,想说些什么,却是什么都说不出口,过了许久后,她只是沙哑说了句:“你受苦了……”
楚瑜没说话。
她本是抱着不耐烦的情绪接待的谢韵,然而在谢韵将这话说出口的瞬间,她却骤然意识到——
谢韵并不是上辈子的谢韵。
所有的事还没发生,谢韵还没有为了楚锦伤害她,她如今始终是她母亲。
也许内心里谢韵还是更喜欢楚锦,可是她还是比常人更爱她,更心疼她,甚至于如果不是牺牲楚锦,谢韵也愿意为了她赴汤蹈火。
为了没有发生的事去惩罚一个人,对于此刻的谢韵来说,未免过于残忍。
楚瑜看着谢韵,片刻后,她垂眸,摇了摇头。
“不苦,本也是该做的。”
“我儿命不好啊……”谢韵哭出声来,心疼道:“我本早就想来看你,但你父亲却拦着,说别让我来添乱。你说他这是什么道理?哪里有说母亲来给孩子添乱的?我不过是想来看看你,怎的就成了添乱?”
楚瑜没说话,她早已将下人都遣退下去,就留下长月晚月在屋中。她们本也熟悉谢韵的性子,倒也习惯了,沉稳端茶倒水,听谢韵给楚瑜念经。
楚锦就默默坐在一边,平稳喝茶,眉宇之间到不难看出喜色,只是她向来端得住,不仔细看,倒也不觉有失。
楚瑜听谢韵讲了一会儿楚建昌如何拦她,听得楚瑜头痛不已,她正要转了话题,就听谢韵开口道:“我同你父亲说了,让他想办法进天牢去,为你求一封放妻书,他不肯。我便花了大价钱去了天牢,亲自替你去求了,我本以为他不乐意,谁曾想我刚说完,他便同我要了纸笔,二话不说签了这放妻书。你看……”
谢韵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封放妻书来,献宝一般道:“还是母亲心疼你罢?哪怕其他谢家、姚家的姑娘,也没得我这样拼的。他们都等着卫韫出来再去要呢。我如今已将放妻书拿来了,你随时可以离开卫府,不若今日就走罢?”
谢韵说这话时,语调明显轻快了许多。楚瑜没有说话,她从谢韵手中接过那放妻书,垂眸落在放妻书首页的字迹上。
这自己沉稳了许多,依稀已经开始有了几分未来卫韫的字的影子。楚瑜握着放妻书,听谢韵道:“你嫁过来还未圆房就死了丈夫,这是华京都知道的事。如今你在卫府门前那一闹,我本还怪你来着,结果却听人说,谢太傅当众赞了你一句‘忠贞仁义’,许多夫人都来向我明着暗着打听你的去处。你如今就算离开卫家,也绝不会愁再嫁。你妹妹的婚事我已经解决了,如今你赶快离开卫家,我给你寻个好的去处,也算放心了。”
听着这些话,楚瑜抬起眼眸,看向谢韵。
那目光冷寒如剑,其锐利之色,饶是迟钝如谢韵,也察觉出来,不由自主停了声,有些犹豫道:“怎的了?”
楚瑜没有与她争执,她深知谢韵的性子,你与她争,无异于夏虫语冰,除了浪费时间毫无用处。
她收起放妻书,含笑道:“母亲怎的会突然想着要这封放妻书?”
“这得靠阿锦提醒,”谢韵赶紧楚锦,楚锦神色微微一僵,楚瑜似笑非笑看了过去,听谢韵欢喜道:“我担忧你,却也不知所措,想叫你回来,但又担心这样做太过薄凉。还是阿锦同我说,如今卫家各家少夫人都在暗地里谋划着,姚家那姑娘的母亲,如今已经开始寻访着下家了,咱们家啊,也算厚道了。”
楚瑜静静听着,目光落在楚锦身上。楚锦有些紧张,一言不发,旁边是谢韵唠嗑:“如今阿锦和宋家的亲事定了下来……”
“宋家?”
楚瑜有些疑惑,扭过头来看向谢韵:“护国公府大公子宋涛?”
“你怎的知道?”
谢韵诧异:“这事儿你父亲同你说过了?”
“猜的。”楚瑜皱起眉头:“不是和顾楚生议亲吗,怎的改成了宋涛?”
“这顾楚生!”
谢韵一提顾楚生,便愤怒出声来:“我们还愿意与他结亲那是看得起他,他却将这门婚事拒了!”
“母亲……”楚锦有些尴尬出声:“莫说了吧。”
“怎的拒了呢?”
楚瑜心不在焉抚摸着袖中的放妻书,喝了口茶,谢韵开口要说什么,但想了想,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拒了就拒了,反正宋世子比他好多了,我们阿锦向来命好,也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楚瑜轻笑,点头道:“的确命好。”
连着两辈子,都跑不掉守寡的命。
这宋世子对楚锦向来情深,上辈子就是追着要娶她,楚锦守寡后本也打算嫁宋涛的,结果卫家出事儿后,就把宋家送往了前线,宋涛本是去混个军功,结果没有卫家的前线全然如散沙,上前线没有半月宋家就没了,前线也全面溃败,北狄剑指华京,朝中无人可用的情况下,这才让卫韫有了请命的机会。
楚瑜也没多说,虽然好奇顾楚生为什么退婚,但这也与她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了。
她向来是这样的人,爱你时,便全心全意爱。
放下时,便干干净净放。
顾楚生这个名字,也不过只是因为长年累月的习惯,会在听到是心弦颤动瞬间,然而却也仅止于此了。
说着,楚瑜便道:“母亲,我还有其他事,您先回吧。”
“你不与我一道回去吗?”谢韵有些紧张,楚瑜笑了笑:“这放妻书我已经拿了,我随时可以走,只是如今走对名声有损,落井下石毕竟不是好事。再待一阵子我再走吧。母亲,且先回去吧。”
谢韵犹豫了一下,但想到谢太傅对楚瑜称赞的作用,还是点了点头。
楚瑜送着谢韵出去,谢韵在前,楚瑜与楚锦并排在后。楚锦叹了口气,满脸真诚道:“姐姐不肯回去,是否是担心着再嫁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