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完了？”程黎平皱着眉头问。
“不然呢？”杜德永像看怪物一样看着程黎平。
“怎么没有王敦儒的事儿？”程黎平很惊讶，按理来说，朱家营都受到了牵连，作为王智浜亲大哥的王敦儒，怎么可能会太平无事。
“我哪儿知道，你以为我是万事通啊。”杜德永也很郁闷，因为这新闻被披露之前，他一点风声也不知道。合着一个堂堂的刑警大队长，什么事都被蒙在鼓里。
最郁闷的是朱家营，早上六点多钟，他就坐在了自己的办公室里，一脸阴郁而失落的表情。他的秘书还没有过来，因为通常都是八点钟以后才上班。受到上级领导的批评这件事，朱家营前几天就知道了，他原本以为这件事会内部消化，就当是给自己留一个面子，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上面的领导在没打任何招呼的前提下，居然把这事儿宣布出去了。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记过就是记过，算不上什么惩处手段。可对于朱家营这样的官员而言，则是意味着在几年之内都不可能再进一步了。但凡出现提升机会，省委组织部那边都会优先别人，不会考虑自己这个背着大过处分的问题干部。
这事儿肯定是谭家霖在里头搞鬼，朱家营愤愤不平的想。当初牵头智浜实业集团上市，谭家霖一直不闻不问，这本身就不对劲。待到智浜实业集团出了问题，白主任也落马以后，谭家霖反而频繁抛头露面，先是帮一个普通市民查处城管中队，又在记者面前表示要肃清智浜实业集团的余毒，分明是冲着自己来的。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人家的舅舅是文开树，堂堂的沱滨省一把手，朱家营心里再多愤懑，也不敢堂而皇之的表现出来。
收获满满的人只有谭家霖一个，借用国资委的名义，接收了智浜实业集团名下的所有资产。据不完全估计，智浜实业集团下面的子公司还有很多闲散资金，都被银行方面冻结着。这里面最突出的是众焰投资公司，当初王智浜想抽一点资金出来救场，却始终无能为力，若非有重量级的官员从中阻拦，银行那边怎么可能会强制冻结。
朱家营本想借机做一番政绩出来，以作晋升的政治资本，没想到到头来却给别人做了嫁衣裳，心里的愁苦真是难以名状。不过他心里又很纳闷，自己这个市长都被点名批评了，身为王智浜大哥的王敦儒怎么一点事都没有，难道他一个处级干部比自己这个副厅级还牛气？
八点后，秘书敲了敲门进来了。朱家营刻意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勉强笑着说：“小易啊，你总是这么准时，什么时候不想干秘书了，你跟我说一声，下面的局办科室什么的，随你挑一个。”
易秘书见朱家营脸色不好，赔着笑道：“能在领导身边学习进步是我的荣幸，去别的地方，我也没那个领导能力，还是跟着朱市长好一些。”
“话不能这么说，”朱家营摆了摆手，“好歹你也是个副科级，去教育局啊、文化局啊这样的单位当个副手，绰绰有余嘛。”
易秘书一脸尴尬，那都是清水衙门，自己去了还是个副手，干起来有什么意思啊。不过在领导身边当秘书的，都有察言观色的本事，听朱家营这意思，分明是对自己的工作有所不满。易秘书没有解释，他也没办法解释，毕竟这里面牵扯到政治因素，水太深了，不是自己一个小小的秘书能掺和的。
“哦，是这样，谭书记通知九点钟在市委二号会议室开会，”易秘书索性岔开话题，向朱家营说道，“朱市长，您准备一下吧，政协和人大那边的领导也要出席的。”
朱家营点了点头，静静地看着自己面前的电脑一言不发。好端端的，开的哪门子会，分明是谭家霖想看自己出丑。黎城是个小地方，这新闻一出来，搞不好街头巷尾的平头百姓都会知道自己被处分的事情，谭家霖有备而来，绝不是个好预兆啊。
好不容易撑到了九点钟，朱家营勉强笑着来到了二号会议室。出乎意料的是，谭家霖坐在会议室长桌的边缘位置，并没有坐在主位上。再一看自己的身份牌，也排在靠边的位置。朱家营一下子就懵了，完了，肯定是省里的领导下来了。这个小易，工作是怎么做的，这么重要的情况怎么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副书记、副市长以及人大、政协的领导若无其事的跟朱家营问了声好，朱家营心里头惴惴不安，脸上却强颜欢笑的跟众人客套几句。过了几分钟，谭家霖陪着几位同志进来了，为首的一人朱家营见过好几次，是省委组织部新上任的秘书长龙艺生。其他几个人年龄跟龙艺生相仿，应该也是省委其他部门的领导同志。
众人落了座，谭家霖向同僚们介绍了各位领导的身份。坐在龙艺生左侧的是汪组长，现在在省委办公厅任职。右侧的是辛主任，省委舆情中心管理处的主任。在他旁边的中年女士叫梁胜男，是省委国资委的二把手，最后一人是省纪委督查室的负责人，名叫孟哲。
龙秘书长先是简短的讲了一下省委领导的最新指示，然后话锋一转，马上转到了智浜实业集团身上。他讲的东西都是媒体里披露过的，没有什么新意，可朱家营听在耳朵里，却像炮声一样轰隆隆的。作为副厅级的领导干部，朱家营也有一定的政治敏感度，智浜实业集团就算出了大问题，也应该由市政府、国资委或者纪委那边给它定性，怎么会让组织部的领导来谈呢。难道说，今天这个会议的目的是人事调整？
想到这里，朱家营忍不住看了看谭家霖，谭家霖的脸上虽然波澜不惊，可眼神里也有一丝疑惑的神色。看来这件事他也不知内情，朱家营如是作想，好不容易听龙秘书长发表完了长篇大论，纪委督查室的孟哲又接上了话头。
这个人做事倒很干脆利落，简单的说了几句话，马上点到了几位科级以上干部的名字。比如说黎城市委宣传部的某位领导，涉嫌贪污受贿，在应对记者采访问题的时候作风粗暴；市局的某位副局长，个人年龄、履历、家庭等资料全部造假；人防办的副主任宋某，利用手中的权力擅自将政府防控设施改造成居民住宅等等。讲完了这几个小蚂蚱，孟哲又点了黎城市排名靠后的某个副市长的名，说他在工作过程中大搞封建迷信，对黎城本地的文化教育事业不管不问，反而跟宗教协会走的太近，动用财政资金修建寺庙、居士林之类的场所。
那副市长两股战战，嘴唇不停的抖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朱家营默默听着，心里越来越凉，因为这些官员的级别都不够高，完全可以交由黎城市纪委出面处理，可是省纪委派人过来，分明是告诉大家还有一条大鱼。而那条大鱼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原本他还暗自庆幸，处分就处分，记过就记过吧，反正捞了几个亿的资产，几辈子吃喝不愁。没想到机关算尽太聪明，这一关还是闯不过去。
第191章 我背这个锅
最后，孟哲的目光果然放在了朱家营身上。朱家营面色惨白，一颗心脏噗通噗通跳着，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据省纪委工作人员调查，朱家营市长在智浜实业集团上市过程中涉嫌内幕操作，从中套利金额为六万元。鉴于朱市长已经提前向纪委承认错误并上缴赃款，所以纪委决定给予朱家营同志党内警告处分，希望朱市长能够严于律己，以身作则，继续为广大市民好好服务。”
朱家营又惊又喜，差点当场被弄成心脏病，他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纪委方面为何会给出六万元的数字，难道送出去的礼果然收到效果了，上面看在别人的面子上放了自己一马？谭家霖低声咳嗽了一下，似乎是在提醒朱家营赶紧表态，朱家营醒了醒神，马上站了起来，用一种痛心疾首的语气说道：“我辜负了领导和各位同事的信任，犯了严重的政治错误，今后一定痛改前非，请各位同仁严加监督。”
孟哲别有深意的点了点头，将面前的笔记本收了起来。汪组长和辛主任又分别讲了几分钟，最后又将话语权交给了龙艺生。龙艺生从包里拿出几张任命书，说鉴于这两年来黎城政治生态环境变化太大，所以省委组织部继续调整人事安排。谭家霖同志照旧担任黎城市委书记一职，朱家营为黎城市市长，杜德仲升任常务副市长，不再主管市公安局等部门；葛晶续任副市长，兼任城东开发区管委会主任；原黎城市局局长王敦儒，任黎城市副市长，并兼任市局局长、党委书记。
这样的人事安排一出来，黎城本地官员全部都惊呆了。杜德仲名义上是升职了，可是主管的实权部门却没了。本应该受到王智浜牵连的王敦儒不仅丝毫无虞，反而还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这到底玩的是哪一出啊？谭家霖和杜德仲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有点难以理解，可在龙艺生面前，两人谁也没有异议，只表态说遵从组织安排，一定会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等等。
会议散场后，龙艺生等领导谢绝了谭家霖、朱家营的宴请，自行坐车返回省城。被点名的数位官员也被省纪委方面悉数带走，不过对于那些科级干部来说，也算是破格对待了。回去的路上，孟哲叹了口气，道：“龙秘书长，朱家营涉嫌金额我们早就查清楚了，具体为两亿七千三百四十四万，怎么省委这边要放他一马？”
龙艺生高深莫测的笑了笑，道：“省委领导不会容忍任何贪腐行为。现在没有动他，不代表以后不动他。孟组长，反腐之路任重而道远啊。”
孟哲似乎有点想明白了，原来朱家营背后也是有保护伞的啊。想想也是，他曾经查看过朱家营的履历，这人原本是思齐区的副书记，如果没有帮手，是不可能直接出任省直管县级市的正牌市长的。
“那这次我们抓了这么些地方干部，会不会打草惊蛇？”孟哲皱眉说道。
龙艺生点点头，道：“打草惊蛇是一定的，朱家营是个聪明人。不过根据领导的意思，此时敲山震虎，可以防止某些官员在贪腐的路上越走越远，给地方上造成更大的伤害。”
“那……”梁胜男忍不住插嘴问道，“那为什么要调整杜德仲的权限呢，据我所知，这个人还是很有能力的。还有那个王敦儒，他弟弟为祸一方这么多年，他最起码也是个渎职吧，这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龙艺生抬了抬手，示意梁胜男不要再说下去。“胜男同志，不要带有色眼镜看人。王敦儒我们详细调查过了，在他弟弟的涉黑行为当中，确实没有任何包庇行为。相反的是，他还多次向省厅那边举报过，以免王智浜的罪行越来越重。可惜王智浜后来搭上了白主任的线，地方上不敢动他，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至于杜德仲嘛，这个同志确实很有能力，不过他光杆子一个，没有什么后援，只能靠他自己一步步走上去。说实话，省里的领导也比较看好他，虽然调整了他的主管权限，但国安口子的职位还在身上，而且这里有一个不安分的因素，相信他在这个位置上同样能大放光彩。”
车上的几个人听完龙艺生讲的这番话，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就是嘛，省委做出的决定，肯定是出于全盘的考虑，绝不会因为一两个人而不顾大局。不过，那个不安分的因素是谁啊，为什么从来没听说过？几人都是敏感度颇高的优秀同志，既然龙秘书长没有说，他们也很自觉的不去问，有些时候，知道的越多反而越不是件好事。
此时，不安定因素正在市局的审讯室里正襟危坐，冷冷的看着对面的杜德仲。杜德仲的涵养越来越好了，程黎平不说话，他也就静静的坐着喝水，一句话也不说。反倒是一边陪着的杜德永满脸紧张，豆大的汗珠子不停的往下流。
“行了，没事的，德永，你出去吧。”杜德仲挥了挥手。
“哎，好。”杜德永说，推门出去的时候又冲程黎平瞪了下眼，示意他不要摆谱摆过了头。程黎平装作没有看见，待杜德永出去之后，突然一下子跳了起来，拳头直奔杜德仲的腮帮子而去。杜德仲以前也是干警出身，这两年虽然经常在办公室里坐着，但原本的功夫底子还在。右手勉强抵住程黎平的拳头，左手顺手一倾，半杯子水都洒在了程黎平脸上。
程黎平原本就是想出一口气，在市局的审讯室里殴打现任的副市长，他还真没那么大的胆子。看杜德仲早有心理准备，程黎平不满的抹掉脸上的水珠，探着脑袋一字一句的道：“知道橙子的事么，你有没有责任？”
杜德永淡淡的说：“我刚去医院探望过橙子，她已经醒了，心理素质还不错，比你强多了。”
程黎平有点郁闷，她一个小姑娘家，心理素质比我还好，你忽悠谁呢？不过田梓橙苏醒了，确实是一个好消息，至少能让程黎平心里的愤懑消退一些。程黎平板着脸道：“她是你的手下，最近黎城不太平，你就不知道安排人保护她吗？”
杜德仲的脸色很严肃，道：“保护什么？她是经过国家训练的工作人员，只能保护普通大众，没有被别人保护的资格。话说回来，她出了这样的事情，最应该负责任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程黎平浓密的眉毛蹙了起来，他想不明白，这责任怎么还归咎到自己头上去了。“程金龙的事我就不多说了吧？”杜德仲道，“他本来就是个不务正业的二流子，跟你无仇无怨。如果不是你把他揍了一顿，他也不会跟你过不去。对，你程黎平是很能打，他弄不过你，但是他把目标放在橙子身上，你应该能想到吧？我听说你手下也有几个得力的兄弟，你怎么没安排他们去保护橙子呢？”
程黎平无言以对，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毕竟在桃花仙庄的原始丛林里跟田梓橙反目成仇，他实在无法再跟她正面相对。话说回来，他身旁能用的人其实就剩下两个，何勇在医院里躺着，良心厨既要忙饭店的生意，又要去医院照顾何勇，刘卫国和丁二一帮人远在天边，实在不知道还有谁能够用得上。
“再说说那个崔四，”杜德仲继续道，“他跟鲁大彪是铁哥们，一起偷蒙拐骗，一起犯事坐牢，这交情不算浅吧？你前前后后收拾了鲁大彪几次，他心里就不记恨你？前段时间鲁大彪的尸体被人找出来了，崔四能不把帐算在你头上么？小程，你说说看，到底谁来背这个锅？”
程黎平很敏锐的察觉到了杜德仲讽刺的眼神，尽管杜德仲没有明确的说出来，可是程黎平能够感觉的到，杜德仲早就认定鲁大彪是自己杀死的了。“行，我背锅。”程黎平干脆利落的点了点头，道，“昨天晚上伤了几个人，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吧，我没意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