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君记——漪光
时间:2018-11-08 12:03:15

  抵达逐浪城之后他们直接去了行馆,在楚钧的安排下,军医和一应药品都已准备齐全,他们前脚刚到人后脚就进来了,楚襄本来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岳凌兮身上,不经意瞥见一张熟悉的面孔,竟微微一怔。
  “你怎么在这?”
  “瞧您这话说的……”陆明蕊俯下身去检查岳凌兮的伤处,顺便暗暗地翻了个白眼,“您都亲自上边关来了,我能不跟着么?外头战场上明枪暗箭齐飞,您要是有个好歹,没有我在怎么能行?”
  她素来贫嘴惯了,楚襄也懒得跟她计较,只道她在这里岳凌兮的伤就好办多了,于是立即让到了一边,等着她为岳凌兮治疗。
  陆明蕊也是个有分寸的人,嘴里开着玩笑手里也没闲着,不一会儿就配合书凝把岳凌兮的衣服褪下来了,当她见到那双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皮肤的胳膊时,所以动作瞬间凝滞,过了半天才咬牙挤出几个字。
  “他们居然对一个姑娘下这么重的手!”
  楚襄望着那些伤痕,眸心亦有炽火流过,却不像她那般怒形于色,只沉声道:“她高烧不退已经两日了。”
  陆明蕊收手敛袖,回到桌前刷刷写下一张药方交给了医侍,让她们立刻去配药,又从药箱里拿出一堆瓶瓶罐罐,一并丢在床头凳上,然后转过头对书凝道:“再给修仪清理下创口,要重新上药。”
  “奴婢遵命。”
  书凝早就严阵以待,听到陆明蕊吩咐她做事立刻就动起来了,烧水烫毛巾剪绷带全都自己来,为岳凌兮清洗伤口更是不肯假手于人,其余的侍女就在旁边打打下手,未曾入帐。
  趁着这个空档,陆明蕊和楚襄去了外间说话。
  “她的手怎么样?”
  “不太好。”陆明蕊一双杏眸微微凝住,略显沉重,“好几处筋脉都受到了损伤,需要重新接好,麻烦不说,即便接好了也不一定能恢复成原来那样,无法提重物是肯定的,写字吃饭可能也会受到影响……”
  她没有言明这个过程会有多辛苦,但楚襄是知道的,小时候练武的时候扭了筋,父皇给他正回来的时候他都疼得冷汗直流,更别说是断了重新接,他不忍心岳凌兮受这样的苦,遂开口问道:“如果不接会如何?”
  陆明蕊沉吟道:“照修仪的情况来看或许近期活动无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断掉的筋脉会慢慢萎缩,到最后……这双手恐怕什么都做不了了。”
  闻言,楚襄面色一滞,半天没有说话。
  恰在这时,书凝掀帘而出,冲二人福了福身道:“启禀陛下、陆太医,修仪的伤口已经清理好了,是现在上药还是……”
  陆明蕊抬眸看向楚襄,低声吐出一句话:“若要接上手筋,现在是最好的时候。”
  无须她说楚襄也明白,时间拖得越久越不利于恢复,况且这是要见刀子的事,等岳凌兮愈合了再来做又要受一次伤害,倒不如一次性解决,陆明蕊手法好,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思及此,楚襄薄唇一抿,吩咐道:“你先出去候着罢。”
  陆明蕊点点头,转身就离开了。
  随后楚襄径直踏入了房内,才掀起床前轻轻摆荡的垂纱,就与一道纯净透澈的目光对个正着,他微微一愣,旋即伸手抚上她的侧颜。
  “什么时候醒的?”
  “有一阵子了。”岳凌兮脉脉地看着他,语声轻缓如水,“这几天让你担心了。”
  这一路她烧得昏昏沉沉的,多半时间都在沉睡,虽甚少与他交流,可每次醒来都能见到他担忧的眼神,她心里愧疚,想快些好起来,又觉得力不从心。
  楚襄探了探她的额温,仍像先前那般烫手,清醒只怕也是这一会儿的工夫,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跟以前一样善解人意,绝口不提自己有多难受,只顾虑着他的感受。他心口泛酸,忍不住俯下身去吻了吻她干裂的唇角,温柔又小心,满怀缱绻之情。
  “莫说这些,好好休息。”
  岳凌兮不为所动,看了看他略显沉暗的脸色,又看了看自己的手,顿了半晌才道:“我是不是……以后都没法再当你的女官了?”
  “你可以当我的皇后,我的妻子。”楚襄在她耳畔柔声道。
  “可我不想一无所用。”岳凌兮勉强握了握他的手,目含恳求之意,“就让明蕊为我接上手筋吧,疼也不要紧,我忍的了。”
  楚襄沉默片刻,扭过头对书凝道:“去把陆太医叫进来。”
  书凝细声应了,一阵窸窣之后,陆明蕊再次回到了房间内,扬眸一瞅这阵势,便知楚襄多半是听了岳凌兮的,于是转身就开始从药箱里掏东西,银制的长针、钳子、手夹一样样地摆在了桌子上,闪着锋利的冷光,乍一看,颇让人瘆得慌。
  楚襄不着痕迹地散开了床头的垂纱,意在遮住岳凌兮的视线,她心里一片雪亮,状若不经意地转移了话题。
  “我们什么时候回王都?”
  “想回家了?”楚襄抚摸着她的发丝,目光温柔似水。
  “想。”岳凌兮毫不犹豫地答道,“我想在莲池好好地洗个澡,想在玄清宫的摇椅上睡一觉,还想去找襄襄玩。”
  也只有在病的时候她才会展现这个年龄该有的稚气。
  楚襄弯唇轻笑:“它比你过得好,不用担心。”
  说话间,书凝已经端着一碗乌黑的药汁来到床前,不等她说话岳凌兮就一口吞下了,未过多时,人已有些昏然。
  “会不会等我回去了,它已经不认得我了?”
  “不会。”楚襄替她擦去额头上的汗粒,低声安抚道,“你走了它都不爱跟宫女们玩了,成天缩在窝里不出来,任谁哄都没用。”
  岳凌兮微微展颜:“看来它只喜欢我。”
  “我也只喜欢你。”
  楚襄此话一出,顿时惹得她红了脸——旁边的太医侍女加起来近十个人,他的言语这般□□,也不怕人家听了笑话……
  岳凌兮如此想着,却不料他又来了一句:“我就爱看你脸红的模样。”
  真是要羞死人。
  岳凌兮只想用手捂住他的嘴,奈何神智越来越昏沉,那张俊美的脸也越来越模糊,最终眼皮一沉,失去了意识。
  “开始罢。”
  楚襄转眸看向陆明蕊,神色已不复方才与岳凌兮聊天逗趣那般轻松,陆明蕊深知此事马虎不得,亦收起了笑嘻嘻的样子,坐于床前开始下刀。
  整个过程静得没有一丁点儿声音。
  陆明蕊怕岳凌兮疼醒了受罪,又怕她挣扎起来麻烦,所以加重了麻沸散的剂量,所幸一切都十分顺利,直到她缝好伤口岳凌兮都还陷于沉睡之中,仿佛对这些发生在她身上的痛楚毫无所觉。
  楚襄本来一直守在床前,直到军营那边反复派人来催,才不得已走了。
  日沉月升,夜晚来临。
  岳凌兮醒来的时候周围的宅院刚好华灯初上,一片璀璨光影,川流不息,行馆内也点上了无数盏长明灯,亮如白昼,屋子里的陈设和布置无不证明着她所在的地方并非西夷,而是她心心念念的楚国,她迷糊了一瞬间就意识到了。
  实在是太久没有过这种安稳的日子了,一朝放松,竟有些恍惚。
  紧跟着她就感觉到两只手臂火辣辣地疼,像是一把火烧进了骨子里,上面似乎敷了层冰冰凉凉的药膏,能稍微缓解一点,她下意识地想去碰,却发现手腕被绑在了床栏上,丝毫动弹不得,想必是怕她睡梦中乱动,扯裂了伤口。
  她缓缓呼出一口浊气,正要唤书凝过来,却见纱帐外有两道黑影渐行渐近,还伴有男女交谈的声音。
  “今晚不是要偷袭符城?你怎么有空来这里?”
  “有陛下亲自坐镇指挥,无须我参与。”
  陆明蕊似乎噎了噎,继而又道:“你也知道陛下在这里,那你还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来行馆探望凌兮?”
  “她伤成这样,我怎能不来?”
  “我不是让你不来,只是眼下风头浪尖的,你就不能……”
  她话还没说完,那人已经闯进了房间,隔着纱帘远远地望着那抹横卧在床上的纤影,最终还是败给了积累多日的思念和担忧,一把掀开那层朦胧的垂幔,大步走到床前。
  三个人的目光就这样对上了。
  原先不识情滋味,眼下开了窍,看什么似乎都更加通透,甚至能察觉到他人极力掩藏的东西,比如感情。
  岳凌兮发现陆明蕊正默默地看着夜言修,眼底含有一丝黯然,而夜言修的视线却停留在她身上,难掩欣喜,这一瞬间,她意识到了某件事。
  陆明蕊随军远赴边关从来都不是为了奉驾,而是为了夜言修。
 
 
第98章 登门
  行馆里人来人往,终究不是个养伤的好地方,所以没过多久岳凌兮就搬去了城南的私宅,那里清幽又僻静,里里外外也都有人照应着,非常适合居住。
  后方一派安宁,前线的战火还在持续燃烧,楚襄在岳凌兮的病情好转之后就匆匆去了楚军大营,已经数日未归,而本该随驾的陆明蕊却被他留了下来,每天都过来给岳凌兮问诊换药,在她的照顾下,岳凌兮康复的速度比预期还快。
  不过她的手还是没什么力气,许多事情都无法亲力亲为,好在身边有个细心懂事的书凝,有时候只需一个眼神或动作就能领会到她的意思,从来不让她费心,欣慰之余,她却感觉到书凝有些异常的沉默,旁敲侧击了好几次,都被她躲过去了。
  某日午后。
  院子里刚下过一场雨,被晒得发蔫的野草和树叶都喝饱了水,翠色。欲滴,凉风一吹,挂在上面的水珠就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带着晶莹微光,犹如一串串细碎星子划过眼帘,教人看得甚是欢喜。
  不过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散布在前院的玉兰盆栽全都移到了回廊下,就连嵌在地里的四角石龛灯也被□□了,留下一片完完整整的空地,而岳凌兮此时正站在中央演练着什么。
  “巽位正对着东漓江,可能会被水鱼偷袭,要稍微变动一下……”
  岳凌兮喃喃自语着,忽然举步上前,正要把那两块压阵的圆石移开,跟在后头的书凝连忙开口:“修仪,让奴婢来吧。”
  一句话就把她的思绪从八卦阵中拽了出来。
  岳凌兮看了看垂在身侧的双手,试着将其握紧,却还是松松软软的没有力气,于是逸出一声轻叹:“你把它们移到右边的梧桐树下吧。”
  “是。”
  书凝依言照做,当圆石落地的一刹那阵型又发生了变化,脚下的石板也动了起来,隐约被分割成了几个大小圈,上面刻着的五角图案渐渐被水填满,倒映着湛蓝的天色,漾出清澈波光,甚是引人注目。
  这该不会就是阵眼?
  书凝欲上前触摸,行至一半却被透明的空气墙挡住了,她满脸惊讶,试着换了个方位,结果还是一样,与此同时,埋伏在四面八方的□□已经冒出了头,咔嗒几声空响,那是利箭离弦的声音,如果不是演练书凝恐怕已经命丧当场,不过她胆子倒是大得很,非但没有受到惊吓,还充满了好奇。
  “修仪,我这是触动机关了吗?”
  岳凌兮默然颔首。
  “那就好,到时那些蛮子肯定会像我一样看到阵眼就往前冲,然后落入陷阱之中,被我们楚军杀得片甲不留!”
  听到这话,岳凌兮反而沉默了。
  前线战事紧张,楚襄已经不眠不休地忙了许多天了,偶尔回来也未曾提及半点儿战况,她反倒是从陆明蕊嘴里听了几句,说是符城那边打得不是很顺利,好像有高人在暗中布阵,导致楚军折损了五千多兵力,眼下双方还处于僵持之中,情况十分不利,因此她才动了助战的念头。
  毕竟是伤人性命的东西,若非形势所迫,她又怎会拿出来用?
  思及此,岳凌兮微一扬眸,轻声道:“破巽上离,绕到树后,将石砖扔进井里,再从西边的走廊穿过来。”
  书凝点点头,知道岳凌兮是在教她如何离开阵内,于是按照步骤开始移动,远远看去,就像一只粉色的兔子在草坪上来回跳跃,甚是可爱,院子外头的影卫不知其中玄机,只道是主仆二人在玩些什么,一时好奇便多看了几眼。
  “都挤在这里做什么?”
  流胤不知何时出现在后面,一声沉喝,影卫们立刻归位,身躯绷得笔直,不敢再私自观望,偌大一座月洞门顿时变得空荡荡的,里面的情形尽可一收眼底。
  她们这是在拟阵?
  流胤看见书凝正在往井里扔东西,眉头一皱,旋即大步上前接过了她手中的砖块,道:“你松开手,我来吧。”
  他没有计较这格外不妥的行为,也没有多问为什么,只是见她动作稍显吃力便想要施以援手,没想到书凝突然撒手退了两步,砖块砸在水井边缘,灰色的碎屑溅得到处都是,差点落到两人的脚上。
  场面霎时僵滞。
  明明隔了一臂之宽的距离,她却如同躲避瘟疫一般,迫不及待地闪开了。
  流胤看着那一地狼藉,然后慢慢把目光转向了书凝,褐色双眸有些发暗,沉淀着许多旁人看不懂的东西。书凝一句对不起哽在喉间,身体却只想往后退,仿佛有条无形的绳索在拉着她,迫使她逃避眼前的一切。
  “书凝,去把我的图拿过来,我要修改一下。”
  此言一出,书凝像是得到了特赦令,忙不迭地跑开了。
  流胤凝望着她的背影,片刻之后才转过身来,冲岳凌兮微施一礼,道:“修仪,我先退下了。”
  岳凌兮无声点头。
  不久,书凝把笔墨纸砚都搬到了亭子里,一一为岳凌兮铺陈好,然后又进屋去拿垫子了,生怕她在石凳上坐久了会不舒服,岳凌兮见她忙里忙外的也不阻止,反而让那些影卫都退去了外院,然后就开始修改阵术图了。
  若非必要,她实在不想伤人性命。
  岳凌兮深知这种大范围阵术的厉害,亦不想成为拓跋桀那种视人命为草芥的人,所以她没有照搬古籍中的阵法,并将神机连弩换成了金蚕丝网,意在困住夷军,之后是成为俘虏还是殊死抵抗就全看他们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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