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茶敬下来,沈夫人真是欢喜得不行。待见礼完毕,便笑道:“昨儿晚上折腾到那般晚,想必没歇好,快回你们院子去歇歇,晚上过来一起用饭。”
董藏月还要侍奉沈夫人,沈夫人拉了她的手笑道:“咱们家没这许多规矩的,不信你问问你大嫂。”
许碧笑着点头道:“夫人素来体贴小辈,弟妹只管听夫人的就是。”能有个明理的弟妹,大家的日子都好过。
董藏月便跟了沈云殊回自己院子,一路上悄声问沈云安:“母亲几时起床,几时歇下,夫君看,我去问问红罗姐姐可好?”婆婆虽然宽厚,她做媳妇的却不可这般拿大。
沈云安倒不很在意道:“问问也罢。不过母亲素来不在这上头讲究,就是大嫂,也只是每日早饭过后去问安,过一半个时辰就回自己院子了。”
他说到“大嫂”二字,只觉得心里又是一酸,却也并没自己想的那般难捱。
董藏月柔声应了一声,心中却想着自己不能如此。沈云殊是原配之子,沈夫人于他只是继母,自不能苛求许碧。可她却是沈夫人的亲儿媳,若是在礼数上跟许碧一般,那却不合适了。
两人说着话回了自己院子,才进院门就见剪秋迎了上来:“少爷,少奶奶回来了。早饭都备下了,可要这会儿传饭?”
董藏月不由得仔细看了剪秋两眼。她是知道沈云安有个通房的——似沈家这般的人家,家里少爷公子到了年纪有个通房什么的亦是常有之事。董藏月自然不能说乐见其成,可也并不如何嫉妒,只要这通房本份便好。
剪秋却是被她看得心里忐忑不安。她一早就起来了,可正房那里有董藏月带来的陪嫁丫鬟,她竟是被挡在外头,没能进去服侍。这会儿她是特意等在这里的,只不知少奶奶会是个什么反应。
沈云安倒没在意:“这是剪秋。回头让她——”刚要说回头让剪秋给董藏月敬茶,转念一想,今儿是成亲之后第一天呢,说这个未免太急,倒好像怕董藏月嫉妒似的,遂把话又咽了回去,改口道,“院子里的事,你有什么不知的,只管问她。”
董藏月微微一笑,示意身边的陪嫁丫鬟小青给了剪秋一个荷包:“这正好呢,我才愁着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沈云安笑道:“我这院子里也没多少事,回头把人都叫来你见上一见,过几天自然什么都知道了。”
夫妻两个说着话进了房里,剪秋刚要跟进去,小青已经伶俐地将她一拉,笑道:“方才二少爷都说了,有什么事都要请教姐姐,正好,我正有事要求姐姐指点呢。”
剪秋被她拉着走,手里的荷包攥得紧紧的,里头一团硬硬的东西硌着掌心,硌得她有些发痛……
第107章 暴病
沈云安成亲之后, 就是沈云婷定亲,中间还夹着沈云娇及笄,沈家喜事连连, 好不热闹。
其实沈夫人很想把沈云娇的及笄礼大办一下的。
武将人家原没有这么讲究, 只是沈夫人到了江浙两年, 见了别人家女孩儿的及笄礼,也颇想让沈云娇出这么一回风头。这两年因为袁家,沈家人连出外交际都不多,沈夫人十分觉得委屈了女儿。好容易现在掀翻了袁家, 沈家在江浙便是头一等的人家,叫沈云娇多露露脸, 也好说亲事不是?
只是踌躇再三,沈夫人还是没敢大折腾。无它,之前沈大将军对她的警告着实让她有些心慌。想想许碧那会儿及笄是个什么情形, 沈夫人一阵心虚, 生怕沈大将军再提起她撺掇连玉翘之事,末了只能请了几家相熟的人家,给沈云娇低调地办了及笄礼。
不过即便没有大宴宾客,到了那日送礼来的人家也不少, 沈云娇得了不少好东西,颇为高兴, 沈夫人也挺满意。
然而,就在这一片热闹欢喜之中,陡然出现了不和谐的音符——沈云婷头上脸上突然起了成片的红疹, 面肿身热、昏迷不醒,把全家人都吓了个半死。
恰好此时正是换了庚帖,往佛前供着卜平安的时候,沈云婷这突然病倒,府里一时传言四起,不少人都在嘀咕,怕是大姑娘这门亲事不大妥当呢。瞧瞧从前,大姑娘身子素来结实,何曾病过?偏这庚帖往佛前一供就病了,还是这般吓人的病,只怕是两人八字不合,说不得,梅大公子怕是克妻。
这话还不仅是在沈府里传,一传就传到外头去了。
如今袁家倒台,沈家便是江浙新贵,家里有点鸡毛蒜皮的事儿外人都会竖起耳朵来听,更何况这样的大事呢?一时间,整个杭州城都在传,说梅大公子克妻。
这话听起来也不无道理啊。梅大公子前头不是娶过一房么?听说在娘家的时候也是好端端的,可进门才一年就急病没了。如今这又要再娶,才定亲,沈大姑娘又不好了。前头那位梅奶奶大家没见过,可沈大姑娘西北过来的,身子素来好,这可是大家都知道的,突然之间就这样了,可见这克妻之说,未必就是没影的事哟……
沈云婷的院子已经被隔离了开来,唯有香姨娘死活要守着女儿。其余女眷们都各自在自己院里呆着,不许胡乱串门儿,预防沈云婷万一是什么疫症或痘疹之类会过了人。
“少奶奶——”知晴忧心忡忡,“大姑娘这,这是出痘吗?”她和许碧还有知雨可是都没出过痘的,这要是沈云婷真的出痘——病发前那几日许碧都在沈云婷院子里帮她做针线备嫁妆,只怕多半都是要染上的。
许碧摇了摇头:“你们有谁觉得不舒服,或身上发热吗?”
“这倒没有。”她们这院子里也把预防的汤药煎了,每人都喝了两回,至今尚未见有发病的,“表姑娘那里也没有。”
许碧隐隐约约地已经猜到了一点儿,笑笑道:“既然到现在还没人发病,那大约就是没事了。大姑娘这个,未必就是出痘。”
知晴自己没个主意,听许碧说了这话方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这痘症险得很,只要大姑娘不是出痘就好。”
知雨心细,忍不住问了一句:“可若不是出痘,怎的这些日子还不好呢?再说,要不是痘症,可是什么病呢?”
许碧道:“风疹或别的什么,这世上的病症多了去了,咱们又不是郎中,哪里知道呢。”
知晴小声道:“外头都说梅大公子克妻——”
“别胡说。”许碧微微一皱眉,“那些人胡言乱语的,都是唯恐天下不乱。之前不是还有人说表妹克夫么?都是一个道理。”
“可是——”知雨也低声道,“梅老先生好像已经要退亲了……”
“谁说的?”许碧吓了一跳,“谁又在胡说?府里这几天真是乱得不成样子了!”
知雨低了头,却还是道:“奴婢,奴婢是听九炼说的……好像两位梅公子都在收拾东西,准备去京城了,说是梅二公子明年要下春闱,先往京城去做个准备什么的……”
许碧眉头紧皱:“赶紧把九炼叫来,我问问他是怎么回事!”如果真是这样,只怕这件事,跟她想的差不多……
九炼还没来,沈云婷的院子里,沈大将军已经到了。
“这是婷儿的庚帖。”沈大将军将一张纸放到桌子上,看向面容憔悴的香姨娘,“婷儿可好些了没有?”
香姨娘眼圈一红:“郎中今儿诊了脉,说是略好些了,可,可婢妾真看不出哪里好了……”
沈大将军看了她一会儿,方道:“与梅家的亲事已经做罢了,想来明日婷儿必会大好。”
香姨娘拿着帕子抹眼角:“但愿罢……如今婢妾也不想什么亲事了,只要婷儿能过了这一劫就好。”
“梅大公子是个极好的人。”沈大将军缓缓地道,“婷儿错过这门亲事,委实可惜。”
香姨娘哽咽道:“大约也是没有缘分罢……”
沈大将军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道:“你觉得玉翘是不是真的克夫?”
这问题跟沈云婷的病八竿子打不着,香姨娘没想到沈大将军会忽然转了话题,怔了一怔才忙道:“自然不是真的。那不过都是些小人嚼舌头罢了。”
“是吗?”沈大将军神色不变,只道,“既然如此,你为何又叫人往外散布梅大公子克妻的话呢?你是要学小人嚼舌头吗?”
香姨娘脸色大变:“老爷,老爷说什么?”
“怎么?”沈大将军反问道,“难道这话不是你叫人散布出去的?或者你要说这事儿是夫人做的?只是夫人从不关心婷儿会嫁给什么人,怕不会操这个心罢?”
香姨娘嘴唇微颤,陡然双膝跪倒,以额抵地,大哭道:“是婢妾糊涂……可是,可是婢妾真的怕啊……婢妾就只这么一个女儿,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婢妾宁愿她失了一门好亲事,也不敢拿她的命来赌啊!”
她尚未说完,只听呯一声巨响,沈大将军猛地一拍桌子,整张花梨木的桌子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嘎吱一声,似乎随时都会被拍散了架一般。桌上的茶壶茶盅齐齐一跳,咯咯颤响不止。
香姨娘被骇了一跳,惊慌地抬起头来,就见沈大将军面沉似水,逼视着她道:“你怕什么?不是你给婷儿下的药么?你心里自有算计,又怎么会让女儿死呢?”
“老爷,老爷——”香姨娘这次真的变了脸色,“婢妾没有——”
“你还说没有!”沈大将军猛地站起身来,“什么风疹出痘,婷儿前几日都跟她表姐和嫂子在一处,连屋门都没大出,怎么就她一个人病了,许氏和玉翘的院子里却连下人都没半个病的?你当我是瞎子吗?”
香姨娘紧紧捏着手里的帕子:“这,这婢妾如何能知道呢?说不得,就是婷儿身子弱,这得病的事儿,哪里说得准呢?又或者,又或者真是婷儿跟梅大公子八字不合——”
沈大将军一个茶盅摔了下来,准确地在香姨娘脚边开了花:“捧香,你是要我把那郎中带过来与你对质,才肯说实话吗?”
香姨娘猛然闭住了嘴,屋子里一片死一样的寂静。沈大将军看着她,神色中难掩失望:“你一向明白,这次究竟是为什么?”要不是沈云殊想到把那郎中叫去审问了一回,他绝不肯相信这事儿居然是香姨娘做的。
香姨娘嘴唇颤抖,半晌才把眼睛一闭:“不错,是我做的。婷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不能叫她就结这么一门亲事!”
她一脸破釜沉舟的模样,虽然跪在地上,腰背却挺得笔直,脸也高高扬起:“我是个贱命之人,能做老爷的妾室已然是极大的福分了。可婷儿也是老爷的血脉,纵比不得嫡出的尊贵,也是老爷的亲闺女啊!”
沈大将军莫名其妙:“自小我对婷儿难道还与别人不同?我几次说过让她与娇儿一样份例,不都是你死死压着,口口声声说嫡庶有别吗?”
“份例算什么!”香姨娘也豁出去了,“女儿家,在家时少几身好衣裳,少几件好首饰可算得什么呢?亲事,才是女儿家一辈子的大事!我压着婷儿,就是想老爷和大少爷对她多怜悯几分,能给她挑一门好亲事!”
沈大将军打断她:“你觉得梅家这不是好亲事?”
“为何不说梅二公子?”香姨娘抬高了声音,“梅大公子年纪既长,又不入仕,算什么好亲事?我晓得若说梅二公子,老爷和大少爷要为难几分,可——可婢妾这些年尽心尽力伺候老爷、照顾大少爷,还有婷儿,血脉之亲,难道就不值得老爷和大少爷为她用用心吗?”
沈大将军简直不知说什么好:“难道殊儿不曾与你说过?这是婷儿自己挑中的。”
“婷儿知道什么!”香姨娘说着又流下泪来,“这也是婢妾造的孽,天天的与她说嫡庶有别,弄得她总是自以为不如人,才不敢挑梅二公子的。这是她懂事之处,可,可老爷和大少爷难道就不能为她想想?”
沈大将军抬起手点着她,半晌却不知该说什么好:“你——罢了,怕是有些话,殊儿不曾与你说。当初许氏是带婷儿去见过梅家两位公子的,婷儿看过之后,自己选了梅大公子。”
他深深叹了口气:“这话,殊儿不敢与你说,怕你死守着规矩,倒要责怪婷儿。原本我和殊儿的确都是想选梅二公子,哪怕如你所说要为难几分,也要试一试。是许氏说,还该让婷儿去见见人,到底是她自己的亲事,要她自己欢喜才好——”
香姨娘哈地一声冷笑了出来:“果然,我就晓得是这般!大少奶奶好算计呢,叫婷儿自己去挑,婷儿可晓得什么?撺掇着婷儿选了梅大公子,大少爷倒不必为难了呢。若有人说句不是,就说是婷儿自己选的。那外头的人若知道了,只怕还要说婷儿没个廉耻,自己选夫婿呢!”
她满腹怨气,到这会儿终于爆发了出来:“叫婷儿自己欢喜?梅大公子长婷儿十岁,相貌平平,更不必说前程。只要有眼睛的,谁不会挑梅二公子?婷儿偏挑了梅大公子,难道是她眼睛瞎不成?只怕大少奶奶在她面前没少说什么,婷儿自幼就懂事,哪里肯给大少爷和老爷添麻烦,可不就选梅大公子了?”
“你够了!”沈大将军万没想到香姨娘对许碧竟疑心至此,“许氏也是一片好心!”
香姨娘冷笑道:“大少奶奶可真是一片好心!我没见哪个做嫂子的一片好心,哄着小姑去见陌生男人!若是婷儿不选梅大公子,大少奶奶是不是还要哄着婷儿去私相授受了?我看,倒是老爷和大少爷,是不是都被她骗了!”
沈大将军沉了脸:“休要胡说!她骗了殊儿什么?”
“老爷难道还看不出来吗?”香姨娘索性站了起来,“大少奶奶哪里是什么充嫡女教养的,她分明就是许家不要了,拿来糊弄咱们家的!看她的相貌,若真是个好的,许家哪里舍得送来给大少爷冲喜?何况自她来后,哄着大少爷做了多少事!院子里两个丫鬟,都被她打发了,说是不规矩。可她自己可规矩?不晓得老爷知不知道,梅家两位公子住在花园子里,她半夜三更就偷偷往花园里跑。就前些日子把紫电打发出去那事儿,分明就是她自己不知为了什么偷偷出府,被紫电发现,倒说紫电窥伺正房。这些,大少爷可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