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首先是稍稍回想了一会儿这家报社所印刷的那些报纸上文章的风格,然后又考虑起了自己现在应当写一篇什么样的文章。
由于她不知道那位看起来十分老派绅士的报社社长的政见以及立场,因此她放弃了社论性的文章,转而思考起了一些更为温和的生活文化类的文章。
当她坐在打字机前做短暂思考的时候,报社里的一位男记者给她端来了一杯水。那让林雪涅向他微笑点头着说谢谢,而在那位很可能会在未来成为她同事的男记者对她说了一句“不用谢”后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林雪涅会觉得自己的眼前突然浮现起她曾与自己的恋人艾伯赫特一起享用的一餐简便晚餐。
奶酪、火腿以及香肠片,还有切得很薄的全麦面包和黑麦面包。
那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简单,仿佛只要再摇曳几支烛火就能成为孤独者的冥想时间,却是因为那样的一个人而变得充满了幸福的气息。
尽管那时的她是那样的迷茫,也不知道两人的未来究竟能不能逃离那些战火。可现在回想起来,只要有那个人在她的身旁轻焕她的名字,她就能忘却那一切的寒冷,并感受到满满的爱意。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把手放到了打字机上。
【前一天的晚上,我给自己准备了一份简便晚餐。奶酪、火腿以及香肠片,还有切得很薄的全麦面包和黑麦面包。那是我们在以为自己已经长大,却并没有长大的时候所努力逃离的简便晚餐。
一家之主坐在桌首,他在那里向我们全家人一起讲述他的这个白天,也让我们向他汇报我们的这一整个白天。多可怕呀,我要坐在那里,就像皇帝的一个大臣,这样持续一顿晚餐的时间……】
当她用打字机敲出轻快的节奏,并将心中所想到的,曾经由她的朋友们向她描述的画面变成一个个的德语单词,再将那些德语单词连成句子的时候,四周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她也只能听到柏林初夏的威风吹过她的心的声音。
那应当是充满了爱意的,就好像她在那些文字中所透露出来的,而不是一名应试者在希望得到一份自己心仪的工作时的绞尽脑汁……
同样是在这一天的午后,林雪涅在说出“先后和她解除过两次婚约的未婚夫”时心里所想的那个绿眼睛贵族则正在一间咖啡馆里,与他的未婚妻塞西莉娅一起他们的咖啡时间。
可这并不是什么午后的甜蜜一刻。
因为,第一次在这样的时候来到自己婚约者的办公室楼下的格罗伊茨上尉并非是来这里诉说浓情蜜意的。相反,他来这里,是为了向对方提出解除他们婚约的请求。
“我知道这样的请求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会是冒昧的和无礼的。但很抱歉,塞西莉娅,我不得不这么做。因为我发现我无法对您付起身为一个丈夫的责任。我无法在婚礼上给您一个违心的誓言。在神父和深爱着你的亲人们的面前,我也说不出那样的谎言。就连这一刻我都没有爱着您,我又怎么可能和您一起走到永远?”
在传达室的人告诉这个党卫军的女性队员,她的未婚夫正在楼下等着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了不怎么好的预感。可当塞西莉娅真的听到自己所崇拜的,并且已经和她订下了婚约的男人对她说出这样的话语,她到底还是没能掩饰住地险些没能拿稳咖啡杯。
在她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又再度抬头的时候,她试图用尽可能温和的声音说道:
“相似的问题我们在订婚前就已经讨论过了,艾伯赫特。但是讨论的结果是我们最终订下了婚约。在我的父母和您的母亲还有海因里希·希姆莱先生的见证下进行了订婚仪式。”
对此,艾伯赫特只是给出了一个简短的,肯定的回答。但在那之后,却并没有急于继续解释。显然,这符合他的作风。
于是在短暂的沉默后,塞西莉娅又试着开口道:“如果是因为那天晚上我们见到的那个女孩,艾伯赫特,你应该知道你们之间是没有可能的。你也根本就不需要因为她又出现了就这么急于和我解除婚约。因为即使你和我解除了婚约,你也不可能又去和她完成你们当年的婚约。这样的想法会害到你的。”
这个雷厉风行且遇事沉稳的党卫军女孩说到后来甚至都有了一点急切。对此,绿眼睛的贵族只是向她重复了两遍“我知道的”。而后,他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塞西莉娅。”从沉思中把自己拉扯回现实的艾伯赫特叫出了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女孩的名字,并用一种温柔得几乎让人感到心疼的声音说道:“我只是又想起了爱一个人的感觉。”
当塞西莉娅的眼睛里出现疑惑,艾伯赫特又继续说了下去。
“尽管我和她之间已经没有了可能,我也打算只是一直远远地看着她,但我依旧还是爱着她。那种感觉很美好,它可能会带给我很多伤痕,却很美很美,让我无法忘记。无论在什么时候,我都不会后悔我有过这样的感觉。然后我就意识到,我不应该让您把宝贵的青春和时间都浪费在一个注定不会爱您的人身上。那样对您不公平,也对那个可能要到再晚些时候才会出现的,像我爱着雪涅那样爱着您的人不公平。”
第143章 chapter 144
作为一名属于1938年的党卫军女性成员, 塞西莉娅从小就觉得自己和她的那些只喜欢漂亮衣裙的姐妹们并不一样。尽管, 她也喜欢那些漂亮的东西,但攀爬和射击或许才会是更能引起她兴趣的东西。
她保留了自己女性化的一部分, 却也极为热衷于触碰钢铁与枪管。
她本以为自己并不会喜欢, 也不会被那些柔软的东西所打动。
可是当她听到了自己未婚夫所说出的那些话语时, 泪光却是会不受控制地在她的眼睛里闪动。那种感觉奇怪极了, 也陌生极了。
在这样的时刻,坐在她对面的那个她所见过的最出色迷人的男人则向她递出了手帕。
“今天我来这里,除了向您提出这个请求,还想和您约定一个时间。解除婚约这件事需要被郑重地对待,我需要找一个足够合适的时间去向您的家人表达我的歉意。至于是否要在报纸上刊登这则消息, 我会遵从您的意见。”
“可、可是我还没有同意……”
从艾伯赫特的手里接过了手帕的塞西莉娅显然还没有好好地想明白这件事。的确,任何人都不可能在短短几分钟里就想明白这样的事,就连同时得到了海因里希·希姆莱和阿道夫·希特勒的称赞的这个女孩也不能。因此, 当她听到自己的未婚夫居然都已经考虑到了这些的时候连忙抬起头来说出这样的话。
可是艾伯赫特却是告诉她:“您会同意的。因为婚姻不是一个人的事。”
说着,艾伯赫特又等待了一会儿,在他确定自己一定是不能在今天下午的咖啡时间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后又开口道:“如果您想清楚了我应该在什么时候去拜访您的家人, 打电话给我。在一天的二十四小时里,无论多早, 又或者无论多晚都可以。”
这样之后,艾伯赫特拿上了他的帽子, 起身,并走向一名咖啡馆里的服务生和他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就跟着他一起去结了账。
当他这样离开的时候, 背对着那边的塞西莉娅不禁借着沙发椅椅背的遮掩转头看向那个显得那么温柔的男人。却又是在这样看了对方好久后又转回身来,手里拿着那块手帕,却并不用它擦去已经滑落的泪滴。
自始至终,艾伯赫特都没有和她提起希望她别去找自己所爱的那个女孩的麻烦。这是出于对她的了解,以及对于她身上某种品质的信任和尊重。
这个党卫军女孩深知这一点,可正是因为这样,她的心里才会感觉到更难受,又对这个男人恨不起来。
又是几分钟后,她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带着那块手帕,看起来面色如常地走出了这间咖啡馆。
两个月后,
柏林。
【古代的日耳曼人把橡树尊为最为神圣的化身。他们在那棵巨大橡树的树荫下诉说祈求。尽管萨克森人的神树已被砍伐,可是对于橡树的尊崇以及热爱却印刻在了德国人的血脉里。
当贝多芬走进树林,走进那令人沉醉的大自然,他感到惊喜,他甚至感叹道:“我那不幸的重听在这里并不折磨我,就好像地上的每一棵树都在与我交谈。神圣,这太神圣了!”】
绿眼睛的贵族手里拿着一份报纸,并阅读着报纸上的那一篇温暖的文字。当他站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巷里阅读着那些文字的时候,他的脸上会不自觉地展露笑意。而当他看到这篇文章最后的署名——“雪涅·林”的时候,他则会有一种想要去亲吻那个名字的冲动。
但是很快,很快他就收起报纸。因为与他所在的这个小巷隔着一条马路的报社里三三两两地走出了刚刚下班的报社职员。
于是他开始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里,并盯着那扇不大不小的门,等待着写出这篇文章的人。他就这样等待了大约二十分钟的时间。
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那个女孩不会才一到下班的时间就走出这间小楼。
她总是会晚些,再晚些时候再下楼。
而今天也是如此。
当那个穿着白底碎花连衣裙的女孩走下楼来,绿眼睛贵族就连呼吸都变得轻柔了起来。尽管他此时与那间报社的小楼还隔着一条马路,尽管他躲在不被阳光照亮的阴影处,根本就不可能被那个女孩发现,可他依旧会这样。
可是随后,一名男性就跟在她的后面走下楼来,仿佛他们原本就是一起从办公室走到的楼下。两人在报社的楼下交谈起来,那让绿眼睛贵族仅上扬了一点的嘴角又恢复了先前的弧度,也让那双绿色的眼睛更为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里,连一丝一毫的细节,甚至是那名男性脸上的表情也不愿放过。
大约是两三分钟后,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女孩似乎是拒绝了那名男性什么,笑意中带上了些许的歉意。然后她就和对方挥手说出了告别的话语,只留下与她共事的那名青年站在那里,挥出了告别手势的手僵在了那里。他在片刻的不知所措后笑着摇摇头,向着反方向的某个目的地走去。
见此情景,绿眼睛的贵族连忙跟了上去。
或许,在与他心爱的女孩再次重逢之前,他说什么也不会相信自己竟会把他跟踪与侦察的技能用在了这里。他就这样收敛起自己的那份在人群中能够让人一眼看到的与众不同,并小心隐藏起目光中的那份灼热的渴望,跟在林雪涅的身后不远也不近的地方。
尽管,以这个黑发女孩的警觉性来说,绿眼睛的贵族即便是跟得再近一些,也再紧一些也不会让她发现。可他就是保持了这样一个距离,仿佛只要再近一些他就会无法克制住那份想要牵住心爱的人的手的冲动。
于是他就跟着他仿佛只能这样远远看着的女孩,看着她走进商店,买上一些面包,一些肉类,还有一些蔬果,逗一逗路上的小猫和小狗,甚至是在一个小孩子把她错认成了自己的妈妈并抱住了她的腿后笑着摸了摸小孩的头又给了他几颗糖。然后,她抱着装有那些的纸袋子返回她现在所住着的那间公寓。
直到她走上楼去,艾伯赫特又站在楼下望着属于她的那扇窗户好一会儿,然后他才脚步匆匆地离开。
他需要先回到党卫军的指挥部。
然后,在几个小时之后,他还和自己的朋友们有一场啤酒之约。
…………
“干杯!”
“干杯!”
“干杯!”
晚上九点,骑兵上尉克劳斯,空军少尉曼弗雷德,还有空军中尉路德维希一起聚在了这间他们喜欢的啤酒屋里,举起足足装有一升麦芽啤酒的啤酒杯大声说出干杯。
即便这里是柏林,是德国的首都,可这样的几名军衔不低长相也十分出众青年军官如果穿着军装这样聚在一起,还是很容易引人侧目的。而现在,他们则在举杯说出干杯之后十分不满地看向了也和他们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的,拥有上尉军衔的艾伯赫特。
于是刚刚还被朋友们嘲笑了好一通的艾伯赫特也只好失笑着举起杯子,与他们一个碰杯。
“干杯。”
当艾伯赫特也说出这句能让他在这个时候显得很合群的话,四个碰在一起的大啤酒杯才又分开。四人纷纷喝了一大口啤酒,然后这才开始他们今天聚会的话题。
“我上次回来的时候你们就告诉了我一个这么大的新闻,现在我又是一个多月没回来,艾伯赫特就已经变成跟踪狂了?”
说这句话的人是曼弗雷德,由于四名好友现在有三名都长期待在柏林,因此,这个待在波兹坦的家伙只要一回来,四人之间就必定会有一次聚会。
“你不应该用这么客气的词来说他。”在曼弗雷德之后,克劳斯这样说道:“他现在简直就像是个变态。有一次我在和他说正经事呢,但是事情才刚刚说到一半,他就跟我说他得离开一会儿。然后我才知道那个时间正好是雪涅下班的时间,他要去报社楼下一直跟踪雪涅到她家。你们能明白他跟踪完了人之后又回来找我继续谈那些事,这让我感觉得有多怪异吗?我简直觉得一星期之内我都不想再见到这家伙了。”
在克劳斯之后,路德维希又马上加入了战局,并表示他还有更多猛料可以透露!
“他哪里只是跟踪雪涅上下班,这家伙还会在从党卫军的指挥部出来之后再过来看看,他不上楼,也不来我这里,他就这么在楼下站着,只要雪涅屋子里的灯还亮着,她也还坐在桌子前看书或者用打字机来写文章,能让他看到。”
在路德维希曝出了这条惊天猛料之后,曼弗雷德和克劳斯分别发出了感觉这简直是惨不忍睹的嫌弃他的声音!
然后离家又是一个多月的曼弗雷德连忙追问他的好室友,他究竟是怎么发现的!
对此,路德维希则并没有太多夸张成分地老实交代道:“有一次我晚上十一点才从空军部回来,大晚上的看到一个穿着党卫军军服的家伙站在我家楼下,我都吓死了!”
第144章 chapter 145
路德维希才一说完, 大家全都疯狂大笑起来, 这哪止是笑得前俯后仰,他们笑着笑着分明还要拍起桌子来!连带着艾伯赫特也在被朋友的推搡下又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啤酒。
“说真的, 你如果真的这么不放心雪涅, 你干脆让路德维希每天都送雪涅去上班再接她下班得了。”
几口就喝光了那么一大杯啤酒的克劳斯在和啤酒屋里的女服务生示意再来一杯的时候这样说道。但是在他回过头来的时候, 却是发现了事件当事人之一的路德维希正在很凶很凶地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