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屋子太贵,横竖就我一个人,便搬到后头跟人拼屋子了,反正还得看着马,住这儿方便。”陶渝推开门道:“是个小客商,出门商量买卖去了,屋里没人。”
玖荷嗯了一声,跟陶渝面对面的坐下了。只是她还没开口说话,便听见陶渝一声叹。
“原先族长让我护送你们来京城,顺带打听消息,我还觉得这是个好差事,没想……”他皱了皱眉头,露出点胆怯来,“我昨儿先去了顺天府,想着壮壮胆子……”
“这京城大老爷们的官威真是不一般……我从顺天府门口过,不过跟那皂役对视一眼,他手里的苔杖就好像要往我身上来了。”
陶渝的声音完全没有了在平兴镇上的那个爽朗劲儿,不仅胆怯,还有点犹豫。
“不用担心,”玖荷安慰了一句,“你有路引在身上,又有族长里长开具的保书,再说是京城的官差,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只是陶渝完全没有被安慰到的样子,又叹道:“这京城的东西真是贵,这等两三个人的屋子也要两百文钱一晚上,昨儿出去吃了葱油面,一碗竟然要十五文钱,也不知道京城的人都做什么营生,哪儿能活得下来。”
当初她们出来老夫人一共给了玖荷十两碎银子,一路过来花了快八两,玖荷凑了个整,给了他二两银子,道:“你这两天也好出去看看,兴许看多了就好了,京城里头住的也是人,跟咱们一样过日子的。”
陶渝接过银子点了点头,只是面上的表情依旧却没轻松多少。
玖荷叹了口气,他第一次来京城……只是往后这打探消息又或者商量事情八成是指望不上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要不了一个月,这一家就要恨不得全跪在玖荷面前:求再气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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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黄妈妈正在给齐太君回报这一次出门的结果。
“……他们族里虽派了人来, 不过却住在后头的大通铺,一看就是没什么银子也没见过世面的。只是这大通铺人来人往的, 却不好离得太近去听了。只听见什么顺天府啊, 打听消息什么的。”
齐太君半闭着眼睛,方妈妈站在她身侧缓缓的扇着扇子。
“……她就是个没脸没皮的, 路上给自己买了枣糕还有香饮子,还说要带回来给少爷尝尝。”
“……去的路上还仗着自己年轻,几乎跟飞一样的走,我们几个老的在后头撵的一身臭汗,她还笑,一点尊老的心都没有,要我您真的该好好的教教她才是, 不然她这进了咱们国公府的门,教坏咱们府上的丫鬟怎么办?”
方妈妈咳嗽了一下, 警告般看了黄妈妈一眼, 齐太君睁开眼睛,问道:“可曾记下房号没有?”
黄妈妈正一顿说的痛快, 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齐太君又问了一遍, “陶家族里那人住在哪儿。”
黄妈妈点了点头, 笑道:“我办事您放心,别说房号了,连什么人跟他住在一起都打听清楚了。”
齐太君嗯了一声,道:“在咱们家里寻个四五十岁, 看着富态的男仆过去,跟他住一间屋子,装成要去西边的客商,想雇他的马车。”
“老太君好计策。”方妈妈立即赞了出来,“这样一招釜底抽薪,先把她外头的臂膀折了,她不过一个年轻姑娘家,听表小姐说她年底才十六岁,就算有点小聪明,又能知道什么?到时候求助无门,一旦撒泼耍赖,那立即就要得了表少爷的嫌弃了。”
齐太君嘴角微微翘起,只是黄妈妈还有点不甘心,她这一把年纪了,今儿受了这么些气,却还得忍着……她眼珠子转了转,道:“只是她这般嚣张,也得挫挫她的气焰才是。”
见齐太君没说话,黄妈妈小心试探道:“不如我去跟厨上的人说说?还有看门的曾妈妈,也叫她得点教训?”
“不妥!”说话的却不是齐太君,而是方妈妈,“欲速则不达。况且这也没什么意思,叫厨房为难她,她转脸就能跟表少爷说,反而叫表少爷越发的同情她呢。”
齐太君点了点头,叹息一声道:“正是这个理儿。”
“那就这么放过她了?”黄妈妈还是有点不甘心,“早上——”
方妈妈一阵的咳嗽。
齐太君那双眼睛彻底睁开了,道:“你也别咳嗽了,你们两个都是当年随我一起嫁进国公府的人,没什么是不能摊开来说的。”
两人都是一脸的羞愧,低头不说话了。
半晌,黄妈妈道:“我是早上出去受了气,这才……”
齐太君淡淡一笑,道:“总有你出气的时候。”
黄妈妈一脸的惊喜。
齐太君舒了口气,道:“方才在书房伺候的长随回来了,他说新来的这位表少爷一早上得了先生不少夸奖。”
齐太君脸上抑制不住的笑容,“功底扎实,文章很有见地,字儿写得也好,是标准的馆阁体,还说他现在这个水平考举人已经有七八成把握了。又问他师承何人,听着有几分想收徒的意思。”
“这……”黄妈妈脸上是喜中带了点担忧。
现在国公府书房里头教书的这一位先生是原来老国公旧友之后,当年也是考中过状元的,他的学问连先帝都夸奖过,若不是他父亲去的不是时候,丁忧三年给耽误了,他怕是要当帝师的。
这一位先生也是老太君拿了老国公的面子才请来的,不过只教一年。而这位先生对国公府的少爷们的评价……都有点不堪入耳,甚至全然不顾读书人的体面,有几分撒泼的味道。
“连八岁的孩童都不如!”
“你若能考中状元,猪也能上树了!”
“千万别在外头说我看过你的文章!我丢不起这个人!”
“猪上树你都考不中状元!”
可以说这一位先生对国公府的少爷们没有一句夸奖,今儿却对新来的表少爷这么夸了一顿……黄妈妈犹豫了片刻,很是坚强道:“我受点委屈不要紧,不能耽误了您的谋划。”
虽知道是奉承,不过齐太君还是笑了笑,又重复了一遍道:“有让你出气的时候!”
这句话说完,她脸上的表情严肃了许多。
“留给我们的时候……不多了啊。”
她说的很是凝重,方妈妈跟黄妈妈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我竟然有点舍不得。”齐太君叹气,“这样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不是我国公府的呢?不然重现国公府的威严,指日可待。”
齐太君一边说,一边慢慢站了起来,两位妈妈急忙上前一左一右将人扶住。
齐太君缓缓走到老国公的牌位前头,上了一炷香,看着轻烟渺渺,忽然叹了口气道:“当日我同意他们进来,原本是两手准备的。”
“若是我那便宜女婿真的获罪了,我便让老二将他们献出去,一来能搏个美名,二来怎么也能把他的官职再升一升。”
“若是我那便宜女婿平反了,我就将他们好好养着,养得跟我亲近了,自然也就是我齐家的助力了。”
“可是行哥儿这么好的学问,我在想……要不要干脆找个人来顶替他,让他改头换面成我齐家的远房子弟?”
不等她的两个心腹回答,齐太君立即摇了摇头,道:“不行,家里这么些人见过他了,而且这是通敌卖国的大罪……”
她又坐回椅子上,方妈妈跟黄妈妈两个一左一右的站着,方妈妈道:“若是真想藏了他,也是有法子的。”
齐太君笑了笑,道:“好在一时半会间还不用想这么远。”她表情严肃起来,对方妈妈道:“多谢你方才提醒我。”
方妈妈吓得跪在了地上,齐太君笑着将她拉了起来,叹道:“当年就是为了个丫鬟,老三到现在还跟我不亲近。”
方妈妈跟黄妈妈两个都低了头,说到这种事情,她们两个也是不敢太开口的。
黄妈妈才怂恿过老太君,说要处置玖荷,现在一想有点后怕,便补救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三老爷如今也做了父母,他也有儿女成亲,想必已经能体会到当年您的苦心了。”
齐太君叹息道:“难道我就不伤心?那丫鬟死的时候肚里还有个孩子呢,四个月大的男婴,流下来都会动了!可是……可是那个时候两家议亲已经到了关键时刻,我不处置了她,难道要让新妇进门先当娘不成?”
黄妈妈这下也不敢说话了。
不过齐太君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她看了一眼方妈妈道:“你去说一声,叫她们这些日子都紧着点,那丫鬟想要什么都答应,态度也得给我恭恭敬敬的,不许叫人看出端倪来!”
方妈妈急忙点头,齐太君又看了一眼黄妈妈,“这两日委屈你了,你先在外头伺候着——”
黄妈妈哪儿敢说不好,当下点头道:“不委屈,为了您什么都不委屈。”
齐太君淡淡一笑,很是满意她这番表态,“等行哥儿嫌弃了她,我第一个叫你出气!”
黄妈妈应了声是,跟方妈妈一起出去了。
齐太君又给老国公上了柱香,道:“……这日子是越发的艰难了……”
玖荷带了京城里头有名的玫瑰糕还有枣泥糕回来给陶行,又道:“比咱们平安镇上的糕点细腻多了,你尝尝。”
陶行笑着应了,吃了两口道:“的确不错。”又跟玖荷道:“国公府请的先生学问很好,我前头几个想不通的地方经他这么一理,顺畅了许多。”
玖荷笑着点了点头,“老夫人知道肯定很开心。”
陶行又问陶渝怎么样了,玖荷想了想,故作轻快道:“他才头一次来京城,又是那么老实的一个人,很是紧张呢。”说完又笑了两声,道:“只是京城开销甚大,我把老夫人给的银子匀了他二两。”
陶行虽然不是全然不知人间疾苦的少爷,但是二两银子究竟是个什么概念也是没数的,当下点了点头,又道:“你拿主意。”
两人说了没两句话,玖荷又说什么时候有空了也带他上街看看,门口传来瑛絮的声音,“老太君叫少爷过去说话。”
玖荷很是不放心,下意识跟着出来了,只是走了两步,忽又想起早上她才给齐太君没脸,就算旁人看不出来,难道齐太君还看不出来?
只是这会儿他们都走到第四进的角门边上了,穿过去就是齐太君平常坐卧的第三进,怎么瑛絮也没拦她?
是全然没当回事儿,还是……里头又有什么陷阱等着她?
要说齐太君不在乎这事儿,玖荷是一点都不相信的,她往日里气到她们家老夫人了,老夫人都能不理她两三天,更别是齐太君了。
上次给她办砸差事的常嬷嬷还有宋嬷嬷,可是直接丢了性命,连带一家子都发配到庄子上做农活去了!
可是她什么时候又怕过呢?
想归想,玖荷脚底分毫不乱,跟着一起到了齐太君屋里,随着一起行礼。
齐太君见她果然跟着过来了,嘴角不由得翘了翘,不过明面上却是一点都不关注她的,只对陶行笑了笑,道:“行哥儿来了。快来坐,今儿先生还来我这儿把你一阵好夸。”
齐太君的笑容里多了几分骄傲,“要知道他来教书,这还是第一次夸人呢。”
陶行原先在平兴镇,书读的就不错,也是常常得人夸的,当下很是得体的应对,又客气一句,“不算什么。”
齐太君笑得越发热烈,连声到了三个好,“这样好的孩子,书读的好,又知礼谦虚,怎么就——”不姓齐呢。
她也知道这话说不出口,及时打住又换了个说辞,“来我身边坐,回头我给你找个老师的长随跟你一起读书去,不许跟你那些不成器的表哥表弟太过亲近了,省得把你带坏了。”
陶行在齐太君身边坐下,玖荷消无声息站在了布帘子旁边不起眼的地方,一是想着这齐太君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二来也看看这屋里的环境。
方才那一番话……去掉夸行哥儿的,就只有那半句能听。
“怎么就——”
就什么?怎么就不跟她亲近?怎么就不是齐家人?玖荷忽然一震,想到上辈子陶家的命运,还有前两年齐太君的手段,每年不过些许的年礼,几样首饰,就将依依拉拢了过去……
她打的什么主意,玖荷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了。
给不成器的齐家子弟找靠山,给马上就要日过西山的齐家找崛起的助力。
这么说……当年考中状元,又没什么根基的陶大人……也是她的目标之一。
不过听说齐夫人嫁进来这么些年,又生了一儿一女,齐太君也没怎么关注,玖荷又觉得这里头怕还是有点什么不为人知的变故。
玖荷乍一想通这个,惊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起来,表面上慈眉善目的齐太君,就跟话本里头的画皮一样,里头是个青面獠牙的夜叉!
甚至她搭在行哥儿胳膊上的手……鲜血淋淋的全是冤魂。
玖荷深吸了一口气,急忙将视线移了开来,又往屋里其他个人身上看去。
一个是陶依依,还有一个则是原先最受宠爱的十娘。
不过这一看又叫玖荷看出点不同寻常来,她原以为依依会瞪着她,却没依依的视线非但没有在她身上落了,反而直勾勾的看着行哥儿不放。
再一看依依也没坐在齐太君身边,而是跟十娘一样,一左一右在齐太君小头两个椅子上坐着。
“……这砚台是当年高祖皇帝赏赐的,这墨锭也是——”齐太君用帕子包了墨锭,拿起来给他看,“这是御制的,这一处用金粉刻了高祖皇帝的年号。这东西……现如今给你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