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荷抬头将这些大人们脸上的表情看的一清二楚,又道:“若说是有人投敌,这三方人马加起来快有三万了,又怎么能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就这么——好像地上忽然开了洞他们全掉进去一样,试问能将这些人全部歼灭,又俘虏了六千辆大车,得用多少人手?”
“这样一支队伍出现在戎东附近,又怎么会没有人察觉?”
当然破绽还有很多,可是玖荷思来想去好几天,觉得只能说到这里为止,刚刚好能帮着陶大人稍稍洗脱嫌疑,再往下——再往下可就是谁最有可能了!
玖荷抿了抿嘴,看着屋里一干大臣。
这些事情不是没人想到,只是当廖将军开口说他手下绝对没有问题,户部尚书也说运粮官家世清白,整个方向都给带偏了。
不过皇帝倒是第一次听见这等分析,顺着她的思路一想又觉得很是有道理,不由得往首辅刘旁生那儿看了一眼。
刘旁生现如今对玖荷也是肃然起敬了,要说不过短短十天,此女能在六部混了脸熟,还能打听出来这么多消息——着实是个能人。
况且又是陶大人的家人,说话做事透着一股子正气——刘大人也给皇帝回了个眼神,越发的不能打了。
玖荷又冲皇帝行礼,道:“民女相信陶大人清白无辜,也相信廖将军一心为国,这场仗是一定会胜的,只是想请陛下彻查此事,还陶大人一个清白!”
最后那一句话她说的铿锵有力,皇帝被吼得精神一震,当下将手里书信递了出去,“你们看看这信。”
陶大人的家书在众人手上一一穿了过去,刘大人忽然站起身来,两步走到台下,冲着皇帝一拱手,道:“此事都是微臣失察,才让陶大人这等忠臣蒙冤,请陛下赎罪!”
首辅都站了出来,剩下那些官员哪儿还敢坐着,也跟着一起站了起来,走到刘大人身边。
皇帝咳嗽了一声,道:“陶大人自请去了戎东县当县令,铁骨铮铮,一心为民,此事一定要严查,要速查,还要将那些造谣生事,散步流言之人重罚!”
刘大人急忙道:“陛下圣明!”
君臣两个一唱一和,将这事儿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陛下圣明!”剩下那些官员,虽有点赶鸭子上架,可是到这个地步,也只能跟着刘大人一起表忠心了。
皇帝看着这第一次没有太后的议政,心里别提有多痛快。看着下头的玖荷越发的觉得可亲了,他道:“你也别跪着了。起来说话。”
玖荷虽然依着皇帝的意思站起身来,可是这心里还是有几分不太相信,就这么就算完事儿了?
没有掌嘴,没有打板子,皇帝和蔼可亲的有点奇怪,为首的那大官更是……他说了什么“……让陶大人这等忠臣蒙冤……”
玖荷皱了皱眉头,这里头怕是还有事儿,难道——
“王显!”皇帝叫了一声,从他身后的幔子里出来一个小太监,也是玖荷当日曾见过的。
“你送这位——姑娘出去。”皇帝道,又对玖荷说:“你且放宽心,朕这便下令,不日便还陶大人一个清白!”
玖荷跟着小太监出去,一直走出偏殿,往皇宫的大门口去了,还是有点不太相信。
怎么这一早上都跟做梦似的?
这也太——
“太像了!”
玖荷忽然闻到一阵酒香,转眼就见身边来了凑过来一个人。这人年约四十,一身锦衣玉袍,虽样貌英俊,但是看着有点没精打采,又是一身的酒气,玖荷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就见这人伸手就想抓她。
“睿王爷!”王显急忙上来将人拦住,又赶紧回头给玖荷使了个眼色,玖荷又往后走了走。
睿王爷一把抓在王显手腕上,抬眼一看道:“怎么是你?明明是个姑娘。”
王显紧张的眉毛都掉了下来,道:“您怎么大清早的就喝醉了?一会陛下看见了又该生气了。”
跟着王爷进宫的太监方才一个没留神,自家王爷就冲着人家姑娘去了,当下急忙上来跟王显一左一右的将人扶住,又倒苦水道:“咳,方才府里来了人,说早上世子妃晕过去了,太医来一看是有了身孕,世子这会先回去了,我原想着能伺候好王爷,哪儿想王爷这看着醉了,脚下还是这么利索。”
“这还是世子的头一个孩子呢。”王显说了两句恭喜,又左右看看,挥手招来两个小太监,将睿王爷往这两人手里一塞,道:“赶紧扶着王爷,寻一处偏殿给他梳洗梳洗,别叫别人看见了!”
睿王爷被人搀扶着走了,王显又回头找玖荷。
玖荷在不远将这一幕看的清清楚楚,听见这人是睿王爷,她心里不由得一颤……这便是纵容睿王妃数十年的睿王爷,可是——玖荷抿了抿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玖荷两步又走到王显身边,问道:“睿王爷?”
王显叹气,“可不就是那一位睿王爷?”说着他又急忙解释道:“王爷挺好的,你别看外头传闻那么离谱,王爷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也不知道外头怎么那么多人说他。”
只是这话刚说完,王显就想起来王爷方才还想拉这一位的手呢,又道:“许是看错人了,王爷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总是醉醺醺的,过去就好了。”
玖荷点了点头,又抬头往睿王爷的背影看了看,这才跟着王显出宫了。
眼下她也想明白了,不管是为了什么,陶大人这事儿,八成算是过去了,不然她今天不会这么轻而易举的出来。
玖荷一下子欢欣雀跃起来,甚至觉得这夏日的烈日也有几分可爱了。
第39章
皇帝从大殿里头出来, 一边走,一边还在回味方才那感觉。
首辅带着六部尚书在他面前行礼, 说陛下圣明, 这种感觉真是——皇帝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亲政,明明已经是个大人了。
况且他前头还有一位皇帝是十二岁继位, 也都这么顺顺利利的过来,他可只有一天就满十六了。
“胡闹!”
皇帝正走着,忽然就听见前头一声呵斥, 抬头一看, 果不其然, 这宫里敢呵斥他的, 除了太后真的就没旁人了。
太后身边跟着当日先帝托孤的三位臣子,只是一晃十几年过去,这三位臣子早就已经老到不能理事, 身上挂着的也不过是太师太傅这些虚职了。
皇帝叫了一声太后,垂首立在一边听训了。
“方才鸣冤鼓响,你就这么去了?”太后一脸的怒气,眼神不住的打量着年轻的皇帝。
“穿着常服,一点都不庄重!你身边的人都是这么伺候的?”
皇帝身边自然不会只有王显一个人,当下他身后一连串的太监宫女都跪了下来,一边磕头一边道:“太后息怒!”
皇帝翻了个白眼,太后就是想找茬而已。
不管他怎么都能找茬,如果他去换了衣裳, 穿了大礼服出来,太后想必会说:“鸣冤鼓响,皇帝一刻钟之内是必须要赶去处理的,你有空闲换衣裳,就不怕误了时辰?”
见皇帝没说话,太后眼神闪了闪,又道:“还有前两日早朝,你做什么去了!”
“太后息怒!”
又是一水的磕头声音,皇帝忽然觉得很没意思,不由得想起方才,如果玖荷是他的人就好了……她能为了陶大人奋不顾身,连告御状都敢,若是——
“你在想什么!”
皇帝这神游天外很是明显,甚至在想起玖荷的时候还不由自主笑了笑,太后是越发的生气了。
皇帝撇了撇嘴角,道:“反正早朝上也没有我说话的份儿,有太后这个哀家不是什么都能解决了?何苦还要我听着?”
太后狠狠瞪着皇帝,忽又转头对着几位老臣诉苦道:“你们看他这个样子,如何让哀家放心将这个江山交到他手上?”
皇帝冷笑一声,看着地上不住磕头说“太后息怒!太后赎罪!”的这一干宫女太监,抬脚就走了。
身后还传来太后越发尖利的声音,“你们看看他,就是这么跟哀家说话的!”
皇帝走的更快了。
不就是为了多垂帘听政,舍不得权势而已,好像谁不知道一样。
玖荷告御状,除了皇帝,最早得到消息的,怕就是一直关注他们的国公府了。
听见玖荷去敲了鸣冤鼓,齐太君惊得目瞪口呆,同时又不住的庆幸。
“幸好幸好!”她拍着胸口,一阵阵的后怕,“亏得老二拦住我了,不然若是没赶她出去,这不是要连累我们国公府?”
说着她扫了一眼在她身边伏低做小的依依,道:“你们家里这个丫鬟,真是——所有的事情都是她惹出来的!”
依依原本就对玖荷没什么好印象,自打从她外祖母屋里搬出来,那是更加的恨了。
要不是玖荷,她三年前就来了国公府。
要不是玖荷,她又怎么会被齐太君嫌弃?
依依当下笑了笑,道:“亏得外祖母慧眼识人,不然叫她一家家的连累,这可如何是好?”
齐太君笑了笑,叹道:“你们年轻不知道事儿,我小的时候曾听我父亲说过一次,敲了鸣冤鼓,上来不管怎么先是五十苔杖。那天他正好在宫里轮值,亲眼看见那人被打了五十苔杖,后背打的血肉模糊,话没说完就咽气了。”
齐太君一边说,一边看看周围坐着的这一圈女孩子们,特意又看了依依一眼,道:“不过她命硬,兴许能躲过去呢?”
依依恨得牙痒痒,表面上还是得附和道:“当着一干大臣还有皇帝的面,被宫里侍卫苔杖,羞也羞死了,我若是她,就是能活下来,也得咬舌自尽!”
又回到齐太君身边的十娘看着她笑了笑,脸上鄙夷的神色越发的明显了。
这家伙真是——没有心肠的,光说他们家的丫鬟躲不过五十苔杖,可是也不想想这丫鬟是为了什么去告御状的?
是为了她爹啊!
十娘冷笑一声,头扭去一边不再看她,这么没良心的人也真是少见了。
几人正说着话,外头门帘子一掀,大老爷进来了。
齐太君一看他脸上就暗了暗,她还没忘了前两日大老爷的举动,若是真的让他把人留下来还过了手,眼下就是国公府陪着一起死。
只是等到大老爷上来给她行礼问安,齐太君脸上又变了变,眯着眼睛道:“袖子怎么破了?上头还有土。”
这可是大不敬。
大老爷摇头晃脑道:“晦气!真是晦气!我刚从六部前头出来,就见一人一骑过来,许是我当了他的路,他抬手冲着我就是一鞭子,我躲闪不及,袖子也破了。”
齐太君一怒,道:“这是谁家的下人?如此胆大妄为!你可是陛下亲封的侯爷,怎么就这么平白叫人打了去!”
大老爷的脸上有点尴尬,道:“母亲,能在内城骑马不避让的……我看他装束,怕是来送信的,还是八百里加急。”
“八百里加急?送信?”齐太君重复道:“可是边关来的?战报到了?”
大老爷皱着眉头想了想,道:“多半是。”
屋里一阵沉默,半晌齐太君问道:“你看他脸色如何?可打胜了?”声音很是急切。
不过是一晃而过,而且大老爷的主要精力还放在躲鞭子上了,哪儿看得清人脸,不过大老爷是明白齐太君想问什么的,况且——
况且人人都知道廖将军这仗悬了,太后的侄儿还没找回来呢!
想到这儿,大老爷皱了皱眉头道:“面色凝重,虽只看了一眼,但是总觉得不太好了。”
两人正相顾无言呢,二老爷火急火燎的进来,一进来便捡了桌边的凉茶喝了,这才道:“好险好险,总算是定下来了!”
齐太君皱了皱眉头,语气里有几分不满,“当着你女儿还有你侄女儿的面,你这是做什么!”
二老爷笑了笑,道:“总算是定下来了,虽然这个时候不好,价格也比往年贵了五成,不过总算是收购齐全了。我出来的时候还看见安国公的管家了呢,只是一个是二老爷,一个是管家,店家不用想也知道这东西该给谁。”
齐太君笑了笑,挥手叫他坐下,续续道:“眼看着这下半年的年景就要不好了,边关征战,壮丁全部去战场了,这粮食又从哪里来?所以这个时候就算是价格贵一些,也得把粮食都收上来,还有些日用杂物,若是缺了,怕是比粮食还叫人难过呢。”
“况且过到咱们这个份儿上,银子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屋里不管是姑娘还是两位老爷,都齐齐起身,冲着齐太君行礼道:“多谢老太君教导。”
齐太君得意的笑了笑,又对两位老爷道:“你们赶紧下去该换衣裳的换衣裳,该洗漱的洗漱,有她们陪着我解闷就行,你们都别在我这儿杵着了。”
眼见两位老爷走了,依依忽然起身走到齐太君面前,行了个礼道:“没想她一个人生出这么些事儿来,我替她给您赔个不是,您别忘心里去。”
十娘噗的一声笑出声来,道:“你可别替她赔不是了,她走的时候都没带你,还说你不配姓陶呢?”
齐太君咳嗽了一声,十娘顿时软了下来,又有点拿腔作调道:“我就是表妹不值,这一腔的热血——可惜没人看得见。”
齐太君瞪了她一眼,刚想开口,忽然听见一阵隐隐约约的鞭炮声。
“是隔壁安国公家里?”
安国公就在齐家隔壁,两家虽是邻居,不过都是一个皇帝封的国公,这些年明争暗斗不停,从生了几个儿子,到老爷们谁的官职更高,什么都比。
不过因为齐家头几次袭爵没有降位,现如今已经比安国公高了一等,隐隐有压在他们头上的架势。
齐太君左右看看,陪在一边的瑛絮听了片刻,点头道:“的确像是那边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