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晚心脏砰砰砰地跳起来,她睁圆了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叶卿,“现在几点了?你不回家吗?”
“两点。”叶卿这样说完,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她后面那个问题,“跟我妈说过了在工作室过夜。”
程晚舒了一口气。
叶卿一直没有动弹,他手臂有一些发酸,他维持着这个姿势,看着困倦的程晚,“你在哪里过年?”
“我要回燕城。”她重新抬起眼皮。
“那你给我带好吃的。”叶卿笑了笑。
她轻飘飘地应了声“嗯”。
他伸手拉上了飘窗的窗帘。
“叶卿。”程晚的声音颤颤的。
“嗯。”
“我爸爸看到我们睡在一起会不会打我?”
“睡在一起?”叶卿疑惑地说,“不能算吧,我总不能睡地上。”
程晚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的,可还是觉得心里慌慌的,她稍稍抬一下脑袋就能看到爸爸的睡相,“要不我睡地上吧。”
她听见他微不可觉地笑了一声,浅淡的笑声停留在喉咙的位置,他说:“你疯啦。”
被嘲笑了,程晚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还是小月牙的时候,她有些微的意识到她和叶卿的关系是让人羞耻的,不过她起初是完全把自己当成男孩子,所以她不太在意这些。
可是现在……
现在这样,就会有一些别扭。
她用手指蹭了蹭脸颊,热热的。
闭上眼睛的叶卿拥着她,很快便睡去了。
程晚失眠了一小会儿,她也不明白在苦恼些什么。
——
叶卿一直没有回宁城,程晚跟去了爸妈的老家燕城过年。燕城还有她的爷爷奶奶和外婆。
年三十那天晚上,叶卿也没心情放烟花,他待在房间给程晚打了一通电话。
她没有手机,所以他只能打她爸爸的号码。
程简阳用的手机挺老式的,基本只有电话和短信的基本功能,手机跟了他很久,他觉得这样很好,无需浪费时间在无用的社交软件上。
跟程晚打电话的时候,她一直在激动地跟他说燕城特别大特别好玩,下次一定要跟他一起去。
叶卿莞尔,将这些话听往心里去。听她的口气,燕城的确是个很不错的地方。他单凭她的诉说想象着,仿佛也去到了那里。
与其在外面吵吵闹闹,不如静静地听一听她说话的声音。
程晚的普通话不是很标准,有时候前后鼻音不分,有时候ln不分,但是她的声音软软的,像涓涓细流。
他们的电话不会通太久,以免父母多心。
初四那天晚上,简喜乐在楼下喊叶卿下去玩。叶卿走到一楼,还在下楼的脚步突然一滞。
简喜乐牵着程晚,笑着等他过去。
程晚穿着她的新衣服,一件白白的棉袄,她的腿细得像两根竹竿。程晚剪了头发,但不是很短,没有搭理,杂乱地散在肩膀上。
她举起手冲叶卿招了招。
叶卿走过去,轻轻抓了一下她的胳膊,“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今天刚回来。”她的双目像珍珠一样,在夜里生辉。
看到程晚,叶卿心里舒坦,他没有再问别的话,就在这样的夜里静静地看着她。
注视是可以传递情绪的,而程晚没有敢抬头。
“你们干嘛呢!去不去放炮啊?!”简喜乐喊了一声,打破二人之间的宁静。
“走吧。”叶卿拍了拍程晚的肩膀,跟上了前面的简喜乐。
他走在程晚的左前方,她一直盯着他修长的腿看,几乎抵到自己的腰,程晚沮丧地羡慕着高中男生发育的速度,对自己的小短腿感到很失望。
她又盯着自己的腿看了看,遗憾地摇头之际,脑袋被人拨了个方向。
叶卿在时君以手上的鞭炮炸响之前,眼疾手快地捂着了程晚的耳朵。
她仍是吓得一颤,眼见那片光亮在半空炸响了。
几个人走到一处废弃的操场,空旷的操场上空回荡着剧烈的鞭炮声。
程晚惊魂未定,看着被时君以扔掉的鞭炮残渣。
“你不疼吗?”
少年摇头说:“不疼。”他又笑着问她:“你要试试吗?”
程晚说:“可是这样很危险,会把手炸伤的。”
“这里地上都是雪,如果不抓手上我也来不及跑。况且我小时候我爸经常这样玩,不会出什么事的。”
倘若知道会出什么事,男人的胆量也促使他们去推进这些冒险的过程。
非常的刺激且有成就感。
叶卿是第一次听见时君以说他爸爸。
他联想到夜夜来家里闹事的男人,仔细想一想,叶卿几乎不记得那个张牙舞爪的男人长什么样子。
或许眉眼之间是和他有一些相似的。
时君以这样提起他的父亲,却非常平静。
简喜乐去自家的车里拿鞭炮,她亲戚家是开超市的,年前屯了好多鞭炮,还有烟花,各种各样的烟花,有叶卿见过的,也有他没见过的。每一朵烟花绽放在空中时,程晚都会不自觉地高兴地跳起来。
她激动地跑到时君以跟前想给他点火,被人困住上身,叶卿长长的手臂圈住程晚,把她往后拉,他的声音在耳边温温地响起,“穿羽绒服,小心一点。”
程晚咯咯地笑着,“看起来好好玩。”
简喜乐就不管那么多,把她拉过去,“没关系的,你小心一点不会弄到身上的。”
叶卿无奈地笑笑,他退后,靠在车门上。
叶卿没有见过时君以这么开心的样子,哪怕是在班级活动里,他也很难将情绪真正地融入进去。可是仅仅这几根烟火棒就让他脸上漾满了笑意。
少年人的心还是很纯粹的。
简喜乐偷偷跟他说过,君以哥哥小时候很快乐,他爸爸对他很好,每年放假都会带他们一家去旅行,过年也带他去放烟花。
后来家里出了一些变故,父亲的脾气就开始急转直下,再到暴力,到离婚,到骚扰……
这些变故让一个十六岁大的男孩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承受不起指责和诟病,便学会了伪善。
快乐是短暂的,长久的是无能为力的以后,必须煎熬在每一天的点滴之中。
生活不是电视剧,破镜再怎么重圆也会有裂痕,人的关系一旦破裂,就无法再修复。所有的回心转意和恍然大悟都只是演员的功劳,爸爸做不到,妈妈也做不到。
他的幸福都留在了童年。
承受的东西越多,踏下去的步子会越重,这一路,留下的这些脚印,叫做成长。
但是幸好,他还记得小时候爸爸陪他放烟花的那些往事。那些往事,让他保留着最后一点真诚。
时君以是在他们这里找到了童年的影子。
光影之间少年的脸,俊美而干净。
时君以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医生,他只是单纯地想医好小喜的心脏病,免得她总是受病痛的折磨。
也许将来,谢誉会变成蜘蛛侠,拯救全人类。
时君以却不想变成那么厉害的人,他只需要成为狮子王,捍卫每一个守护过他的朋友。
坐在车里,程晚扒在车窗上,鼻子顶着玻璃,看着烟光下少年少女的模样,他们在笑着说话,她却听不见,车厢之内一片静谧。
“叔叔什么时候来接你?”
程晚揉揉凉嗖嗖的鼻尖,看着身边的叶卿,“他今天去打麻将了,可能会晚一点。”
“你还要出去玩吗?”
程晚摇摇头,她戳戳自己的腿,“我的腿有一点冷。”
“那就睡一会儿吧。”
叶卿把自己的外套脱下,盖在她身上,掖了一下领子,“你睡吧,你爸来了我叫你。”
其实程晚是睡不着的。
她闭了好一会儿眼睛,不知道叶卿在干嘛,她挤开一只眼睛偷偷打量他。
叶卿在玩手机。
“叶卿。”
“嗯?”他把手机关了。
“对不起。”她说。
“对不起什么?”
“以前的事,我不应该骗你的,对不起。”
他沉默片刻,说,“我没有怪你。”
程晚的手在他的衣服下面,绞在一起,她说,“我现在觉得做女孩也是很幸福的事。”
叶卿看看她,温和地笑。
“长大了。”
非常寒冷的冬夜,时间流逝地很缓慢。
和程晚一起在车里眯了一会儿,叶卿梦到冰封的贝加尔湖,她跟他一起散步,一起吹风,梦境很真实,真实到他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话——
程晚,我喜欢你。
第二十六章
我喜欢你。
叶卿没有说过这么直接的话, 也没有渴望对谁表达过。他自己都不知道那种感觉是不是喜欢,兴许只是睡眠质量不好, 意识混乱罢了。
那天程晚离开以后,一直到开学,他没有再见过她。
放晴的日子, 叶卿和爸爸去爬了一次山。一座低山, 不费多大力气,平时也没什么人,父子两个常来。
叶城是个寡言的人,上山时也不说话哼哧哼哧走路。叶卿赶在前面一段, 才发现爸爸没有跟上来, 岁月面前无壮丁, 他渐渐地也感受到时间在父母身上留下的痕迹。
“爸。”叶卿拉了一下叶城的手臂, “你看下面。”
从山顶往下看,是车水马龙的大桥,还有北城的母亲河。景色很好, 叶城看起来心情蛮愉快的。
叶卿给他递过去一瓶矿泉水, 说:“我最近可能要参加一个比赛。”
叶城只是“哦”了一声。
叶卿不奇怪爸爸给出这样的反应, 因为一贯以来, 父母对他的学业都不会多加过问。他认真学习或者不认真,参加比赛或者得过且过, 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不知道是不是有这部分的原因, 叶卿一直觉得自己的性格很糟糕。
他没有很强烈的好胜心, 没有特别崇尚的东西, 没有理想的大学和职业。他只是会尽最大的能力完成眼下的那些事情而已,甚至根本没有思考过以后。这样的性格,他不知道能让自己做成什么事。
叶卿这样想的时候,爸爸开口说:“不要想那么多,我不希望你有顾虑。”
“你能看出来我有什么顾虑?”
“我当然不知道你有什么顾虑,不过,有什么顾虑都不好。有的时候你想破了脑袋也没用,还不如什么都不管,撒手去干。”叶城这样说,他笑笑,“我就算是个过来人吧,勉勉强强给你点意见。”
“嗯。”叶卿点头。
山顶的风声很大,往耳朵里灌进又流出。
叶卿跟爸爸独处的时候,两人不会说太多话。因为叶城不喜欢吐露心声,而叶卿又不善于表达。
其实很多时候,儿子的烦恼,爸妈也是看在眼里的。
叶城问他,“谈恋爱了?”
叶卿一惊,“没有。”
叶城哈哈一笑,摆手说,“不问了不问了。”
他说不问,就是真的不问了,转过脑袋,去看山下的风景。
因为叶城这个“勉勉强强”的鼓舞,叶卿对比赛的事情多了一点信心。
寒假的尾声,迎来北方的倒春寒。刮了几天妖风,又开始下雪。
下学期开学,因为谢誉话太多,胡澍让他搬去讲台边的御座。
谢誉吓坏了,老胡扯他胳膊,谢誉抱桌子,老胡扯桌子,谢誉抱叶卿。
谢誉就是典型的“你把我调到哪里都没用,我跟每个同学都能聊得来”这类学生。
胡澍就让叶卿换了位置,把许小寒跟黄妍也换了个左右,让谢誉一个人面对暗无天日的课堂。
新前桌是黄妍,凶的要命。
叶卿坐在黄妍前面,谢誉每天用迷茫的小眼神看着他的后背,“老叶,去打球儿不?”
黄妍嫌他烦:“谢誉滚。”
谢誉:“老叶,我不会做题了,你教教我。”
黄妍:“不会做空着。”
谢誉很委屈,他不敢惹黄妍,甚至很害怕她。
后来几天,叫叶卿叫得没那么勤了。
他渐渐地习惯了一个人坐,偶尔苦闷地转转笔,唱唱歌。
“我宁愿所有痛苦都留在心里,也不愿忘记你的眼睛。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啊——越过黄妍去拥抱你。”
前面几个人回过头看着谢誉哈哈大笑。
连黄妍都被他气笑了,她转头,头发一甩,脸色通红看着谢誉:“你神经病啊!”
叶卿遇到了做题瓶颈,他笑不出来。
他揉揉眉心,抬头时正好看到站在讲台上写字的时君以。
眉目温柔的少年停下了粉笔,回头看着谢誉,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
三月让人犯困,尤其是上午第一二节 课这个时间段。
每天大课间的铃声都叫人紧张。
正常情况下的下课铃声突然变成了运动员进行曲。
班里一片鬼哭狼嚎。
班主任胡澍进来,使劲拍手,“大家打起精神来啊,春天到了,从今天开始每天都得去跑操,全都出来整队,不许趴着,下去动动。”
说不许趴着还是有人趴着。
老胡眼尖,盯上最后排的男生,“谢誉起来,带大家喊口号!”
谢誉慢吞吞坐起来,捂住惺忪的眼睛,“为什么又是我。”
他把外套脱了,一边往外走一边在短袖外面套上班级的黄马褂。
叶卿今天值日,不用下去。
跑操中途有一段喊口号是没有音乐的,他坐教室里都能听见谢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