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枕(长嫂为妻)——墨书白
时间:2018-10-24 10:19:55

  “我军损伤不多,”皇帝面色不太好看,冷着声道:“姚勇为了保全实力,在第一时间弃城……”
  听到这话,卫韫脸色猛地冷了下来,骤然开口:“他有没有疏散百姓?”
  卫家弃城之前,都会先将百姓疏散,否则哪怕战到最后一兵一卒,也绝不会弃城。一城百姓手无寸铁,北狄与大楚血海深仇,大楚丢了的城池,大多会遇上屠城之祸。因而卫韫听闻姚勇弃城,卫韫首先问了这个问题。
  然而问完之后,卫韫却已经知道了答案。
  姚勇不会疏散百姓。
  他惯来,也不是这样的人。
  然而当卫韫等着皇帝的答案时,却听皇帝说了声:“他去之前已疏散百姓,倒也无碍。”
  卫韫有些诧异,为了遮住自己这种情绪,他又开始急促咳嗽,脑子里却是开始飞快分析。
  以他对姚勇的了解,他绝做不出这种事来,可他向来热爱揽功,这次怕又是哪位将军被他抢了功劳。
  卫韫觉得心里一阵恶心,面上却是不动,淳德帝看他咳嗽得揪心,忙让人叫太医来,卫韫摆了摆手,慢慢顺了气道,“那陛下如今,是作何打算?”
  “姚勇太过中庸,这战场之上,有时还需少年锐气。”淳德帝叹息了一声,明显是对姚勇此番弃城之举有了不满,他抬头看向卫韫,方才说了句:“你……”
  “陛下,卫韫自请……”卫韫一见淳德帝看过来,忙就上前跪了下去,正要表忠,话却只说了一半,便开始拼命咳嗽。
  看见卫韫这整个人蜷缩在地上匍匐咳嗽的模样,淳德帝剩下的话也说不出来,他上前亲自扶起卫韫,卫韫一面咳嗽一面道:“臣自请……往……咳咳……往前线……咳……”
  “罢了,”淳德帝看着卫韫的样子,叹息了一声:“你这模样,便不要逞强了,你先好生休养……”淳德帝犹豫了片刻,随后道:“给我推荐几个人吧。”
  卫韫没说话,用咳嗽遮掩着自己思考的模样,脑子里思索着淳德帝这样急迫的原因。
  如今朝中可用的武将也就那么五六家,楚建昌镇守西南多年,如今北狄攻势太猛,西南的南越国怕是也要蠢蠢欲动,楚建昌是不能动的,剩下的宋家、姚家、王家、谢家,其中王谢两家并非标准的武将世家,家中将领多在内地,并没有太多实战经验。而姚家已经在战场之上,宋家也在华京休养太多年,根本没了爪牙。
  如今上前线去,不仅仅是打仗,更重要的还是制衡姚勇,姚勇太过怕事,白城一战不是不可以打,只是姚勇不愿血战,可哪场战争没有牺牲,若一味撤退,直接求和罢了,还有什么好打?
  可是除了卫家楚家,其他几家和姚勇或许差别也不大,算了算去,也就只有一个卫韫能够用了。
  算明白皇帝的打算,卫韫轻轻喘息,虚弱道:“陛下骤然问臣,臣一时也难以推出合适人选,不若给臣几日时间,臣考察几日,再禀陛下?”
  “也好。”淳德帝有些无奈,人已经成这样了,总不能把这样的卫韫派上前线,那又与送死有何区别?
  他叹了口气:“你且回去吧,若有合适的人,即刻同朕说。”
  “谢陛下体谅。”
  卫韫跪伏在地,喘息着道:“待臣稍作好转,便即刻前来请命,上前杀敌,不负皇恩!”
  “嗯,”淳德帝心不在焉点点头道:“你且先回去吧。”
  说着,他又想起来:“让太医再看看。”
  卫韫点点头,让卫夏卫秋过来搀扶着走了出去。出门之后,便看见一个太医战战兢兢站在那里,卫韫朝那太医惨淡一笑,同那太医道:“卫某已无力在宫内耽搁,想早些休息,太医可能陪我至卫府看诊?”
  “仅凭侯爷吩咐。”
  卫忠卫珺死后,卫韫是便是最合理的继承人,继承爵位的圣旨早在卫韫回到卫家那天就下了,许多人一时改不过口来,但太医却是个极其遵守规矩的人。
  卫韫点了点头,带着太医上了马车。他斜卧在马车上,让太医上前诊脉。
  太医上前诊了片刻,说了一大堆旧疾,最后皱着眉头道:“但是……也不至于此啊。”
  卫韫没说话,抿了口茶,淡道:“太医,您再看看。”
  他没有咳嗽,口吻一片清冷:“卫某明明体虚多病,风寒都受不起了,怎么会没病呢?”
  太医没说话,他看着卫韫的眼,对方眼中带着骇人的血意,面上却是似笑非笑:“太医,体虚之症,重在调养,可大可小,来时如山崩,调理得当,便可随时见效,您说是吧?”
  太医如今已经明白卫韫的意思了,他不敢说话,整个人微微颤抖。
  卫韫撑着下巴看他:“太医也会有误诊的时候,我觉得我是体虚,你觉得我是体虚,再来一百个庸医说我不体虚,我也能给他打出去。可我明明体虚,太医却说我不虚,那就不对了。”
  太医落着冷汗,旁边卫夏推过一个盒子,卫韫扬了扬下巴:“太医,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太医不敢动,卫韫伸过收去,打开了盒子:“本侯亲自为您打开。”
  打开之后,里面整整齐齐,放了两排金元宝。
  卫韫温和道:“太医您膝下还有两子两女,对吧?”
  听到这话,太医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他。他目光里带着不赞同,许久后太医摇了摇头道:“这礼物侯爷收回去吧,您的确是体虚之症,我会如实上报,烦请停住马车,放老朽下去。”
  卫韫朝着旁边点了点头,马车停了下来,太医提起药箱,低头走了下去,然而下到一半,太医骤然回声,颇有些愤怒道:“老朽从未想过,卫家竟会出你这样心机叵测、贪生怕死之徒!侯爷令卫家蒙羞矣!”
  听到这话,卫韫面色巨变,那太医转身便要走,卫韫突然叫住他。
  “老伯,”太医顿住步子,僵住了身子,听见卫韫冰冷的声音,他这才觉得,自己太过冲动。可骨气让他不去道歉,不愿回头,卫韫看着他的背影,许久后,轻笑了一声:“罢了,你去吧。”
  “只是老伯,我想要您明白,若我是卫小七,那我自当不计后果为国为民抛头颅洒热血,可我是卫韫。”
  卫韫眼神冷下来:“我是镇国候,卫韫。”
  他说这话时,全然不似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每一个字都咬得极为清楚,仿佛是在宣告什么。
  太医没说话,他背对着他,片刻后,僵着声音道:“无论侯爷是卫家七公子还是镇国候,却都希望侯爷记着。您出自卫家门下,”他扭头看着他,认真道:“这是大楚少有的热血风骨,望您能不去折辱它。”
  这一次卫韫再不说话,他看着老者清明的眼,一时竟无话可说。
  他觉得有什么从胸口涌上来,翻腾不已,他死死捏着窗户台,一言不发。
  等回到家中,刚一进门,楚瑜就迎了上来,着急道:“陛下如何说?”
  卫韫将宫里的事简单描述了一下,楚瑜放下心来,随后道:“你怎的就不愿去前线呢?”
  她记忆中,卫韫当年是背负了生死状,自行请命到前线,力挽江山倾颓之狂澜后,才奠定了自己的地位。然而这一次卫韫却装病不去,他是如何想的?
  “我父兄之死与姚勇息息相关,”卫韫倒也没有藏着自己的心思,将狐裘交给了卫秋,坐到一边去,给自己倒了茶,抿了一口后,慢慢道:“如今前线全在他掌控之中,我若过去,怕是千里迢迢专程赶去送死罢了。”
  卫韫说这些话时,眼中带了如刀一般的凌厉。
  楚瑜看着他的眼神,抿了抿唇,转移话题道:“那你打算推选谁去?”
  “还在想,”卫韫皱着眉头:“总该找个合适的才是。”
  楚瑜听了他的话,想开口说什么,最终还是缄口不言。
  上辈子的卫韫过得风生水起,证明卫韫本身就是个极有能力的人,因此若不是提前知晓未来的大事,楚瑜不会去干涉他的选择。
  卫家人的死让楚瑜明白,她自以为的“知道”也许是错的,知道一个错误的信息,比什么都不知道更可怕。
  她想了想,点头道:“那你慢慢想,有事儿叫我。”
  卫韫从鼻子里应了声,坐在位置上,捧着茶,发着呆。
  楚瑜犹豫了片刻,便走了出去,临出门前,卫韫突然叫住她。
  “嫂子,”他有些茫然开口:“如果我也像一个政客一样,变得不择手段怎么办?”
  楚瑜听到这个问题,转过头来看他,少年似乎有些沮丧,她想了想,慢慢道:“水至清则无鱼。”
  卫韫抬起头来看她,正要说什么,楚瑜却仿佛是知道了他将要说什么一般,忙道:“可是,你也得保证,那是水。”
  “清与不清是一个度的关系,而不是有和无的关系。小七,其实你父兄之所以罹难,就是因为他们对朝廷不够警惕,不够敏感。若他们能有你如今一半的心眼,或许也不会出事。”
  卫韫听到这话,将唇抿成一条直线。挣扎了许久后,他慢慢抬头:“我不介意。”
  楚瑜有些茫然,禀不明白面前这个人在做什么,
  卫韫盯着她,眼中染着光,点着火。
  “侮辱了卫家门楣也好,玷污了家风也好,我都不介意。我只恨我为什么没有早点醒悟过来。如果我早点醒悟,或许父兄就不会死。所以我不在乎我变成什么样子,我只在乎能不能保护好你们,能不能站到高处去。”
  “早晚有一天——”
  卫韫捏着拳头,眼睛明亮起来,他坐在轮椅上,咬着牙微微颤抖,沙哑着声音道:“我一定要让这批人——血债血偿!”
 
 
第30章 (6.12二更)
  楚瑜没说话,她静静立在他身边。
  察觉到身旁的温度, 卫韫慢慢平息下来。
  他觉得自己内心仿佛是种了一头巨兽, 他撕咬咆哮, 蠢蠢欲动。然而身旁的温度却时时刻刻提醒他, 将他从黑暗中拉出来。
  他慢慢平静下来,看了一眼外面的夜色,同楚瑜道:“嫂嫂去睡吧,夜也已经深了。”
  楚瑜应了声,往外走去,走到门口,她顿住脚步, 回眸观望, 少年坐在轮椅上, 仰头看着月光,素白长衣在月光下流光溢彩,看上去犹若谪仙洛凡,与此世间格格不入。
  楚瑜向来知道卫韫长得好, 当年哪怕他被人称为活阎王, 爱慕他的女子也从华京排到昆阳不止,却不曾想过,这人从少年时,便已如此出落了。
  楚瑜回到房中,夜里辗转难眠,她想起上辈子的卫府。
  上辈子她是在卫家鼎盛时逃婚去找的顾楚生, 听闻卫家落难之后,她并不清楚事情经过,那时大楚风雨飘摇,她所在的昆阳是粮草运输必经之路,也是白城城破后直迎北狄的第二线。于是她来不及为卫家做些什么,就直接赶往战场。
  一个月后,卫韫被派往战场,重建卫家军,与北狄打了整整两年。
  这两年里,顾楚生完美的控制住了战场后方的财物粮草军备,给了卫韫最有力的支持;而卫韫则一路打到了北狄的老巢,踏平了北狄皇庭,终于报了他的血仇。
  此战之后,卫韫和顾楚生一起回京,开始了属于他们文顾武卫时代。而也是那时候,楚瑜也才能抽身出来去回看卫家,可这时她已经帮不了卫家什么了。卫家在卫韫的带领下,早已光复。她再去说什么,看上去也不过就是趋炎附势。
  未曾帮助落难时的卫家,曾是楚瑜心中一个结。只是上辈子她沉溺于情爱,慢慢消磨了自己,这个结在岁月里,也就慢慢淡忘。
  然而这一辈子想来,楚瑜却觉得有些遗憾,当年的卫韫,该有多苦啊。
  不接触过,也不过是做英雄敬仰。接触了,你认识他,知道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难免心疼。
  楚瑜浑浑噩噩想到半夜,终于才睡了过去,第二日清晨,蒋纯便早早来了屋中,让人通禀了她。楚瑜洗漱过后走出来,看见过蒋纯已经候在那里,她笑着走出去:“今日怎的来这样早?”
  “五位小公子回来了,他们早上起来习武,我起来陪着他们上了早课,这就过来了。”
  蒋纯站起身来,迎了楚瑜出来。楚瑜招呼她一起用早饭,一面给蒋纯夹菜,一面道:“可是为了五位小公子的事儿来的?”
  “的确是这样,”蒋纯喝了口羊奶,用帕子按压在唇上,解释道:“如今他们母亲都离开了,就咱们俩照看着。我是想着,你平日要管平日府中人情往来、金银流水,这些本也已经够烦的了,不如这五位公子就交给我吧。我本来也是陵春的母亲,平日也记挂着他,再多照看几个,也是无妨。”
  “也好。”楚瑜点点头,随后又想起如今柳雪阳在家,遂又再询问:“你可同婆婆说过此事?”
  “说过了。”
  蒋纯向来聪敏,当年在梁氏手下做事也能做得稳稳当当,如今面对本也更加粗心的柳雪阳,更是游刃有余。
  “婆婆说她身体不好,掌家的印也在去的时候就给你了,日后家中就由你打理,让我来问你便好。”
  这话在柳雪阳归来时就同楚瑜说过,如今和蒋纯再说一次,怕也是定了心。楚瑜也没推辞,如今家中大小事务众多,的确不适合让身体本也不好的柳雪阳来做。她点了点头道:“也好,那日后五位小公子就交给你,除了入学之类的大事,你自行决定就好。”
  “我来便是同你说此事,”蒋纯眼中带了忧心:“卫家历代都是以武学为根本,诗书之流,也只是学着玩来,并不强求,能识字即可。可如今……我却不想让陵春再步二郎的后尘了。”
  蒋纯说到卫束,眼里就带了水汽,她忙用帕子压了压眼睛,笑着道:“见笑了。”
  楚瑜没说话,假装没看到蒋纯的失态,只是道:“这事儿我会和小七商量,不过孩子各有各的天性,也不必强求要做什么,日后的课便是早上排武学,下午读书吧,等过了十岁,再看孩子天资如何。喜欢读书的你拦不住,想当将军的你困不了。以后哪怕他们有想当木匠的,也再正常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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