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看向无意识地拉住了他的画屏,青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画屏却已有些无措地松开手,白着一张脸朝他笑笑,“我没事,你去办正事吧。”
他想了想,从衣领里掏出了一根簪子,快速地塞进了画屏手中,脸微红地道:“害怕的话,就拿着这根簪子罢,像你说的,把它当成……当成一个念想。”
说话期间,他眼神一直不敢直视面前的女子,说完后,便干脆地站了起来,迎上了顾君玮一行人。
画屏有些怔愣地看着手中这根银簪,说实话,这并不是什么华贵的首饰,款式她也不喜欢,一看便知道是青莱自己选的,一点也不懂女孩子的心思。
只是,看着看着,她眼底发烫,心里头的最后一丝茫然挣扎,似乎也被吹散了。
她阿娘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后来阿爹娶了后娘,把年仅八岁的她卖身进了郑家,从此她对家的感情都寄托在了阿娘留给她的那根发簪上,那根发簪不见了时,她真的很伤心很难过。
她没想到,青莱一直把这一切看进了心里。
她以前到底被什么蒙住了眼睛,蒙住了心?觉得文郎君待她很好?再好他也是带着目的的。
真正的好,是发自真心的,不求回报的。
苏云看了看坐在地上神色怔然的画屏,又看了看倒在河边的宋芸巧。
只见她穿着一身烟粉色的长裙,侧对着他们蜷缩在地上,右手浸在了河里,隐隐还能看到水面上有一片红色还没有散去。
左手置于胸前,可以清晰看到她手上紧紧攥着一根青碧色的发带。
而她身上的衣服,被撕扯得乱七八糟,一片凌乱。
苏云心头怪异,这个场面,也太自相矛盾了!
叶昭微微蹙眉,“这是……被人凌辱后割腕自杀?”
只是割脉自杀,为什么要抓着从君玮那里偷来的发带?这是暗恋君玮,君玮是她死前最大的牵挂?
苏云收敛心神看向青莱,“说吧,发生了什么事?”
青莱抱拳,压下心底的一丝黯然道:“属下方才问了画屏,她说今天下午,文郎君突然来了,说要带她走。
她……一开始跟着文郎君走了,他们是翻墙离开的。只是走到一半,她觉得这样不跟夫人打一声招呼便离开,不妥当,便央求文郎君让她回去与夫人说一声。
文郎君不愿意,画屏便与他起了争执,随即自己跑走了,只是跑到一半,她突然被人打晕,再醒来时,已是在这里,旁边便是已经死去的宋娘子。”
苏云点点头,往宋芸巧的方向走去,有几个士兵正围在尸体周围,保护这个命案现场。
她仔细看了一下周围,随即突然走过去蹲下,轻轻拿起了宋芸巧浸在水里的手腕,顿时脸色一紧。
只见上面,三条鲜红的划痕清晰可见,基本成并列排布,此时血液已是凝结,细长的伤口因为泡了水而有些发白。
第一条伤口稍浅,三条伤口虽然都不算深,但均是割到了血管,死因确实是割脉!
看着苏云竟然蹲下毫不避忌地摆动尸体,在场除了顾君玮,都有些震惊。
李显和叶昭还好,因为他们早便知道苏云在破案方面也有本事,也亲眼见识过她推断。
耶律齐却是紧紧地盯着那个秀气的背影,心头讶异之余,竟然有些气闷。
她究竟还有多少面,是他不知道的?
顾君玮走到了苏云身旁,问:“发现什么了?”
苏云喃喃,“有些奇怪!”
随即她快速站了起来,沿着周围小心翼翼地走了一圈,小河旁边是一片草地,因为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此时草地上已是有了许多行走过的痕迹,苏云眉头越蹙越紧,却还是耐着性子寻找自己要找的那样东西。
应该有才对,凶犯因为自身的身体条件,而留下的某个痕迹……
突然,她看到了有一处草丛的草有被重物压过的痕迹,从远处到河的方向一路而去,然而因为有人在旁边走过,这条痕迹已不连贯,有些断断续续的!
苏云嘴角微扬。
虽然已遭到了破坏,但还是找到了。
这个局确实对针对他们而来,但也太仓促,也太稚嫩了一些!
第274章 男人的本能(第一更)
顾君玮走到她身旁,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自然也发现了地上的拖痕。
他蹲下,嘴角微勾道:“这样的痕迹,应是还有一条。”
苏云心头微动,想起了他还在上京任大理寺卿时,两人一起破案的往事,不禁笑看了他一眼,“顾大将军转业转得不够彻底啊!”
这是在调侃他又变回了大理寺卿的做派?顾君玮忍不住抬手敲了敲她的额头,无奈地笑道:“越来越皮了。”
说着,站了起来,顺便把苏云扶起,道:“我早说过,破案应是夫人的强项,不是我的,方才可是看出什么了?”
苏云点点头,道:“先不急,有些事我要先查清楚。”
随即她唤来青莱,低声与他说了几句,青莱立刻领命而去。
顾君玮专注地看着她,心里喜欢极了她每次推断案情时那神采飞扬的神情。
叶昭默默地翻了个白眼,虽然她一向知道这小两口感情好,但要不要破个案都这么不要命地撒狗粮?
自从他们这回吵架和好后,便只是单纯地站在一起,都会让人觉得空气中飘满了某种微甜的气息,仿佛旁的人再难进入他们的世界,今天尤甚。
她自是能看出来,今天这种微妙的变化是君玮一手主导的,他一向内敛而稳重,惯于把事情严严实实地藏在心里头,便是心里的感情再澎湃,他也有本事不泄露分毫。
因此之前在外人面前,他们夫妻感情再好也不会如今天这般露骨。
只是一旦君玮有意泄露自己心底的情意,便只是一分半点,也足够让看着的人脸红心跳。
她不知道君玮这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但可以肯定,他的这种反常是因为,耶律齐的存在勾起了他心底本能的占有欲和危机感。
她又看了看脸色越来越黑沉的耶律齐,和身边笑得眼眸微眯的丈夫,只觉得这僵局真是没法破了!
苏云自是不知道这短短的一瞬间叶昭已是想了许多有的没的,她走回了众人之间,嘴角微扬道:“这不是自杀,应是他杀,而且凶犯,应是个女子!”
叶昭回过神来,转头看了看宋芸巧被扯得乱七八糟的衣服,又看了看苏云,率先问出了在场大部分人的疑问,“云啊,这无论怎么看,都不像他杀啊!”
何况,凶犯还是个女子?
一个女子,撕破宋芸巧的衣服做什么?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的话,总觉得有些多此一举了。
耶律齐也沉沉地看着她,她此时脸上的笑,他太熟悉了。
她出现在他梦中时,便常常是这样的笑,笑得他心头火气,却又无可奈何。
苏云轻笑,道:“凶犯确实是想故意引导我们往自杀上面想,这个现场是她特意布置出来给我们看的陷阱,但她却忽略了人,至少是如宋芸巧这般的女子,某些下意识的反应。”
她缓缓环顾了周围人一圈,视线最终定在了叶昭身上,无奈地笑笑道:“我本来想找人打个比方,但似乎在场的人中,只有我和你最合适。”
说着,她伸出左手做出手刀的形状,置于右手上,道:“一个人如果不是内心十分强大或有着某种变态的心理,那么他在自杀或自残时,便是心底再愤怒绝望,对疼痛的感知和对死亡的恐惧,都是下意识的,那是生物的本能。
试想想,如果是你打算自杀,当你拿着锋利的刀尖对着自己的手腕,你下意识的反应是什么……”
叶昭心头一颤,立刻明白了苏云的意思。
难怪她说在场只有她和她最符合那个假设,在场的几个男人谁不是从血腥的战场上拼杀出来的?那心性自然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犹豫惶恐之类的情绪,想想就觉得不应该属于他们。
苏云看叶昭的表情,便知道她想到了,嘴角微扬道:“没错,人会本能地犹豫和害怕,这样的犹豫和害怕会通过他们的行为表现出来。
例如,在用刀子割自己的手腕时,最开始无法真正地下狠手,这就导致他们的致命伤旁边,往往会有许多不连续的、浅表的、短小的切口!
然而方才我看宋芸巧的手腕,上面却是只有三条清晰的几乎等长的伤痕,且条条都是致命伤,宋芸巧只是一个普通的娘子,便是受到再大的刺激,试问她又如何有那等强大的心理,第一回 就对自己下此狠手?”
说着,她轻笑一声,“太完美的致命伤,本便是破绽之一。”
这在法医学上的专业名词,叫试切创。
此时已是有士兵把宋芸巧的尸体搬了过来,置于他们面前,几人看了看她的右手手腕,果然与苏云说的一模一样!
其实苏云说的道理并不难懂,只是她不提出来,便鲜少有人会往这方面去想。
“至于我为什么认为凶犯是个女子,”苏云再次指向宋芸巧手上的伤,道:“首先,从伤口的深度来看,凶犯的力气不大,第一刀切下去时伤口较浅可以理解。
若是一个从没有伤过人的人第一次杀人,总会有心理负担。
可是第二和第三刀的伤口深度却是差不多的,说明凶犯在经过了第一刀的适应后,第二第三刀已是冷静了下来,这时候他用的理应就是自己原本的力气!
只是便是如此,第二第三刀的伤口,不管是从深度,还是广度来看,都显得过于秀气了!”
秀气这个词,可以用来形容伤口吗?
众人心里都有些怪异,忍不住看了苏云一眼。
苏云自然感觉到了他们怀疑的眼神,却也不在意,在这里毕竟无法对伤口进行精准的测量,并与以往的数据进行分析对比,只是靠她的经验和感觉的话,说服力确实不够。
她笑笑,道:“其次,草地上的拖痕表明,凶犯把死者带到河边时,是用拖的,这也是他力气不大的表现!
宋芸巧体型十分小巧,一个大男人便是再瘦小,要抱起这样一个女子想必也不是一件难事。
基于这两点,我推测凶犯是个女性,力气不大,平日里应很是细心,但这起案子却办得仓促,应是临时起意,设这个局时,她应是单枪匹马,身边没有帮忙的人。”
耶律齐一直看着她,此时冷不丁开口,“如何看出凶犯是细心,办案却仓促?”
苏云微愣,她身旁的顾君玮已是眼眸一沉,这男人,究竟懂不懂什么叫适可而止?!
只是他的问题太正常,苏云也不好不回答,只淡然道:“细心是因为凶犯不仅在制造死者的伤口时,考虑到了人自杀时伤口的方向,在如此仓促的情况下,他还能把事情做得井井有条。
仓促么……自然是因为他在现场留下的痕迹太多了。而且,北越王大抵是从没有强迫过女子,不知道一个女子若是发起狠来,那形状是十分可怖的。
凶犯想做出女子受到了凌辱的模样,只是很可惜,他因为仓促欠了些考虑。”
叶昭下意识地看向地上宋芸巧的尸体,心里同时忍不住低咳一声,云这嘲讽,绝了……
只是看着看着,她恍然大悟!
耶律齐皱眉,苏云不看他,径直说了下去,“若死者的衣服是在挣扎时被撕破的,那她全身上下,乱的只有衣服,看起来难道不是十分矛盾么?”
没错,宋芸巧身上的衣服虽然被撕扯得破破烂烂,但她头上的发型,却十分齐整,齐整过头了!
这丝毫不像是经过了一番剧烈挣扎后的模样!
大家心里已是对苏云的推断信了七八成,只是这样一来,谜团看似解了一些,细细一想,却是更迷雾重重了!
这样一个仓促的局是谁设的?宋芸巧手中又怎会拿着顾君玮的发带?画屏……又为什么被带到了此地?
第275章 失控的渔网(第二更)
这时候,青莱走了过来,抱拳道:“夫人,你让属下查的情况,属下已是查明了,相关人等也已在带过来的路上。”
苏云立刻看向他,“情况如何?”
“其实,在夫人来之前,属下已是着手让人去调查宋娘子今天去过的地方,可以寻到有人作证的宋娘子去过的地方有两个,”青莱顿了顿,道:“一个是范家,一个是文家。”
范家?
苏云微愣,这是她没有想到的,一向表现得低调而矜持的范家,怎的竟然被卷入了这个事件中?
她和叶昭对视了一眼,叶昭眼中也是现出疑惑的神色。
范家,范家……
若这个局是某个走向极端的人希望向他们传达某个信息而设,那范家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又是什么?
她总觉得,这一切的谜团后面都缀着一条线,只要能查出那条线的源头,所有的事情便可以迎刃而解了。
她不自觉地微微垂下眼帘,突然,一声痛呼却打断了她的思绪
“芸娘!”
苏云睁眼,只见一个身着月白色绫罗长裙的美貌少女正提着裙子快速朝他们这边跑来,看着躺在地上的宋芸巧,她不敢置信地双手捂唇,一双眸子已是红透。
青莱立刻在苏云耳边低声道:“她是范家家主范夫人的独女,范欣然。”
这时候,一个温和中却透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威严气势的女声响起,“欣然,在宁王殿下和顾大将军面前,你这是什么模样,太没礼节了!”
说话的是在士兵的簇拥下紧随着范欣然而来的一个中年女子。
只见她身着一身绛紫色衣裙,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内敛的华贵,一张庄严而美丽的脸虽保养得体,却无端给人一股沧桑之感,那是岁月和多年掌家的辛劳,在这个女人身上留下的不可磨灭的痕迹。
苏云微微挑眉,没想到传闻中深居简出的范夫人,竟是亲自过来了。
她是让青莱请今天与宋芸巧接触过的人来到现场,范夫人和她的独女范欣然此时出现在这里,莫非是说明,宋芸巧今天去范家,找的是她们两个?
范夫人一双沉淀着智慧的眸子缓缓地看了在场众人一眼,便得体地对他们行礼道:“范氏采红,见过宁王殿下,北越王,顾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