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华趁着说书人停顿的功夫,伸手去摸瓜子盘,却摸到了毛茸茸一团,并且很快被啪的拍了一巴掌。灼华回头,就看到兔良已经把自己吃到盘子里了,最神奇的是,短短片刻,这兔子已经吃了小半盘瓜子,瓜子盘旁边,堆着一小堆高高的瓜子壳。
似乎是被灼华摸到了脑袋,兔良的脑袋上有几根绒毛显得有些杂乱,兔良一无所觉,坐在盘子里咔咔咔。
灼华“……”
正无语之际,饭菜上来了,小二看着桌子上的场景脚下微微一顿,不过好在这素斋阁每天什么人都有,小二安慰自己,不过是一只会嗑瓜子而且嗑起来挺快的兔子罢了,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一一将饭菜放好,小二讨喜的笑着。“您慢用!”
灼华要的是两副碗筷,小二只当是他要等人,放好之后也没多问,守规矩的退下了。
灼华终于不在关注瓜子,拿起筷子,吃菜。同时说书人的声音也再次响了起来,灼华一边看着一楼说书人的方向,一边头也不回的精准夹菜,活了几百年了,这对于妖灵而言还是很容易做到的。
灼华吃的开心,兔良却围着只比自己矮了一点点的米饭转了一圈,低头看了看放在碗边的那副竹筷,又环顾了一下四周。周围食客选择这个时间来,显然都是来一边听书一边吃饭的,所以此时,大部分人都在一边用筷子夹着菜,一边专注的听着说书人说的故事。
“随着传闻的流传,越来越多的人前往留风城,而留风城外出的人也各个红光满面,身体健硕,丝毫没有羸弱之感。那时恰逢接连三年大旱,就连这跃君城和北洲城都陷入了饥荒,食物仅够生存,无论达官显贵还是贫民百姓都舍不得吃一顿饱饭,因为他们怕,一旦吃饱了,之后就要饿上好几天。与这哀鸿遍野的北洲大陆相比,留风城那容光焕发的模样自然越发醒目,于是,无数人蜂拥向留风城,哪怕横着北洲乱地也在所不惜。”
“一年接着一年,前往留风城的人无数,离开的人却少之又少,终于有人察觉到不对,那么多的人涌入留风城,却不见有人离开,那人都去哪了呢?心有疑虑之人徘徊在留风城周围,结果无意中被一只枯手绊倒,这乱世尸横遍野,本应平常,但是那枯手只余白骨,高高举起,似乎极为不甘就这么死去,而那白骨上还留着刀刮过的痕迹……”
说书人的声音时急时缓,讲述细致,描绘生动,让听着纷纷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留风城他们也有所听闻,尤其是数月之前,在城外发现成千上万的骸骨,北洲早已将此事传的沸沸扬扬,但是听说书人讲述,却还是忍不住听下去。
“那人本想将白骨找一处好位置安葬,却在移动骸骨之际,挖出了数不清的白骨,就这么挖下去,却发现深到百米之下,仍有白骨埋葬其中,而无一例外,白骨之上均是刀痕!这乱世之中,什么妖魔鬼怪,什么稀奇之事没有,上到七十老翁,下到三岁孩童,早已心性坚韧,然而此等场景,还是差点吓傻挖出白骨的人。”
“那人一边庆幸自己因为怀疑没有进入留风城,一边将发现之事告知同行之人,一行人听完均是脸色巨变,连夜逃离了留风城。而留风城的繁华也蒙上了一层森森的白色。如此惊天奇闻,自然流传迅速,事情传到除妖师尤家的耳中,尤家怀疑是妖魔作祟,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前往调查,然而让尤家措手不及的是,没有查到丝毫妖邪踪迹,也就是说,留风城发生的一切,均是人为!”
素斋阁中顿时一片抽气声,哪怕是早已听闻此事的人,此时也不免提起心神。
“留风城之所以能在这乱世之中保持繁华,靠的就是食他人血肉,城中百姓也许最初尚有排斥,但一年又一年之后,均欣然接受,只要是能在留风城居住并且安然活下来的人,均以此为生。留风城大肆宣扬的流言吸引来的投奔者,就是他们活下去,并且活的如此好的资本。面对如此真相,尤家不知该如何处置,若是妖邪,他们尚可镇压,但是一城百姓,哪怕罪大恶极,他们也无权斩杀!”
“时逢乱世,世人多求自保,大多各扫门前雪,哪怕有心处置,但面对如此多的人数,且早已被血肉滋养的日渐强大的留风城也是有心无力。留风城就这样有恃无恐,甚至在暴露之后,无人再投奔留风城的情况下,开始四处掠夺其他地区,那是真正的掠夺,无论人还是物,都被他们掠夺一空,只要留风城军队所过之处,村庄,乡镇,空无一人,聊无生机。”
“就在这样的境况之下,北洲众多势力终于不能在坐视不理,纷纷联合准备讨伐,然而不等他们行动,留风城却出事了。传闻有一夜探留风城的探子所说,那夜的留风城一片鬼哭狼嚎,一桃粉色衣袍的女子手持战戟,披头散发立于城头,任由城中无数咒骂,她巍然不动,城中吵了半月,她就在城门上站了半月,直到城中再无声息,那身影才消失。探子爬上城头,只见城中人均骨瘦如柴,竟然尽数饿死。探子恍然想起,曾经在北洲大陆上的一个传奇,一个关于桃粉色衣袍女将染的传闻,顿时吓得肝胆俱裂,慌忙逃离。”
众人的好奇心纷纷被吊了起来,说书人却又短暂的停顿了一下。灼华意犹未尽,这才回头看向桌子,却看到桌子上的兔良正抗着比她还高的两根筷子,艰难的夹菜,当然,一直没有成功就是了,兔子屡试屡败,气的炸成一颗球尤不自知,仍旧抗着两根筷子挪到另外一处碗碟旁。
灼华忍了半天,最终还是没忍住,顿时哈哈大笑!
第43章 咔咔咔咔(捉虫)
笑了片刻, 灼华强行压下笑意,他怕自己再笑下去小兔子会直接一脚踢翻碗碟。灼华伸手取过两根筷子,修长的手掌挡着兔良,让兔良推到了桌子中央。“可以直接吃,筷子这个东西确实不太好用。”
兔良听此, 知道灼华不会介意,于是佯装淡定的点点小脑袋, 悄悄说道。“那好吧。”如果不是那身气得炸起来的绒毛, 光听语调确实淡定。
灼华轻轻一笑, 他一直知道小兔子心细,她会用茶碗躲雨之后将今后也无人使用的茶碗工工整整的放回原位,也会在吃着心心念念的萝卜包子时给冷卿留一个包子。会在这饭馆中看到其他同桌食客均使用筷子, 怕自己介意她直接用爪子吃菜而努力使用筷子, 哪怕气到炸毛, 也在认真尝试,灼华看着桌子上已经从毛球状恢复正常的白白一团, 越看越顺眼。
灼华倒不是对兔良产生了什么情爱,毕竟妖灵通常不会动情,灼华对兔良更多的是喜爱和心暖, 或者说心软。妖灵相对于凡人而言, 七情六欲相对薄弱, 感情淡薄, 因为修行之路漫漫无期, 这决定很少有什么能长久陪伴, 久而久之,自然淡化,或者说妖灵多是以自我为中心的生灵,注重自身修炼,很少关注外物。
最初陪同兔良下山,也仅仅是为了还愿,当初若不是冷卿的阵法挡住了除妖师,又指引了他逃跑的方向,他如今也不会坐在这里。但是如今,短短的相处时日,灼华还愿的心态逐渐转变,他想要真心的帮助面前这个正一本正经啃青菜的小兔子。
思绪只短短一瞬,灼华的心态也终于彻底转变,恰逢楼下的说书声再次响起,灼华拿起筷子,一边吃菜一边转向楼下。
素斋阁中本纷纷扰扰的议论声也随着说书声的响起再次弱了下去,二楼位置,小二端着菜灵活穿梭着,路过灼华所在的位置,忍不住看了一眼桌子上。心中思索要不要告诉这位听入迷的顾客,他的兔子把他的菜都吃了,结果桌子上的小兔子瞥了他一眼,眼中似带着无限鄙夷,仿佛再说:看什么看?没见过兔子吗?
正这样想着,桌子上的小兔子却转了个方向,只留给自己一个圆滚滚的背影,店小二挠挠头,离开了。
而兔良的心中却想的是,自己要尽快学会使筷子,这里没用筷子吃饭的就自己了,难怪那个人类盯着自己看,估计是没见过不会使筷子的兔子。
如果离开的店小二知道兔良的真实想法,只怕会直接滑倒。他是没在餐馆里见过不会使筷子的食客,但是他更没见过会使筷子的兔子。
兔良一边如愿以偿的啃着菜,一边歪着小脑袋时不时望向楼下说书人的位置,说书人已经说完了留风城的覆灭,此时正在感慨之中,那悠扬略带叹息的声音传入每一个听众的耳朵。
“这留风城作孽太深,那城外白骨绵延数里不绝,怨气冲天,笼罩于城池之上,城中作恶多端的百姓即使死去,也不得解脱,被城外周围的白骨怨气所缚,无法入轮回,只能永生承受着饥饿之苦,可谓名副其实的饿死鬼。这也算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兔良肯菜的动作微微一顿,这个说书先生似乎知道的不少啊,至少从留风城而来的她和灼华都没发现城池上空的黑气还有这种束缚作用。
现在想来,那些拥挤在城门下的尸体朝向并非饿死之前所致,而是每天日落之后,他们都会醒来,一边忍受着饥饿,一边凭借本能挣扎着想要逃离留风城,然而却困在此处,再无逃离可能,然后在天亮之前饿死,周而复始,轮回不止。
就像曾经被他们如同牛羊一般宰杀的投奔者,无法逃出生天,这留风城终究也成了他们这些作恶者的噩梦。兔良无法想象,那些历经艰难险阻穿越北洲乱地的逃生者抱着怎样的期望带领家人进入了留风城,一切确实如同说书先生所说,因果轮回,报应不爽。留风城抛弃的尸骨在城外围绕数里不绝,这些白骨自成阵法,困住了一城亡魂。
说书人关于留风城的讲述就这样告一段落,素斋阁中的众人却未尽兴,他们还好奇那个突然出现在留风城上的粉色衣袍女子,还好奇留风城后续会有怎样的发展……
说书人却整理了一下衣袖,这才慢悠悠的开口。“接下来这个故事,讲的是一个倾世舞女……”
饭馆中一片哗然,觉得这说书先生不按常理出牌,众人分明好奇染的故事,他却来了一个舞女的故事。虽然诧异,但说书人显然不在意众人的态度,已经开始讲述了起来。
“约七十余年前,传说北洲有一女子可凭一舞倾倒众生,她只穿白衣,被人称之为素衣仙子,此仙子非彼仙子,此女乃凡人,并非修道之人。然而她一舞如仙,翩然如飞,不似凡人,可谓风华绝代,天下无双,因此得来了这个称号。为了见她一舞,无数王侯将相纷沓而至,一掷千金,而见过其舞的人无不如痴如醉,数日迷醉无法自拔,无数人想求取她为妻,甚至有人以国许之,却都未能如愿。素衣仙子宣称,不求荣华,只求一白首之人,若得此人,此生再不会在他人面前起舞,得知这个消息,众人既期待又庆幸,期待自己会是那个白首之人,又庆幸至今还未出现这样一个人……”
兔良听得津津有味,虽然这个故事和桃染没什么关联,也依旧引人入胜,或者说,这个说书先生确实有几分本事,短短片刻,就重新抓住了众人的心神。
说书人继续讲述着关于舞女的故事,故事之中,舞女的舞技越发高超,甚至自创飞雪舞,竟然在炎热夏季,引来漫漫飞雪,或者舞一场百蝶舞,引无数彩蝶翩跹而至,又或者凛冬一舞,惹来百花竞相开放,她的故事,可谓传奇至极。
期间,也引发了诸多战事,有强行想纳她入宫之人均被其他爱慕者讨伐,而舞女也在众多纷乱势力之中取得了微妙的平衡,似乎大家已经默认,舞女此生不会出嫁,只会在那玉花台上起舞,世人为她如痴如醉,而她却不动凡心。
“然而这样的平衡终于在某一日被打破了,某日,众人如常而至,想要观舞女一舞,然而舞女却许久未曾出现,等了一日,焦躁难耐之际,舞女出现了,她仍旧站在玉花台上,然而这一次,她却褪去了一身白衣,换上了一身红妆,盈盈行离别之礼,告知众人,她寻得了白首之人,即将出嫁,此生再不会为他人起舞……”
说书人的声音停顿,众人的呼吸也跟着一滞,秉着呼吸等待后续。然而说书人却接着说道。“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关于舞女的结局有很多,有人说她得偿所愿,嫁给了心仪之人,有人说她被强行掳走,不知所踪,也有人说众多豪杰不甘舞女离去,杀了舞女。”
素斋阁中一片唏嘘,显然对于这个结局并不满意,正要起哄之际,说书先生却平静的接道。“虽然关于舞女的结局有无数传闻,但是关于那男子的身份却是无比确定,那男子名为……步月钧……”
寂静……
片刻之后一片轰然,步月钧!如果说北洲或许有人不知道,但是这跃君城里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步月钧,曾为九溯结义兄弟,虽然九溯为王,步月钧为臣,但是九溯却给了步月钧一座城池,一座拥有无数附属城池的主城,这个主城仅次于王城北洲城,名为悦君城,当然,如今已经更名为跃君城。
只是不知为何,传闻他最后背叛了九溯,并且参与了王城之战,直接导致了北洲国的覆灭。北洲王城还未被攻破,他刚刚改了名字的跃君城倒是先一步被敌人攻破,步月钧也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素斋阁中,议论声不断,大家都在讨论着说书先生刚刚故事中的人物,早已忘记之前被说书先生忽略的染。
一顿午饭的时间,众人悠闲的吃了一个时辰,期间也听了两个故事,可谓悠然自得。说书先生今天的故事已经讲完,啪!的一声醒木作为结束,众人才有一种恍然感。
说书人已经离开了书案,兔良和灼华这边也吃的差不多了。兔良望着说书人离开的背影,总感觉刚刚那个舞女的故事并不简单,故事中的舞女聪慧机警,虽然身份低微,却在众多强大势力之间游刃有余,找到平衡点。这样的一个奇女子所看重的白首之人会是一个叛徒?还是一个身败名裂的叛徒?
兔良相信,舞女没有死,如果故事中的白首之人真的是步月钧,即使不说北洲当时的势力,单凭悦君城也是让人忌惮的。所以舞女最后去哪了呢?难道死在了悦君城城破之时?
灼华拍了拍兔良的脑袋。“可吃饱了?”
兔良摸了摸自己鼓鼓的小肚子,认真点头。“吃撑了。”
灼华哈哈一笑,就要捧起兔良离开,却见兔良蹦跶回那盘瓜子旁,站定,也不说话,就盯着瓜子盘看。
灼华“……”
灼华叫来店小二,问瓜子可否带走,店中可有售卖?
店小二有些懵,虽然说素斋阁的瓜子味道也不错,但是不包饭菜却要包走瓜子的还是第一次。“客官,这瓜子已经算在其中,自然可以带走,不过店中瓜子并不售卖,只来听书的客官每桌有一盘。”
得到答案之后,灼华就让小二包好了瓜子,这才一把捞起兔子,施施然的下了楼,离开素斋阁之前,兔良看到一楼的角落里,刚刚的那个说书人正坐在一个桌子旁喝茶,察觉兔良的目光,说书人兴味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