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代嫁——朱砂
时间:2018-11-04 10:03:57

  许碧忍不住笑:“陆姑爷确是挺有心的。那地方其实也不错,只是略远了点儿。”
  “我又不大出门的。”连玉翘虽换了妇人装束,说起话来却还跟从前一样,有点儿害羞,“他去卫所倒是方便,那就成了。再者,离他叔叔婶婶家里也远……”省得人天天上门找麻烦。
  “敬茶认亲那天可还顺利?”
  如今连玉翘归宿已定,青螺再没了心事,说起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既轻又快,仿佛是被大石压着的泉眼,现在把石头一搬开,泉水就咕嘟咕嘟往外冒:“表少奶奶没看见哟,那两位实在好笑。又想着拿一拿长辈的架子,又想着笼络我们大爷和大奶奶,那话说的,真是一时一变,奴婢听着都觉得好笑,难为他们怎么转得那么快呢。还有他们家几个孩子,上来就磕头——您说这不年不节的,又是平辈,哪有行这么大礼的?后头拿了我们大奶奶给的见面礼,就嫌简薄。哎哟,敢情磕这头是来讨大赏的呢!也不瞧瞧他们两个做长辈的,给的都是什么礼。幸得我们大爷有见地,买了个那样远的院子,不然我看着,天天都要来吃饭的。”
  许碧既笑且叹:“摊上这样亲戚……罢了,只面儿上过得去就行了。”这年头讲究亲戚间相互扶持的,可陆飞家的亲戚——还是别沾的好。
  沈家正张罗着要留新姑爷吃酒,圣旨就到了。全家跪接了旨意,送走来宣旨的人,连玉翘就不舍起来:“京城是好地方,就是表哥表嫂这一去,不知几时才能见着……”
  许碧被她这么一说,才想起来从京城到杭州真是路途遥遥,这年头可不比后世,这么一去千里的,没准还真见不着了。
  这才有点儿离别的伤感。不过沈云殊进京城毕竟算是升官,指挥佥事又算是实职,并不差的,众人也就复又高兴起来。
  既接了旨,就有个上任的时候。接替沈云殊的人已经来了,沈云殊一边交接,一边且要探探这后任的底儿,着实忙碌。许碧则在家里准备行李,也折腾得不轻。以至于夫妻两个,居然是在出发之后,在船上才得安心说说话的。
  首要话题当然是继任之人。沈云殊一手枕在脑后,翘着腿躺在船舱里,慢悠悠地跟许碧说话:“是卢家的人。”
  “卢家,就是前太子妃的娘家?”许碧从上次进京被科普的知识里翻出存货,对照了起来,“不是说这几年卢家挺安静的么?”
  “卢家虽安静,家里却始终有子弟在仕。”当初袁太后给自己亲儿子挑媳妇儿,自然是挑好的。卢家别看没出袁翦父子这样声势喧赫的人物,却是细水长流,家里数代都有人在朝为官,是个根基颇为坚实的大家族呢。
  尤其人家是有点底蕴的,当初出了个太子妃,也没见卢家如何张狂,后来太子妃成了前太子妃,也没见人家丧气失态,还是那么不温不火地读书、出仕、做官。说起来,太子妃对卢家是锦上添花,没了这朵花,卢家也还是卢家。
  许碧嘀咕道:“听起来好像还挺安分的……不过,他们家对剿匪抗倭的事儿是什么意思啊?”可别来拉沈大将军的后腿。
  沈云殊笑起来:“卢家原有位老太爷在朝任刑部尚书,不过太子妃殁后,卢尚书也过世,卢家子弟中再无三品以上大员,多是外官,于此事尚无在朝中争论的机会,只是奉命当差而已。”就这禁不禁海的事儿,也不是人人都能插一嘴的。
  “当然,卢家也有自己的打算。”沈云殊晃了晃腿,伸手把许碧拉下来跟自己躺在一起,“皇上封敬郡王为亲王,要给他开府。敬郡王已经八岁,再过几年就要成亲,也要出来办差,到时候,卢家和他自能相互扶持。”当然比不了太子登基,但有个亲王外甥,也是极好的了。
  “这个缺,也是太后有意替卢家谋来的。”沈云殊叹道,“说是后宫不可干政,其实——敬亲王是太后的亲孙子,太后自然要替他打算。不过太后替卢家开了口,袁家就失去了机会,皇上衡量再三,觉得这样更好些,就答应了。不管怎样,太后既开了口,皇上不好不应的。”
  皇帝吃亏就吃亏在不是太后亲生的,而是太后抚养并扶持上皇位的庶子。在天下人眼里,皇帝能得登大宝,就得感激太后一辈子。若是违逆太后的心意,亲儿子倒罢了,皇帝这里就于不孝之外还得给扣上个忘恩负义的帽子,实在是背不起啊。
  “亲孙子……”许碧若有所思,“所以对太后来说,敬亲王的利益,自是比娘家要重要了?”
  沈云殊不假思索地道:“应该是吧。毕竟女子出嫁便归夫家,娘家总是隔了一层了。”
  许碧觉得有句话就在自己嘴边上,只是一时捕捉不到。想了半天想不起来,只得问道:“袁家现在还有人可用吗?”
  沈云殊点点头:“自然还是有的。以前有袁翦父子三人在,其余袁氏族人是被他们压着的,如今他们父子倒了,旁人倒可伸伸头了。”
  “这是什么道理?”许碧觉得奇怪,“为什么反是他们压着自己族人?”
  沈云殊唇角一翘,略带讥讽:“越是自己人,才越看不得人好呢。何况按制,官员是不许在本籍做官的,袁家因有太后,才得了例外。可若是整个袁家都兴旺起来,必招人忌讳,袁氏父亲是断不能再留在江浙的。这般一想,他们自然要压着族里一些了。承恩公府,不就是一直被他们压着,只得个虚衔么。”
  说到这个,许碧便又起了疑惑:“按说承恩公府才是太后的娘家,为何太后不提携承恩公府的子弟呢?就算没有如袁氏父子这般出色的,多少提拔起几个来也好,何至于只剩下个虚衔呢?”
  沈云殊不很在意地摆摆手:“承恩公府那些子弟,也实在是提不起来,若是真有个出色的,袁翦父子也压不住。被他们压住的,多是那些旁系子弟罢了。”
  许碧沉吟道:“那如今袁氏父子倒了,袁氏一族倒可出头了?”
  沈云殊点头道:“过继到袁家的那一个,就颇有些能为,已经考出了举人的。等守完了孝,身上有了龙骑尉的衔儿,就可以谋差事了。”
  不过,再怎么有能为,单是谋差事就要再等一年多呢,更不用说这差事还得从底层做起,袁家想要再出一个如袁翦这般的人物,也是十几二十年后的事了。
  沈云殊也不想在袁氏父子这里再费太多口舌,便说起别的事来:“这次回京城,想来你那位嫡母不会再拦着你回娘家了。”
  许碧真不稀罕回什么娘家:“我倒想去看姨娘呢。”她还准备了好些东西要给路姨娘。虽说也有信件往来,但毕竟是太不方便了,一年里也不过一两封信件,说是一切都好,总归要自己看了才能心安。
  “自然是要看的。”说着姨娘,沈云殊就不禁想到了香姨娘,继而想到沈云婷,不由得叹了口气,“我原想着带婷儿一起,只是咱们这回去京城,也少不了有许多事情要办,还是先安顿下来,再接她过来才好。”
  说到许多事情,许碧不禁就想起了袁胜莲来:“不知她可探查出些什么来没有……”
  “哪有那么容易。”沈云殊倒是半点不急,“她不过是佑王府的侍妾,连递牌子进宫的机会都没有。想要进宫,只有宫里传召她才行。至于打探太后之事,那就更难了。”其实袁胜莲的投诚,沈云殊倒觉得可有可无,最大的意义在于提醒了他们要小心袁太后。至于袁太后究竟是什么打算,沈云殊倒真没寄希望于袁胜莲。
  “是啊——”许碧叹气,“太后在宫里呢,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谁能猜得到。”
  “不必担心。”沈云殊安慰妻子,“横竖太后在宫里,咱们在宫外,她要做什么,总要借他人之手,无非也就是朝堂上那些把戏,有我呢。”
  许碧就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那好,我可就指望着大少爷了。”
  沈云殊哈哈一笑,包拍胸脯:“都包在我身上!”
  夫妻两个也难得这般清闲,一路上说说笑笑。先是坐了几天船,到了码头再换车马,又走了两天,方到了京城。
  沈家车马到城门的时候,正是近晚时分,城门口颇有些车水马龙的意思,出的进的,都有些赶着,不免就有些拥挤。
  沈家的马车从外头看也不招摇,只是有五炼九炼两个,领着几名家下仆役前后开道,自然没什么,别的车马若下人跟得少,就免不了有些擦碰起来。
  许碧从车窗里瞧了瞧,不禁道:“咱们别急,都已经到了城门了,又不怕进不了城,别跟他们推挤。”
  九炼在马车外头笑道:“少奶奶别担心,有小的们在,没事的。”
  京城城门可容两辆马车并行,沈家的马车才过了城门,就听后头乱了起来,却是有人争吵起来挥了鞭子,没抽着正主儿,反是旁边一辆马车正往前走,辕上马的眼睛被捎了一下,登时惊了,把车夫也甩了下地,撒开蹄子就要狂奔。
  城门处人最多,马惊起来可了不得。沈云殊正撩着帘子往外看,一见这情景立刻喊了一声:“五炼!”
  五炼应声就蹿了出去,那马还没跑起来,五炼就跳上了车辕,一边勒马一边安抚,再有九炼上前帮忙,那马儿没跑出几丈远,就被安抚了下来。
  许碧只觉好笑:“我发现了,凡九炼说没事的,必要出事。”又觉得有些眼熟,“我记得上回来京城也遇着马惊了,也是五炼拦下了马车。说起来,五炼这一手驭马的功夫,倒实在是不错。”
  九炼刚刚回到马车边上,听见这话不禁想哭。他也出了力的,为什么少奶奶夸五炼,倒把惊马的事儿算到他头上了?难道他知道马车要惊的吗?还不都怪后面那两家子争道的。都到了城门口了,就非得抢那一步?
  沈云殊探头往外看,看见九炼一脸的委屈,忍不住笑。
  许碧还在说呢:“上回是救了苏家姐姐,这回,不定五炼又能英雄救美了。”
  正说着,恰好那边的马车在五炼的安抚下终于停了下来,马车帘子掀起,便露出两张脸来。前面是个十七八岁的大丫鬟,一脸心有余悸的模样,一见五炼就感激不尽:“多谢这位大哥出手相救——”
  五炼不大爱说话,闷声道:“应该的。”看那被甩到地上的车夫一瘸一拐已经跑了上来,便自车辕上跳了下来,径直走回了沈家的马车边上。
  许碧也在掀着窗帘往外看呢,一见马车里露出的两张脸,便小声笑道:“还真是英雄救美呢。”那大丫鬟身后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虽只是匆匆一眼,却也看得出穿戴甚是讲究,显然是哪家姑娘出门上香或是怎样,平白地遭了这无妄之灾,若不是五炼有驭马的好手段,怕是就要吃亏了。
  这会儿,后头才有两个仆从赶上来,手里还抱了些零碎东西,急急凑到车边上道:“姑娘可伤着了?是谁惊了咱家的马?”
  这会儿车帘子已经放下,里头不知说了些什么,便有个仆从连忙走到沈家这边来,恭恭敬敬地道:“多谢公子相救,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在京城下榻何处?还请告知一二,也好登门道谢。”
  沈云殊不过是顺手做个善事。就是五炼九炼等人,在西北惯跟马儿打交道,似这等本来性情就颇温顺的驽马,又还不曾发力跑起来,拦下来实在算不得什么难事儿。沈云殊根本也没打算做了好事还要留名,一摆手笑道:“这算什么,不值一提的。快护着你家姑娘回去罢,看看可有伤到。”
  仆役无法,眼看沈云殊回了马车里,也不能拦下,只得回去覆命,便听马车里有人道:“人家虽不图后报,咱们总不能不知感恩。既然人家不肯说,你跟上去,看看他们落脚何处,明日登门道谢就是。”
  仆役想想也是,便跟了上去。这等跟踪,没片刻就被九炼发现了,在车窗边上道:“大少爷,那家人跟上来了。”转头向五炼笑道,“人家是跟着来向你道谢了。”
  五炼冷着脸没说话。沈云殊倒有些好笑:“既然这样,九炼你去告诉他,免得他还要跟过半个京城。”反正他们家进京也没打算瞒着人,方才不说名姓不过是不必人登门道谢罢了,既然对方如此执着,告诉他又有何妨?
  九炼笑着去了。那仆役被人发现,不免有些尴尬,随即听九炼自报家门,想了一想,脱口问道:“可是从杭州过来的?沈大将军的长公子?”
  九炼看那马车也是十分普通,原当是什么寻常人家,没想到这仆役听他说了,竟能还道出底细,也是有些意外,笑道:“你怎知道?”
  那仆役顿时笑开一脸:“这可真是——我家老爷就姓梅呀!去年我家老爷带着两位少爷去杭州,小的没能跟去伺候,不然,早就认得沈少将军了。”
  九炼大为诧异:“是梅大儒家?这可真是巧了。”
  仆役连连点头:“正是正是。我家姑娘今儿出门上香,回来路上见了有人在路边摔了,叫我们两个送了那人回家,是以身边跟的人才少了,才叫人把马车惊了。幸好是沈少将军在,这可真是巧极了。”
 
 
第120章 谢礼
  许碧觉得, 他们可能跟惊马特别有缘分。上回惊马救了苏阮,这回惊马又救了梅大儒的女儿,全是熟人, 这不是缘分是什么呢?
  说起来, 梅汝清的女儿, 许碧也是闻名久矣。当然,不是闻她本人的名,主要是她有一个双生哥哥,去年秋闱以十五岁之龄就高中解元, 闻名京城。而梅姑娘与梅解元是龙凤双生,于是搭着她的哥哥, 她也就颇有点名气了。
  打发走了梅家的仆役,许碧不禁道:“梅大儒没住在承恩侯府么?”都是姓梅的,梅大儒既来了京城, 一家子应该住承恩侯梅府才是。可看梅姑娘的马车, 也就是街上车马行租来的那种,否则那两家人争道的时候,也不会对梅家的马车那般毫无顾忌,以至于鞭梢居然能打到梅家辕马的眼睛。
  九炼这嘴快的, 已经跟梅家仆役聊了好几句了,闻言就在车外道:“梅大儒没住承恩侯府, 是皇上赏了一处宅子住着。因梅二公子外放江浙,梅解元送他出京,梅姑娘就往庙里去烧个平安香, 谁知道回来就遇了这事呢。大约是因为遇着了五炼吧,每次他一回京城,必有惊马。”
  许碧掀起窗帘一角笑道:“我倒觉得是遇着你了呢。每回你说没事,必定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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