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笑了一会儿,楚楠提起韦太后来,忧虑道:“娘娘身子益发不好了,御医总治不痊愈,一时发病吃几服药好了一些,过不了多时一时郁怒,受了刺激,或骤遇寒凉就又诱发了病。娘娘从前那样精神的人,如今极少在外了,有时我去请安,说不过多久的话娘娘就喊累。”
范雪瑶安慰道:“娘娘这病难治,但要控制好不难。娘娘贵为太后,养尊处优,呼奴使婢,许多宫人服侍着,不必做什么活计,宫务都在皇后那里。劳倦不着娘娘。只要叫她心情好了,身边都是高兴的事,就免去了气怒。再好好休息,饮食清淡,食不过饱,除却了种种诱因,不再发病,娘娘的身体就能缓解许多。”
楚楠叹气道:“这次不就又发病了吗?”
范雪瑶本想敷衍过去,但是他都这样担心了,她也只好宽慰他:“其实这次娘娘发病,也算是宫人没有服侍好。半夜下雨转寒,上夜的宫人就该及时给娘娘将夏被换了袷被。毕竟正是换季的时候,入秋了,气温骤变,一日之内寒热相差甚大。寻常人该春捂秋冻,可娘娘这身子是经不得寒凉的。只是这是娘娘身边的宫女……”
韦太后本身身份就是尊贵无比,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比楚楠还要尊贵的,而且她还是楚楠的娘娘,是范雪瑶的婆母。她身边服侍当差的宫女,就算犯了错,范雪瑶也不能指责。那是逾礼,可以说是冒犯、不孝了。
就连楚楠,对太后宫里的宫人也是多加礼遇,每年都会额外放赏他们。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不孝
楚楠明白她的意思,她有身份上的顾虑,点点头道:“她们服侍了娘娘多年,一直都很得娘娘的喜爱。我会避开娘娘提醒她们服侍的更加悉心以对,倘若再因为她们的疏忽致使娘娘发病,纵使娘娘宠爱,也只得做些处分了。”
范雪瑶不好就这事说什么,只道:“这几天我会勤去看望娘娘,待她精神稍好一些,把旭儿也抱去。”
楚楠笑道:“这样甚好,娘娘最是喜欢这孩子,想必看见了也会开心一些。只是累着你了,既要养育两个年幼的孩子,还得侍奉娘娘汤药。这几天两个孩子处,就叫乳娘多看顾着些吧。”
两人正并排在榻上躺着,酝酿着睡意,谁知楚楠忽然提起话茬来,越说越精神了。
“这算什么累,娘娘一向待我亲厚,宛如亲生的娘亲一般。”范雪瑶摇了摇头:“娘娘比我娘大不过多少岁,身份上不知高贵了多少。可身体却这样不好,连想吃些什么都不能随心所欲。我看着就很难过。”
有时范雪瑶也会想,如果让她是韦太后,她可愿意?
贵为太后,亲儿子是皇帝,很孝顺她。但同时却患有顽疾,时不时就会发病,痛楚难挨。她可愿意?
她问自己,得出的答案是她不愿意。地位高贵无二有什么用,正如她说的,吃不能痛快吃,玩儿不能痛快玩儿,还得守着礼数。这样的生活,钱财有再多有什么用。
这么想来,就不免对韦太后很是同情了。
“我没有能力治好娘娘的病,又不能替娘娘分担病痛。只好用心地侍奉,能哄娘娘开心,叫她的病痛缓解几分。勉强算是尽孝了罢。”
楚楠温柔地凝视着范雪瑶的侧脸,很想感谢她对韦太后这样尽心,连他这个亲生儿子,都做不到这般细节处都面面俱到。可千言万语却在胸间鼓荡,不知如何诉说。只是觉得她可敬可爱。
两人说了会儿话,渐渐困倦,便相继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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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韦太后发病,晋平长公主赶进宫来看望。韦太后连忙叫人接进来。母女间叙过礼,晋平长公主便询问她的病情。
“没什么大碍,我才一发病,瑶娘就赶来服侍,端茶递水,煎煮汤药,不遗巨细。进膳的时候,她必先检查肴馔的冷热,是否适宜,才进给我用。她怕我身上不好,心情抑郁,还编了话本每天说给我听。”
说起范雪瑶,韦太后脸上便露出了慈爱之色:“今天还携了大哥儿来陪我,我见大哥儿心中欢喜,身上都好了一些。”
晋平听了这番话,松了口气,面露喜色来道:“原来如此,怪道娘娘看着还好。贵妃真是有心,倒比我这个女儿好得多。”
“你在宫外,总是有心也无力。”韦太后摇头道:“那起子人眼睛不错地盯着你呢,你在宫外也不自由,都指望抓着你的错处,上奏弹劾你。不服气官家这样优待你。”
晋平回京后,楚楠为了安置她,让她住的舒心,命人重新修建了个公主府安顿她,前不久才建好,晋平就搬进去了。为了这事,当时便有大臣谏言这样过于奢费。但楚楠严词将奏折打回了。
当初楚楠为了给晋平出气处置了她那无情无义的夫婿,对此朝中不少大臣都有意见。但楚楠处置那人有理有据,大臣立场不稳固,反对的意见都被驳斥回去了。后来又出了公主府的事,算是新仇加旧恨,都盯着晋平,就指望参奏她来与皇帝博弈。
晋平苦笑道:“也怪我当初是从宫里出嫁的,要是原就有公主府在,直接住进去就是了。官家也不至于特意修建公主府了。说我不是就罢了,还带累的官家遭受非议。”
“这怎么能怪你。”韦太后握住女儿的手,发现晋平的手又干又瘦,还不如她来的丰腴有肉,心里便发酸发疼,满是心疼地道:“你只是个公主,前朝的事与你何干?不过是大臣们与你兄长有些分歧,你来我往的争阳罢了。这些事官家自会处理,你好好保重自己才是。瞧瞧,你是不是又瘦了?怎么手上这样单薄,还有些发凉。”
晋平连忙道:“只是炎夏时候有些耐不住,总感到疲倦,身上无力,不思饮食,这才有些清减。如今好多了。”
韦太后又是心疼她遭了罪,又是生气她竟然生病也不知会她一声,就这样自己熬着,都不知道有没有请御医诊治拿药,骂道:“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娘娘没有?怎么你生病也不往宫里说一声,这会子才告诉我?难道你出嫁了一回,就不认生身母亲了?”
“娘娘切不可说这样的话。我原想着又不是什么大病,何苦累的娘娘为我担心?”晋平急忙解释:“只是有些乏力,没什么食欲罢了,饭还是有吃的。后来天气凉爽了些,吃的就多了。如今都好,娘娘放心罢!”
韦太后气地把她狠狠数落了一通,晋平生怕她被自己气的又发病,连忙伏低做小,认错不迭。直到她不住地保证下次哪怕打了几个喷嚏都会让人告知自己,韦太后这才罢休。
晋平掏出手巾擦了擦额上急出来的汗,眼睛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忽然想到了什么,便问:“娘娘说贵妃服侍你如何悉心妥帖,却怎么不见说起皇后?”
韦太后招手让侍女去准备热水给晋平洗面,重新匀脸,一面表情淡淡地道:“说她做什么,这几天了,我这里通不见她半个影儿。没什么可说的。”
晋平长公主听了,颇感诧异。
她出嫁的早,没和许皇后相处过,只是听人说许皇后端庄贤德,而娘娘与官家又很和睦,想必许皇后侍奉娘娘也应当尽心。她还很感激许皇后,因她不在身旁,无法孝敬娘娘。
后来她回了京城,许皇后虽然不甚热络,甚至冷言冷语,她也只怪自己,只当许皇后是因为自己是和离之身,又给官家招了是非麻烦,才会不喜她。
可如今,娘娘都病了这几天,连贵妃都日日来侍疾了,许皇后却面也不露?
晋平小心翼翼地问:“怎么皇后没来侍奉吗?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韦太后冷笑道:“哪是有什么要紧事,她一个后宫女子,能有什么要紧的事,忙到打发宫人来问一句都没闲暇?她这是记恨着之前宫人污蔑瑶娘之事,我和官家没有在中间替她尽力遮掩。我这发了病,她能来看我?不在背后咒我即刻病死就算她积德了。”
韦太后早就对许皇后有许多怨言了,上次谣言之事她更是厌烦许皇后,如今她发了病,许皇后连派人来问一句都不曾,叫她彻底冷了心。
她堂堂一个中宫皇后,职责是以身作则,统率后宫女子,为官家排忧解难。可许皇后却因嫉妒而命宫人捏造谣言,诋毁育有皇子的妃嫔。这样一个意气用事,气量狭隘的无德女子,她没谕旨训斥许皇后就不错了,竟然还敢记恨于她。
当初真不该为了避嫌而让官家娶了她,许氏实在不堪为后。
晋平长公主听了这话,哪里还不知娘娘对许皇后已经是积怨已深,有心宽解,可是想到不论有怎样的矛盾,身为儿媳,竟然在婆母病时都不来看望,这样的不孝,哪怕是为了家人和睦,晋平也实在无法违心为其说好话。何况这位婆母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亲娘娘。
贵妃遭受谣言诋毁的事她略有所闻,她以为就是长孙昭容做下的龌龊事,原来这里面许皇后竟然也掺和在其中。且能叫娘娘这么气愤,恐怕不是掺和的还不小。
晋平心内暗暗思忖,然后劝韦太后道:“娘娘慈帷福泽绵长,官家对你都事事顺从,孝敬着。皇后便有疏失之处,娘娘指责出来,叫她改过便是,万万没有这样咒自己的。她胆敢这般怠慢娘娘,官家第一个不放过她。”
韦太后叹息道:“怎么能叫官家知晓这种事呢。倘若传出什么中宫无德的话,哪里是什么好事,会带累官家的。我现在不指望她能贤德有能,柔顺承天,做一内宫良佐,以辉帝德了。只祈祷她能安分守己,好好做她的皇后。无功无过罢了。”
韦太后脸上流露出些许忧虑之色,虽然嘴上不说,但她心里真的很后悔当初选了许氏做太子妃,她做个嫔御都嫌颜色不够,德行不正。当初太子妃时还有她在后面支撑指点,没出什么岔子。她还心想出身低也有出身低的好处,起码听话。
谁知道册封了皇后之位的现在,地位高了,许氏的缺点就逐渐显露出来了,屡屡做出些蠢笨糊涂事来。叫人颇看不上。她也多次明示暗示,就算底下嫔妃深受宠幸,她是中宫皇后,即便无子,又有什么。历朝历代,无子的皇后还少吗?
官家不是那等薄幸之人,只要她好好地谨守本分,自有她的体面和尊荣。哪怕新帝并非出自她的腹中,也得尊她为太后,侍奉她到老。
可惜无论她如何说,许氏就是想不通。
她放弃了,她自己这样病痛,精神不济,哪还有精力去耳提面命管着许氏?就叫许氏去钻营罢。大不了惹恼了官家,擎等着废后。
历朝历代不缺无子的皇后,也不缺遭废的皇后。
晋平一直陪着韦太后到天色渐晚,范雪瑶在晚膳前赶来,侍奉韦太后用膳。晋平走前,范雪瑶去送她,她拉着范雪瑶说了些体己话。
“皇后那里,近来颇有些不智,做的一些事情连我听了都气愤。只是我却要劝一劝你,如今这时候,最好凡事多谦恭忍让一些才好。如今你已是贵妃了,后宫妃嫔之中,再没有比你更得意的。又有一长一幼两个皇子傍身,地位稳固。等闲事情都妨碍不着你。可你毕竟年轻,资历浅,皇后那里占着正宫,委实没必要与许皇后针锋相对。宽容,恭谨,是后妃的本分……日子过下去,总有出头的一天。”
措辞虽然委婉,却是向着范雪瑶的。最后那句,更是彰显了她的态度。妃嫔出头,还是身为贵妃的人,能是什么?再明显不过了。
范雪瑶自然无不答应的,歉疚地笑道:“长公主是听说了前些时候那些事?其实没什么要紧的,与妾熟络的知晓我的为人,不会听信谣言。不熟的就是误会了,也不在乎。何况娘娘与官家都信任着妾,即便千万人质疑,又有什么妨碍呢。”
晋平听了这话,便知范雪瑶是心中有数了,笑了笑,道:“娘娘这一发病,本宫又不能经常入内,怕是要劳累贵妃你勤勤地侍奉了。”
“你在宫外安心着罢,我会小心殷勤地侍奉娘娘的。”范雪瑶笑道:“你自己身子也不大好,将将养好一些,正是换季转凉的时候,仔细着了寒。”
“嗳,我晓得的。”
晋平长公主辞别了范雪瑶,在宫人的拥簇下上了辇,赶在天晚之前出宫去了。
范雪瑶依旧晨昏定省,侍奉韦太后早膳、晚膳,好好休养了几日,韦太后的病便好了一些,胸口肩背不再时时作痛。能下地了,走动自如,范雪瑶才不再整日待在太后宫里。只早晨去问个安,有时侍奉个早膳,有时陪着说说话就回来了。
许皇后心里藏着怨恨,因此对韦太后发病的事充耳不闻,女官劝说她她也不听。
许皇后心想,太后都这样对我了,我干嘛还腆着脸皮贴上去,没得作践自己。不就是发个病吗,又不是第一次病了。如今还不是活的好好的。既然喜欢范氏那贱婢,就叫范氏去伺候她吧。我是不上赶着去的。
韦太后生病,贵妃日日去侍奉,而许皇后却一直不闻不问,宫人们都觉得许皇后太过不孝,议论的沸沸扬扬,渐渐太后与皇后不和的流言,甚至传到了宫外。
楚楠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他没有斥责许皇后,现在宫外已经有了传言,他若在这时候斥责许皇后,无异于火上浇油,助涨传言。
他只是让李怀仁去中宫传他的话,问询许皇后韦太后病情将养的如何,用了什么药,每天吃了几碗药,用药后病情可有转好,饮食可有减少增加等等问题。
李怀仁问一句,就等一等许皇后回答,然而许皇后哪里知道这些,她只知道韦太后病了,范贵妃去侍疾了,病的什么样,哪里痛,吃了什么药,吃了多少饭,这些她哪里知道。
李怀仁一句接一句的问,许皇后期期艾艾地答不出来,窘迫的脸色又红又白,一旁的女官都急得满头大汗。
等李怀仁走了,许皇后脸色终于褪去了潮红,只剩下惨白了。
她喘了半日,为自己冷待生病的婆母被丈夫发现了而感到羞耻惊慌,又为丈夫竟然派了个内侍来,叫自己一通没脸而气恼羞愤。可是又一想,韦太后发病,官家不可能现在才知道,才来问她。早在韦太后发病的首日官家就去太后宫中探望了,和那个范氏一起。她就是听说了这事才愈发气怒的。
那官家现在还特意派个内侍来问她这番话,用意自然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的。
联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许皇后明白过来,官家这是在提醒她,敲打她。
许皇后心内五味杂陈,既恨楚楠冷漠,发生这样的事情他都不肯亲自见她,帮扶她,只派个内侍来。又庆幸楚楠没因为她不孝太后而彻底恼了她,就此放弃她。
“……备辇,本宫要去请太后的安。”
她忽然明白了。她不去侍疾,可韦太后也不见得稀罕她去。只要韦太后愿意,只要她发一句话,整个后宫都赶着去孝敬侍奉。那范氏不就逢迎凑趣,耍弄乖巧,把她哄得乐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