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母神与父神的感情也开始微妙起来,具体是什么原因,他也说不清楚,不过他唯一能肯定的便是,这种微妙的不和影响了天禄,让天禄下意识的回避与众神之主的许多交集,而且多次有意无意的明确表示他支持的只有阴皇,而众神之主空有天禄养父的名号,却隐约对天禄的存在并不算太欢迎,以至于在天禄成年受封的时候,将其远封在了离山。
离山是天禄化生之地,以天禄的身份而言,这个封地不可说不合理,然而离山空有“三十三重天界之门”的名义,实际上接壤魔族之地,与魔界的万里焦土无垠地狱相连,可谓凶险之地,这样的安排,他一直觉得其中是别有用意的……
玉星辰像是听见了方才他们这一段对话,似有所感地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只是她没来得及插话,车技惊人的救护车司机师傅已经一脚刹车停在了医院大门。
救护车后门顿时打开,围上来好几个急诊的医生护士,呼啦啦的把老人和王磊一前一后推了出去。
☆、 第87章
医院里, 天禄、玉星辰、周政三个人亦步亦趋地跟在老头儿旁边儿, 几乎不错眼珠儿地盯着, 闹得医生护士以为他们才是老人家属。
老头需要紧急手术,三个人终于没法儿再跟,只好一个挨一个儿地坐在了医院走廊里。
天禄坐在离手术室最近的地方, 想着这一连串的前因后果。
他们前脚离开,那个公司办公楼后脚就被烧了,如果顺着玉星辰的推测思索下去, 王瑞生大概想要加入那个人的庇护, 已经很多年了,那个人为什么一直没有接纳, 而如今又突然抛出了橄榄枝?
挑选合作伙伴当然是需要谨慎的,不过以那个人的状态来看, 与其说他是在挑选合作伙伴,不如说他是在挑选虔诚的奴仆, 比如金月湾一案中宁愿承认自己杀人也不肯把他供出来的孙婉萍,比如他的“女儿”周欣茹,以及被他女儿迷得神魂颠倒的京华老总刘日新——这些人都在有意无意中促成着那个人的野心。
至于殷家……如果不是天禄这一环出现了问题, 大概也会和那个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甚至于,考虑到那个不显山不露水的艺术基金会的规模,殷家很有可能是这群奴仆的幕后支援者。
这群人自成一个体系,外人进不去,内里的人大概也是互相制约的, 彼此之间有着“泄密者杀”的无言默契——这才是孙婉萍宁可自己蹲大狱也不会吐露实情的原因。
那个人原本应该是不缺少孙婉萍这样“忠实”的奴仆或者说信徒的,而他居然会透露出与王瑞生接洽的意思,要么是他的忠实信徒已经不多了,他无人可用;要么,就是王瑞生手中存了他什么把柄。
还有一种情况,便是兼而有之——他需要可用之人,王瑞生渴望加入他的麾下,不仅如此,还承诺只要加入,就献上能让那个人安心的一件重要东西。
可是,加入的好处是什么呢?王瑞生这样的人,要名望有名望,要钱有钱,他有什么是必须经由那个人才能得到的呢?
天禄想着,有些心烦意乱,唯一能确定的,便是里面的这个老头儿至关重要,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死了或是跑了。
他抬起头,皱了皱眉,手术室的灯丝毫没有灭掉的意思,火红的灯光配合着无处不在的消毒水味儿,让人有一种坐立不安的烦躁。
“无根水是宋希降下的。”周政突然道。
天禄闻言,猝然一愣。
玉星辰也听见了周政这句话,探身看过来:“什么无根水?”
“有人在火场中燃起了三昧真火。”周正道,“那是魔族无垠之狱中烧灭妖孽和冤魂的火种,人间早就不存,普通的水根本无法浇灭,只有无根水才能熄灭……是宋希施法降下了无根水。”
玉星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愣,用一个“还有这种操作“的表情愕然道:“这是怎么做到的?我……我现在算是正神之位,我也降不下无根水啊?”
周政和天禄都没有说话,玉星辰在他们俩人不约而同的沉默里,终于回过了神:“可是……可是希姐怎么会有这种能力?”
周政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天禄:“她的神息你应该并不陌生……如果,有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的神力并没有完全散尽,而是保留在了你看不到的地方,最终经历了这千万年。”
玉星辰看着他,周政也看着他,在她们的注视下,天禄沉默了。
忽然一阵噼里啪啦地脚步声猝然打断了这一片寂静,一个三十岁上下的护士一溜小跑跑过来:“谁是王磊家属?王磊家属在吗?”
玉星辰“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我我我……哎他怎么了?”
护士上下打量了一眼玉星辰,了然地扔给她一张单子:“男朋友?他没什么事儿,就是吸多了火场里的烟尘和有害气体,现在醒了,你去把费交了……那边儿那俩大小伙子也别站着,帮我抬一下病人!”
“哎不是……”玉星辰对护士的乱点鸳鸯谱儿很有意见,想分辨一句,护士却已经昂首挺胸地带上周政天禄两大护法,噔噔噔走了。
玉星辰憋闷地跟着一溜小跑,分辨不成功让她哭笑不得,而周政和天禄都微妙的不爽起来,以至于玉星辰拐去缴费的时候,正看到天禄十分“公报私仇”地把王磊往床上扔——貔貅大神一个神仙,只要他想,依山吞海都是分分钟的,区区一个王磊,绝对没重到抬不动的地步。
等到玉星辰苦逼兮兮地替王磊交了住院押金,猛然醒悟到老头儿那边儿居然没人看着了的时候,一路狂奔,到了病房门口儿,赫然发现,安管家来了。
安管家还是那副任劳任怨忧国忧民的模样,仿佛他家少爷一错眼珠不看着,就会惹来什么滔天大祸似得。
安管家对玉星辰仍然不算友好,但是客气礼数该少从来不少,然而这时玉星辰脱缰的野驴一样冲回来,却发现安管家呆愣愣的坐在手术室外的座椅上,看见玉星辰回来,别说起来迎接,连招呼都没打一个,又直愣愣地扭回了头去。
半晌,才终于从假想境界中回过神来一样,十分突兀地站了起来:“玉小姐……”
玉星辰吓了一跳:“安叔,您这是?”
没想到,安管家突然给玉星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弓,险些把玉星辰吓得跳起来,反应过来后,立刻伸手去扶他:“您这是怎么了?您起来,有什么话咱坐下说,来……坐下。”
安管家被连拉带拖地坐在了走廊的椅子上,平复了一下情绪才开口,一开口,就让玉星辰怔住了。
“里面的老爷子,是我舅舅。”安管家道。
玉星辰一愣:“您进去了?见到人了?”
“刚才我倚老卖老求着护士领我进去看了一眼。”安管家道,“确实是我舅舅,我找了他二十多年了。”
玉星辰一愣,直接捏了个法术召唤天禄,一边问:“那……他怎么会在瑞生集团的旧办公楼住着?”
一句话的功夫,天禄已经出现在楼梯口儿,悄无声息地朝玉星辰的方向移动了过来,不声不响地在她身侧也坐下了。
“瑞生集团的旧办公楼?”安管家面露惊讶,“是博智小学的老校区吗?在南京路的那个?”
“我在H市的时间不长,这些地方以前是做什么的,我不太知道,那栋楼确实在南京路。”玉星辰回忆了一下,“如果说那栋楼里面的构造的话,也确实像教学楼,是不是您说的那个什么小学,我就不知道了。”
安管家缓缓的点头。
“没想到……没想到他这么多年了,居然又回到了那个地方。”
玉星辰和天禄对视一眼。
天禄毫不犹豫地追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安和明显的心不在焉,竟然连天禄出现在身边都没有察觉到,皱着眉囔囔自语了几句,终于叹了一口气。
“那……曾经是个孤儿院。”安管家道,“我小时候也是在那里长大的——我老家遭了灾,父母在逃荒的过程中先后没了,我母亲临终前把我托付给了在城里跟着教会的人开孤儿院的舅舅,求他把我养大……他就一直把我带在身边,直到我发现,那个孤儿院,很不对劲儿。”
玉星辰几乎是屏息凝神的:“怎么不对劲儿?”
“那个孤儿院,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新的孩子送过来,几乎都是婴儿,男孩女孩儿都有,甚至于,很少有不健康的——这是不正常的,即使穷人家扔孩子,女孩扔的比男孩儿多,不健康扔的比健康的多,而且,成为孤儿的孩子,未必个个都是被遗弃的,半路父母双亡,又被亲戚踢皮球的孩子不胜枚举……可是那个孤儿院新来的孩子,基本都是婴儿,我是唯一一个不是在婴儿时期被送进来的。最可怕的是,每过一段时间,过了十岁的孩子,就总会有几个死亡。”
这个说法和蒋正武的怀疑不谋而合,玉星辰知道这个方向对了。
“我舅舅在解放前是信教的,这家孤儿院的前身就是教会的育婴堂,他就跟着教会的人,一起帮忙照顾孩子,一开始他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也觉得那个年代,幼童夭折都是很有可能的正常事件。后来,政府开始接管这种公益事业,整顿档案,我舅舅作为负责人,申报了‘安和孤儿院’这个名字,也就是以我的名字命名了孤儿院……对不起,玉小姐,我当时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是很害怕的,我不敢对你和盘托出,不过感谢你从大火里救了我舅舅,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安管家有些语无伦次,平静了一下,才继续道,“也是在那次整顿时,我舅舅翻阅档案,才发现这家孤儿院的不对劲儿,他找关系,把我送到了殷家老管家的手下做学徒……他当时跟我说,他需要去处理一些事,处理好了救回来……从那天开始,我再也没见过他。”
天禄等了一会儿,十分镇定地开口:“你舅舅发现了什么?”
安管家打了一个寒颤,按在膝盖上的手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那些孩子……那些教会的信徒把那些孩子送去给了他们的‘神明’以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们的‘神明’居然真的存在,那个东西,不是人。”
☆、 第88章
恐惧也许真的会传染。
玉星辰看着安管家的表情, 竟然不自觉的跟着起了一身冷汗, 即使她早就知道那个人是个什么构成, 甚至于在刚刚还和那个只闻其声的东西打了照面。
“那是什么?”玉星辰侧着低下头,盯着安管家的表情,“鬼怪?还是什么?”
安管家睁着眼, 眼神里透露出一种瑟缩的光芒,像是想努力回忆那些他大半辈子都想努力摆脱的噩梦桎梏,然而那段回忆显然太令他恐惧了, 他努力到原本那一丝不苟的头发里沁出细密的汗, 仍然觉得自己眼前一片空白。
“我……我记不清了。”安管家说,“我记不清那个东西是什么样子了。”
玉星辰的心提到嗓子眼儿, 完全接受不了这样一个答案:“怎么会记不清?你再想想,你在努力想想, 你需要提示吗,那是个怪物, 还是个人,或者是个鬼……还是个什么别的东西?”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逼迫是非常残忍的,直到天禄按住了他的肩膀, 她才不甘心地停了下来。
天禄一言不发地按着她, 手心里的温度渐渐不再突兀,让玉星辰整个人冷静下来。
“不用这么害怕,安管家,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也不再是那个在他手下会被他随便鱼肉的孩子了。”天禄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 却循循善诱地说着一些事实,“他创办孤儿院只是为了那些孩子去的,他对成年人没有兴趣,但是他这样做……目标是很大的,在掩盖罪行的消耗上也是很大的,因此……只靠他自己,这种事情是做不成的,他必然有帮凶,还不止一个……别紧张,我知道你不会知道那些帮凶是谁,但是,你舅舅有没有跟你说过,帮助他做这些事,会得到什么好处?”
安管家像是终于被天禄引出了那种恐慌的状态,表情一片空白的愣了一愣,突然间眼神一动,囔囔自语道:“虔诚会得到一切,背叛会收获死亡……”
玉星辰在一边听着,完全摸不到门路。
天禄盯着安管家。
他却突然如梦初醒一般,表情恍惚的抬起脸来,茫然地看了看玉星辰,有看了看天禄:“我……少爷,我说了什么。”
“虔诚会得到一切,背叛会收获死亡。”天禄十分冷静地把他刚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这是什么?是谁教你的?”
安管家听到这句话,露出了一个不可置信的表情,仿佛这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一样:“这……这是我说的?”
天禄点头。
安管家的脸色从刚才就不怎么好,此刻更加了一种灰败:“是……我听来的,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是那个一直资助孤儿院的‘教会’教义……其实我也记不清楚了,这句话让我印象深刻,是因为……那是我偷听到的,只有这一句。”
玉星辰看着安管家的脸色,几乎立刻就可以判断出安管家听到这句话时,并不是在什么安稳的场合,以至于他出现了记忆缺失——如果一个人遭受过刺激,这种刺激会非常确定的留在他的记忆深处,原则上是永远不会被忘记的,可是人的潜意识会不断地告诉自己,那段记忆是非常危险非常可怕的,人在这种认知下,会不断的催眠自己,试图让自己忘记这段事情。
安管家就属于这种情况。
他在得知那个人的状态时,年纪还小,心智不全,当时应该就被吓破了胆,因此对这段记忆有着强烈的排斥,记不起来,或者不能完全记起来,非常正常。
玉星辰对这个认知感到失望,又十分庆幸,自己幸好救了那个老头儿出来,虽然她疯疯癫癫,一会迷糊一会儿清醒,但好歹算个备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