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书尧想了想,问方中石:“方师长,你有多少把握?”她问的把握便是殷鹤成愿意出兵抗日的可能。
方中石却只轻轻摇了下头,他方才的猜测不过是他根据时局揣测的。殷鹤成虽然是封疆大吏,割据一方,但名义上还是收长河政府统领的,中央下达的命令,按理说也是必须要执行的。
虽然日本在明北驻军有损盛系的利益,但中央如果敢下这样的命令,必然会有在别的方面弥补盛系的高官将领,或是提供贷款,又或许暗中给予小部分人好处。
方中石并无多少把握,殷鹤成是最后的希望,但这希望有多大,谁也不知道。
他倒也坦诚,将难处也告诉顾书尧:“现在长河政府不仅一枪一弹不发,还下达了不许开拔的命令,所有的部队必须在营地驻军。”说到这,他不由地怒气上涌,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这样荒唐的政府迟早要完蛋!从来都没有把国家的利益放在眼中!”
可他有什么办法呢?他不过是个师长,调动军队还要司令审批,中央发过来的命令他没有不执行的选择。他想到这,又坐了回去,无奈地看了一眼顾书尧。
对方中石来说,眼前的这位顾小姐虽然是从法国留学回来,懂几门外语,其实只是个丫头片子,可不知道为什么,方中石不由自主地愿意和她谈论这些,似乎并不仅仅因为她是他的秘书。
“想必盛军的殷少帅也收到了,但如果他也按兵不动,举国上下不会有人敢出兵。再者说,就算盛军和明北军开战,日本在明北驻扎已久,论装备论日本,盛军未必会是日本人的对手。其实,当初英美法承诺的那些装备和日军相比也是远远不够的,日本的明北军一个旅的火炮就有十几架,抵我们一个师还有剩余。”
说到底,还是装备不够。
顾书尧虽然一直参与他们的会议,但是具体签订的数目她并没有资格接触,所以一直都不清楚,不过现在想来也是,英美法三国其实也是侵略者,他们并没有理由帮助中国崛起,他们扶持中国要的只是控制日本在华的势力,防止日本一方过于强大,从而妨碍他们在这块土地上获取利益。
这个道理其实顾书尧一直都懂,只是没有想到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艰难,百年后的外交多数是建立在平等互惠的基础上,哪有这般举步维艰。
不过方中石也说:“如果你朋友能给盛军提供抗菌药,应该能多一重胜算。”
如今进退两难,现在该怎么走呢?难道要去联络殷鹤成?可是她上回和他说过那样的话,和他的关系还不如随便哪位不认识的司令、统帅。她不敢保证他会搭理她,而且她也不敢确信他会那样做。退一万步,他这回为了燕北的领土和日本发生冲突,她将磺胺药全给他,解除了危机之后,将来他又会怎么做呢?
她手中是有磺胺,在新型抗菌素没有生产出来之前,磺胺确实十分有用处。她现在手上有磺胺并没有公之于众,为的就是暗中支持一方。如果新型磺胺药谁都能够生产,抗菌药对战争一方的帮助便没有了。
她其实心底里并不喜欢战争,也害怕去看那种鲜血淋漓的场景,可国难当头,这种事情必须要面对。就像她虽然不太愿意主动去找殷鹤成,但如果真的有必要,她也必须那么做。
到底该怎么办?在这种事关兴亡的大事面前,一个人的力量总是显得那么渺小。
她还是问出了口,“方师长,那你知不知道殷鹤成现在在哪呢?”
“我其实也在试着联系他,他应该还在乾都。”方中石是下午接到吴省司令发来的电报,殷鹤成想必也是这个时候,无论他是留在乾都,还是会燕北,他此时应该都还在乾都。
殷鹤成在乾都的行馆方中石是知道的,他几个钟头前已经派了人过去递了份帖子过去,殷鹤成究竟怎么想他也不清楚,贸然过去不妥当,便先派人前去探探口风。
他们这边正谈论着殷鹤成,方中石派过去的士兵正好回来了。
“帖子拿给少帅了么?他怎么说?”
虽然方中石是在问他的士兵,顾书尧在一旁心却也跟着紧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既期待也有些害怕听到那个答复。
顾书尧皱着眉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士兵,只见他蹙着眉头犹豫了半晌,最终竟从口袋中将那封帖子翻出来,“报告长官,属下没有见到殷少帅。”
“少帅不在府上?”
“好像说是他去乾都剧院看电影去了,说今天特意去看一个电影女明星的首映。”
听戏?这个关头还有心思去看电影?可想想这才是真正的他。从前他和那些个女明星的花边新闻她也没有少看。顾书尧虽然没有报有太大希望,却还是觉得失望。
不过那个士兵又说:“师长,今天行馆外等着见少帅的人又不少,不过都被拦了下来。”
方中石只点了下头,没有再说什么,他或许还是想错了。
顾书尧还是不甘心,“就算没有殷鹤成、长河政府都不支持,您完全没有办法了么?”
方中石满脸的倦色,看了一眼顾书尧又低过头去了。
长河政府有他们的一套说辞。不只是从哪传来的消息,说日本其实想扩大双边矛盾,从而有机可乘。擅自与日本发生冲突,便正好中了日本的计,或许不采取措施,任日本增兵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这应该是一个办法吧?方中石尽力地说服自己,整个人却越发疲惫。他是无计可施了,他不过是个代替司令参加会议的将领,吴地的军队只有一部分在他手上,他不仅要听命于长河政府,还要听命于司令。
顾书尧见状一时也不好多说什么,便与方中石先告辞了,直接去了药厂。顾书尧心事重重,并没有发现她从方中石的行馆出来后,一直有人尾随她,其实更早之前就有人一直跟着她了。
她回了药厂。现在这个局势下,唯有这些抗菌药能让她稍许心安,这是她的切入口,也是她所剩不多的筹码。
好在这边药厂的进展并没有让她失望,新型磺胺已经生产完毕且开始装箱,技术人员之前已经做过抽验,这批药的浓度和药效都没有任何问题。因为这是第一批次,所以生产的产量并不是很大。
她在法国买了两批设备,另一批准备运回盛州,便可以提高生产效率。此外,乾都这样的风起云涌之地,一举一动都太惹眼了。
只是药虽然生产出来了,却没有用武之处。顾书尧一面看着药厂的工人装箱,一面思考着下一步该怎样做。无论局势怎样发展,她都得想出在那个情况下应对的办法。
顾书尧正出着神,忽然身后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她回头一看是布里斯。
布里斯是专程来找她的,之前还特意去问了何宗文,找了半天才在药厂看见顾舒窈。
布里斯一见到顾舒窈,长者皱纹的眼角立即漾出笑来,“书尧,我可找到你了,你这回得帮我一个忙,就占用你一个晚上的时间。”
布里斯帮过她不少忙,顾书尧没有拒绝,便直接从药厂出去上了布里斯的车,哪知车才启动,布里斯便立即吩咐司机立即转变方向。顾书尧不解,过了一会他才说:“有人在跟踪我们。”他说着又皱了下眉,“感觉他们应该跟踪很久了,是跟踪的你么?”
顾书尧摇了摇头,从后视镜里看到身后的那条尾巴已经甩开,便问布里斯:“感觉你到乾都之后警觉了不少,你最近在忙些什么生意。”
听顾书尧这样问,布里斯突然凑过来,挑了下眉,得意地笑道:“我如果说我在做军火买卖,你信不信。”说着,他又神采奕奕地补充道:“我今天要做的这笔买卖,足够装备十个师。”他也坦诚:“乾都津港都联络遍了,从德国佬找到了捷克人,几乎中国兵工厂的军火商都被我找来了,我也没有什么信得过的人,所以才找了你来做翻译。今天晚上可是有大买家。”
突然采购军火?还能装备十个师?顾书尧的第六感告诉她契机似乎到了。她也好奇究竟是什么人?
“买家是谁?”
布里斯没有回答她,严肃道,“我不能告诉你,今晚你听到一切也请你务必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何公子。这不是一件小事,但是书尧我相信你。”
顾书尧听布里斯这样说,也没有多问,跟着布里斯到了乾都港口边一座法国旅社,到的时候已经天黑了,沉沉暮色像是从天边压过来。不过透过夜色,她似乎可以看到乾都港口船上闪烁的灯光。
旅社外有不少人,虽然看上去只是过往的行人,但顾书尧从他们警觉的神态可以看出,都是严阵以待的。
布里斯才到,旅社的法国老板便告诉布里斯,人两分钟前刚刚到,现在都在二楼的包厢,包厢外站了好几个五大三粗的保镖,但都站得笔直。这个年代年代的外国军火商其实都是曾经退役的将领,他们这些保镖也是之前服过役的。
顾书尧跟在布里斯身后进入包厢,一进门便看到包厢里一旁坐了几个外国人。不过布里斯只与他们简单打了下招呼,立即转向包厢另一侧的沙发上。
顾书尧也跟着布里斯转过身去,只见暗处的沙发坐着几个人,正中的那一位刚好抬起头来,视线正好和她相撞。
他的眼神沉静,可她却很是意外,因为她实在没有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第114章
黄昏的时候,方中石派去的士兵还说殷鹤成去电影院捧哪个女明星的场去了。顾书尧原以为殷鹤成此刻正沉溺于声色犬马之中,完全没想到还在这里见到他。
原来他对外宣称的看电影不过是个幌子,她下午说不上来的那些气其实都白生了。
他能在出现这里,她其实是很高兴的。
然而面前的那个人恰恰相反,他似乎并不想见她。他只在她刚进门时皱了下眉,疑惑地盯着她看了一眼,然后就没有再看她了,脸色也变得冷峻起来。
不知是他不愿意理会她,还是对她这个看似无关之人的出现不满。黄维忠也在,他就跟在殷鹤成旁边,看到顾书尧过来正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好一会,然后朝她点了下头,他们今天倒都没有穿军装。
布里斯察觉到殷鹤成脸色的变化,笑着走过去朝殷鹤成伸出手,他也站起来和布里斯握手。
布里斯以为他介意他带闲杂人过来,于是用他日渐流利的中文解释:“少帅,这位是书尧书小姐。”
可他并不怎么想听下去,朝布里斯点了下头,便直接带着身后的侍从官走到中央的圆桌上就座。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他一眼都没有看她。
身居高位久了的人,往往更看重脸面,她那天那样的话都说了,他怎么可能还愿意理会她。
有些事情她一直没有告诉布里斯,布里斯也一直以为她真的姓书。书小姐,书尧,那是她的笔名,她还用这个名字在报纸上长篇大论地讽刺过他,那一阵子街头巷尾都在笑他“鸡立鸡群”。
不过事到如今,顾书尧也不去管,她跟着布里斯走过去。圆桌的另一侧坐着的是来自德国和西班牙的两位军火商。
殷鹤成是不知道她会这两门语言的,她从法国留学回来,会英语和法语还是有据可循,德语和西班牙语却是怎么都说不通,毕竟一年之前她还是他身边什么外语都不会的未婚妻。
或许是他冷淡的态度给了她底气,既然是陌生人,便可不问过去。那位德国军火商率先起身与殷鹤成致意,随后西班牙的军火商也向殷鹤成问候,顾书尧没有犹豫,直接将他们所说的话翻译给殷鹤成。
她突然开口,那个人原本视线全然偏离她,头却不自觉往她那边转了一下。不过他也表露出过多的惊讶,打过招呼后直奔主题询问他们目前在售军火的情况。
这里只有她一个翻译,将中文译成外文依旧要靠她,若不是时间紧急,估计也不会两位说不通语言的军火商安排在一起,布里斯也不会想起她。
她先说的德语,后说的西班牙语,可以明显听得出是两种不同的语言,却是一样的流畅。连她对面的两位军火商都不禁抬起头来看她。那个人虽然始终没有看她,可他对面坐着的人的神情却还是尽数落入他的眼中,他不禁蹙了下眉。
倒是黄维忠在一旁惊讶地目瞪口呆,也不顾别人的目光,眼眨都不眨地盯着顾书尧看,像是想辨个真伪来。一年的时间,顾小姐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
他在长河政府看到她做秘书时就已经够惊讶,他知道她会英语和法语,如今面前坐的这两位却是德国和西班牙人,一个人怎么可能会精通这么多门语言,简直不可思议。
殷鹤成和黄维忠比倒还淡然,只见他低头默了片刻,等顾书尧说完后,抬头问德国的那位商人:“五万支毛瑟步枪都带了多少过来?”待德国人回复后,又转过头去询问那位西班牙军火商迫击炮的情况。
他完全没有看她,她在他面前唯一的存在感便是每次都要等她说完后,他才会开口。然而这对任何一个翻译而言都没有区别。
他对他们枪支火炮的每一个型号都了如指掌,她突然想起当初在帅府的时候,他总喜欢在睡前靠在床头看这类有关枪支弹药的书。好在顾书尧之前也做过这方面的准备,翻译跟上了他,没有出任何差错。
殷鹤成的人应该之前就通过布里斯联络过这些军火商,因此没有谈多久便谈好了,这的确是一笔大买卖,布里斯说得装备十个师一点也不夸张,军费更是一笔巨额的花销,抵得上顾书尧上百个药房。
虽然这批军火不能一次性交齐,但是这两位军火商都是带了部分军备过来的,他们邀请殷鹤成的人直接去港口的货轮上验货。交易的地点之所以选在乾都港,是因为兵工厂大多在乾都,海运方便运往全国各个港口。
从这家法国旅社出去的时候,外头的天已经全部黑了。远处港口隐约闪烁的灯光就像夜空中的星子。港口向来风大,何况是冬夜,风一阵阵地呼啸而过。他们走在前面,顾书尧跟在他们身后,他的视线投向前方,完全没有回头看她。
殷鹤成在港口附近布了人,那五艘巨大的货轮靠岸的时候,殷鹤成的士兵跟着军火商的人上船清点数目。顾书尧也跟着殷鹤成他们走了上去,风吹得船身摇摆,走在甲板上有轻微的晃动。
殷鹤成走在前面,在船舱中拿起一支步枪上膛,他的动作熟练且迅速,试枪时也是极为专心的。只见他将枪在手中比对一会后,便将其递给一旁的黄维忠。他似乎对这批枪的质量还算满意,便让士兵接着点数去了。不用多久,这几艘货轮就会分散驶往燕北的几个港口,然后走陆路前往它们改去的地方。
布里斯在一旁,他脸上掩不住的笑意,这样一单生意下来,是一笔不菲的中介费。他今天太高兴了,平日里极会察言观色的人物,也没有看出某些端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