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书记叫来的警员是城关镇派出所的警察,来到现场以后,也不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先跟村书记递了根烟,寒暄了几句不相干的废话。村书记装模作样抽了几口烟,道:“几位同志,你们看看,这是我儿子程金龙,被人打成这样,该怎么处理?”
两个警察都听说过程金龙的大名。自从王老三死后,在城关镇的地盘上,一向都是他欺负人,从没见过别人欺负他,怎么今天变了天,人脑袋打成了猪脑袋?俩警察对视一眼,强忍着笑意,大声喝问道:“谁打的人,致人轻伤是违法犯罪行为,快跟我们去所里走一趟吧。”
程黎平明明就站在他们身边,手上还带着血,俩警察怎么可能会视而不见。但他们的脑子比较灵活,打了程金龙还大模大样站在原地的人,弄不好背景比程金龙父子俩深的多,他们只是普通警员,谁敢惹这样的角色。
程金龙还没想到这一点,指着程黎平叫道:“是他,就是他打的我。”
吃了一次亏,程金龙终于学聪明了,没有再夹带口头语。否则的话,很有可能再被程黎平胖揍一顿。程金龙可不敢再怀疑程黎平的胆量,至少脸上的伤不停的提醒他,这小子是个愣头青,愣头青的下场就该去坐牢,由法律来惩罚他。
两个警察打着马虎眼转头问程黎平:“是你打的吗?”
程黎平笑着说:“他开车撞我的车,自己磕方向盘上了。”
俩警察都愣了,磕方向盘上还能磕这样,那你手上哪儿来的血?不等两人发问,程黎平又说:“我车上有行车记录仪,都拍着呢。看见金龙哥受了伤,我就把他从车里救出来了。事情经过就这样,很简单。”
程金龙父子俩目瞪口呆。除了去年程家村强拆时跟程黎平打过交道,两人都不知道程黎平的能耐,光听说这小子大学毕业后去当兵了,几年都没回家,人家当兵的不都是耿直汉子么,怎么这家伙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还句句不离行车记录仪,弄得跟真的一样。
“你放屁!”程金龙忍不住了,“你刚才打我的时候,这么多人都看着呢,我有的是证人。”
围观的村民三三两两的向后退去。俩警察转头问旁边的村民是不是这样子,那村民笑嘻嘻的说道:“我出来的晚,没看到。”再问另一个村民,他回答的更有意思,说:“行车记录仪不是拍下来吗,看看那个,反正我刚才也没看清楚咋回事。”
程金龙有点傻眼,行车记录仪一放,那他撞人家车子的事情就露馅了。追本溯源,也是自己的责任大。村书记没想那么多,扯着嗓子叫道:“他把我儿子打的满脸是血,至少触犯治安处罚条例了,拘留五天不过分吧?”
俩警察都有点不高兴了,怎么处罚是警方的事情,哪用得着你在这指手画脚。不过村书记跟所长的关系比较好,经常在一起觥筹交错,两个警察活活稀泥还可以,真跟村书记对着干,还真没那个胆量。左侧的警察走到程黎平面前,道:“走吧,跟我们去一趟。”
程黎平摇摇头说:“那不行,既然这里是现场,你们就得取证。”
那警察说道:“取证我们会做的,行车记录仪对不对,你说了好几遍了。不过事分轻重缓急,你把人家打伤了,得配合我们调查嘛。再说了,他也要去医院检查一下。你放心吧,警方不会冤枉好人的。”
老爸老妈站在警察面前,满脸都是愁苦的表情,说我儿子从来不欺负人的,你们先看看行车记录仪再说吧,进了派出所,我儿子以后还怎么做人啊。程金龙父子俩一听这话,顿时扑哧一声笑了:“唉,程老弟,你儿子可是惯犯,光咱们市局的看守所就蹲了几次了,还怕去趟派出所吗?”
俩警察面面相觑,一问程黎平的名字,才心有余悸的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得了,继续和稀泥吧,别说村书记跟所长关系很铁,就算跟市局局长是亲兄弟,他们也不敢出头了。谁不知道程黎平是出了名的难缠,曾经火烧首富王智浜的豪宅,又跟全市警察对峙,弄出那么大阵仗。他们只是普通的小民警,还要养家过日子呢,宁愿丢掉这身衣服,也不敢拿家人性命开玩笑。
村书记弄巧成拙,见两个警察都不帮自己出头,顿时火冒三丈,亲自打电话给城关镇派出所的所长,请他抽空过来一趟。唐所长刚好没事,而且想从村书记这里再捞点好处,马上笑着说道:“好,好,我这就带人过去。”
没过几分钟,两辆警车拉着警笛停在了程家新村小区大门口。村书记有些纳闷,从派出所开车赶过来,至少需要十分钟,唐所长的办事效率什么时候这么高了?
从警车上下来的人并不是唐所长,走在前头的那人三十来岁,干练坚决,走路带风。来到众人面前,张口就问两个小民警:“怎么回事?”
俩民警挺腰敬了个礼,道:“杜大队好,我们正在处理。”
杜大队?程金龙一下子就慌了。在黎城市局里,被称作杜大队的人就一个杜德永,以前在特巡警大队当老大时,曾经处理过程金龙,如今他听到杜大队这三个字就打心眼里发怵。
杜德永看看程金龙脸上的伤,板着脸向两个警察说道:“有人受伤,还不尽快送医处理,在这里耗着干什么?”
程金龙如蒙大赦,故意装作受伤不轻的样子,哼哼歪歪的叫起来。两个民警不知道杜大队到底什么用意,只能按照他话里的表面意思,带着程金龙去医院检查伤势。程黎平笑道:“杜大队,事情经过我已经跟两位同志讲过了,有行车记录仪为证……”
杜德永瞪了程黎平一眼,道:“没问你,不要多嘴。”
程黎平耸耸肩,往地上一蹲,掏出一根烟悠然自得的抽了起来。老爸老妈站在他身旁,忧心忡忡的样子让程黎平心如刀割,一根烟抽了两口,再也抽不下去,便缓缓站起身来,一脚把烟头踩的粉碎。
杜德永绕开村书记,向周围的村民打听事情的原委。打听了一圈,又过来查看程黎平车上的行车记录仪。刚看完拍摄的资料,又是两辆警车来到小区门外,大腹便便的唐所长带着几个警察走进来,大大咧咧的叫道:“老弟,到底咋回事啊?”
村书记没敢吭声,这个唐所长太没眼力价了,看不见市局的杜大队在这里么。杜德永回过头,打量了唐所长一眼,道:“老唐,来的不慢嘛。”
唐所长这才留意到杜德永,急忙笑道:“哟,杜大队,稀客稀客。怎么回事,我听说是个交通事故的小案子,怎么把您刑警大队长请过来了?”
杜德永瞥了村书记一眼,晃了晃手里拍下的证据,道:“当事人恶意撞车,涉嫌故意杀人,所以我们过来看一看。”
第150章 一百块钱都不给我
看行车记录仪的时候,村书记也在场,听杜德永这顶大帽子扣上来,顿时吓得胆战心惊,道:“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杜大队,唐所长,长城车里明显没人啊,金龙只是驾驶技术不过关,这才酿成了交通事故,哪儿扯得上故意杀人啊?”
唐所长听明白了,原来杜大队不是来查案的,而是来给另一方撑腰的。村书记心里直叫苦,千算万算,没想到程黎平这个兔崽子这么有能耐,竟然一个电话能把刑警大队长叫过来。内部人很清楚,杜德永跟副市长杜德仲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可外面的人不知道,都以为刑警大队长是杜副市长的亲弟弟,连市局王局长轻易都不敢得罪他。
自古以来,真相不易流传,而小道消息则一日千里。村书记听信的就是小道消息,看杜德永脸上没有松动的迹象,又接着说道:“双方都是村里的孩子,我看着长大的,两位领导,这件事我们私底下解决吧,保证不会出什么岔子。”
唐所长乐的两边讨好,装模作样的思考片刻,向杜德永说道:“杜大队,你的意思呢?”
杜德永没回答,扭头看向程黎平:“有意见吗?”
程黎平摇摇头,道:“没意见。”
杜德永哼了一声,道:“没意见就消停点,别总是浪费警力。”
说完这话,杜德永跟唐所长点了点头,又冷冷的看了村书记一眼,转身走了。唐所长白跑一趟,没能帮上什么忙,也不好意思要村书记的好处,笑呵呵的说了几句场面话,也跟着走了。
“都散了吧,散了吧,围这儿看什么热闹!”村书记怒气冲冲的向村民们喊道。这些不识好歹的家伙,刚才居然拆老子的台,睁着眼睛说瞎话,以后用得到村委办事的时候,有你们好看的。村民们惧怕村书记的权势背景,纷纷转头离开。
“老弟,去你家谈谈呗。”村书记转向程黎平的老爸,笑呵呵的说道。他是个聪明人,人家一个电话能把刑警大队长喊过来,这个能量可不一般。老爸是个老好人,点点头说:“成,上去呗。”程黎平拦在前头,板着脸说:“就在这谈吧,家里没茶没水,太怠慢了。”
村书记心里很不高兴,脸上却堆着笑,说:“黎平,按辈分你也得喊我一声大伯吧,连杯水都不给我喝啊?金龙你们哥儿俩吵两句嘴,又不是什么大事,还真不顾乡里乡亲的情面呀?”
情面?你儿子从小就欺负我和程红彬,今天还大言不惭的叫我们滚出程家村,那时候怎么没听你说什么情面不情面?碍于父母在场,程黎平不想再说怄气的话,便打电话联系保险公司,让他们过来看看。老爸看看程黎平,叹了口气,带着村书记上楼去了。
打完电话,程黎平也上了楼。房门开着,老爸和村书记都在沙发上坐着,村书记面前放了一杯白水,看样子一口都没喝过。只听村书记一脸诚恳的说:“老弟啊,咱在村里都住了五十年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今天的事儿,是金龙不对,老哥代他给你道个歉。”
老爸从来没见过村书记向谁低头,马上站了起来,说:“使不得,使不得。平娃儿也有不对的地方,回头我们就去医院看他去。”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这个事儿,村书记心里就是火气。那个宝贝儿子,连自己都没打过一巴掌,今天被你儿子打的鼻青脸肿,我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心里这样想,村书记嘴上却不敢说,万一惹怒了程黎平,搞不好自己也要挨一顿。“是这样,老弟,”村书记说,“小孩子吵吵嘴,过去就算了,咱们别伤了和气。金龙去医院了,我也不要你们赔医药费,你就给我一百块钱,算是给我个面子。”
老爸老妈同时说道:“这哪儿行啊,治病的钱,该多少就多少。”
程黎平倚着房门,笑呵呵的说:“一百块钱也没有,书记大伯,你没听警察说吗,金龙哥是要蓄意杀人呢。”
村书记勃然大怒,你这个兔崽子,把我儿子打成那样,居然一百块钱都不给我?不过没等他开口说话,程黎平的老爸就板起了脸说道:“好了,好了,你去忙你的事情吧,别在家里添乱了。”
搁在几年前,可能程黎平年少气盛,就跟父母顶起来了,但经过这几年的磨练,知道了亲情的可贵,当下也不言语,皮笑肉不笑的向村书记点点头,再跟老妈打声招呼,就蹭蹭蹭的下楼了。车子已经被拖走,出门又得靠打出租车,翻翻钱包里没什么现金,只好去乘公交车。幸好程家新村交房以后,几条公交线路都经过这里,坐车还算方便。
坐了几站路,程黎平在靠近狮子酒吧的公交车下了车,刚想去自助取款机上取点现金,猛地被人在肩膀上拍了一下。程黎平条件反射一般抓住那人的手臂,就势往前一拽,只见那人以一道完美的跳水姿势摔在自助取款机上。
“小黑?”程黎平有点惊讶。
这人居然是狮子酒吧的保安头子小黑,因为葛文标的事情,还曾经跟自己闹过一点不愉快。
小黑揉着脑袋爬起身来,疼的龇牙咧嘴。“程哥,这力道有点狠啊。”小黑苦笑着点点头。
听他这么一说,程黎平马上知道小黑没有恶意了,便嘿嘿一笑,说:“没事吧,伤哪儿了?”
小黑摇摇头,说:“皮糙肉厚,没啥事。那啥,周总找你好几次了,一直联系不上,程哥你有事没,没事的话去酒吧坐会儿吧,刚好小周总也想当面谢谢你呢。”
小周总?那不就是周建军的儿子了。看来,正如自己所料,那天他真的被巴基斯坦军方救出来了。程黎平爽快的应了一声,取了两千块钱,跟着小黑去了狮子酒吧。狮子酒吧似乎又重新装修了一遍,门口的设施显得异常亮堂,连门口的保安精神都有了很大改观。
小黑已经提前跟周建军打了电话,当程黎平走进酒吧的时候,只见一楼大厅里,周建军站在大厅中央,一个中年男人带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和一双儿女分列两侧,另有十几个保安和服务员,同时向程黎平鞠了个躬。程黎平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拦住,道:“周总,你这是干什么,不敢当,不敢当。”
周建军身子骨不好,站了这么一会,腿脚都麻了。他抓住程黎平的右手,颤巍巍的走了两步,眼里满含泪花,道:“程总,真是太感谢你了,要不是你冒险过去,士强这回真就回不来了。”
另一侧的中年男人面色苍白,看来还没有彻底恢复过来,他的左手被卡杜里的人砍掉了,只剩下一只右手揽着自己的女儿。周士强叹了口气,满怀愧疚的说道:“程总,谢谢。”
程黎平很不好意思,以往立下什么功劳,上头也就一句口头嘉奖,从来没有当面感受的机会。今天的阵仗有点大,让他无所适从。周建军看程黎平有点不自在,也没有再客套,直接带着程黎平上了二楼,分主宾分别坐下,递给程黎平几张打印的文件。
刚看见文件最上方的“转让股份证明书”几个大字,程黎平就愣了。再一看内容,原来周建军打算将狮子酒吧一半的股份转给自己。这话他在请求程黎平去巴基斯坦救人的时候就说过,没想到现在连合同都准备好了,专等着程黎平来签字呢。程黎平拿起合同,随便搓了搓,团成一个纸球,扔进了垃圾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