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弟——则慕
时间:2018-11-20 10:39:09

  容景谦便又亲自去了一趟那个扶香苑,奈何扶香苑早已关门大吉,只找到了当初扶香苑的老鸨,那老鸨已嫁为人妇,提到柳素,稍有印象,说她是合坦族来的,青州与合坦族相距并不远,只隔了大同宣府和一个贺州,所以合坦族女子并不少见,但柳素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她来时还抱着一个婴儿。
  柳素说自己在路上遭人抢劫,钱财尽失,便央着老鸨给自己一份活儿干,她不愿卖身,但弹的一手好琵琶,舞也很不错,加上她又带着孩子,老鸨到底是同意了,让她自己卖了自己,从此在扶香苑里当个歌舞清倌。
  如此过了大半年,柳素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笔钱替自己赎身,最后柳素拜别老鸨时,孩子也不知所踪了。
  老鸨缩着鼻子道:“指不定是杀了还是丢了,哎,心狠呐!”
  叶潇曼说到这里,柳素已闭目,缓缓流下一行清泪来。
  “我娘亲说过,表兄出生的日子,是安顺十年的五月,而你到青州,也是安顺十年的五月,华公子被丢弃时,身上所携纸条写的生辰,同样是安顺十年的五月……华公子被丢弃,是在安顺十一年的二月,你离开青州,也是安顺十一年的二月。”
  叶潇曼将时间重复了一遍,又道:“你当然可以说,这一切只是巧合,但是——”
  “——不,这不是巧合。”柳素睁眼,泪盈于睫,“华公子正是帕里黛公主的孩子,是平良县主你的表兄。”
  那些事情,柳素觉得自己已几乎要忘干净了,可当那两枚长命锁摆在眼前时,过去的种种,又如此清晰地在眼前浮现。
  她还记得那年比往常要更热一些,才三月便不再落雪,这在边塞极为难得,但女桢对合坦的吞并之意已决,于是单于决定,要让帕里黛公主嫁给胡达的大王子,让小女儿阿娜尔公主嫁来大炆,通过和亲,为自己争取援兵,避免被女桢吞没。彼时胡达可汗重病,人人都知道大王子会成为胡达新的可汗,而大王子的妻子在生下了一个孩子后便很快过世,正是需要娶亲的时候。”
  身为帕里黛的贴身婢女,柳素比所有人都更早地发现帕里黛的异状,公主向来活泼,每日闲暇时便定要骑马走射,但自从两三个月前开始,公主便称病,足不出户,只在夜深人静时出来走动走动,她也不允许这些侍女离的太近,只能远远地跟着她。
  虽称病,但她却只让自己很信得过的一个草原女医替自己看病抓药,一切都由那个女医包办,就连柳素也不晓得帕里黛得的什么病,甚至帕里黛向来疼爱的妹妹阿娜尔来看望她,她也躺在床上躲在被子里,只随意说上两句便故意装作头晕要休息。
  如此到了五月,草原女医来的更加频繁,甚至如同侍女一般开始守夜,一日女医因故没有守夜,换成柳素守夜,听见帕里黛似在呼喊着什么,她匆忙入内,掀开被子一看,才发现帕里黛被上全是血,而她的肚子更是大的不像话,她已破了羊水。
  柳素强作镇定,让人快马加鞭将女医带来,又将棉毡扣的严严实实,以免有人入内,等女医来到,实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柳素还是找到了阿娜尔公主,说明了此事。
  阿娜尔震惊不已,随柳素悄然入帐,那是个难以言说的一夜,她们只有四个女人,所有人都小心翼翼,阿娜尔见柳素忙不过来,亲手一盆盆同柳素一起去换上新的热水,将血水悄悄倒入木桶之中。
  好在一夜的折磨后,帕里黛诞下一名健康的男婴,托帕里黛身体强健的福,母子平安,帕里黛奄奄一息,却仍拉着阿娜尔的手,说要留下这个孩子。
  阿娜尔问她这孩子究竟是谁所出,帕里黛却闭口不言,阿娜尔算了算时间,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十个月前,生性不安分的帕里黛骑着马,装作是合坦商人之女,混在商队中去了大同镇游玩,见识大炆风情。
  本想着只是去去就回,谁料回来的路上却遭大同的地痞所掳,足足消失了大半个月,当时合坦族人着急到不行,甚至认为帕里黛可能已遇害,谁知帕里黛却好端端地回来了,一身大炆女子的打扮,只说自己遇到地痞后很快遭人所救,只是她在大同玩的开心,竟一时间忘记归家。
  阿娜尔心下明白,帕里黛遭掳后,只怕发生的事情绝没有她自己说的那么轻松,这孩子,很可能是那些地痞流氓的孽种,阿娜尔咬牙切齿地让柳素将这孽种直接丢入河中淹死便罢,帕里黛却声泪俱下,想要留下这孩子。
  但这如何可能?
  柳素仍记得那一幕——向来安静温和的阿娜尔小公主是如何一点点掰开自己姐姐的手指的。
  她轻声道:“阿姐,无论这孩子的父亲是谁,只要他的母亲是你,他便活不过日出之时……天一亮,任何一个人发现你帐篷里凭空多了个孩子,你就无法去胡达和亲,我们合坦无法承担此后的后果,最重要的是……即便你留下他,他也活不了。”
  帕里黛神色憔悴:“让他活着,只要能让他活着……”
  阿娜尔到底是不忍,给了柳素一些钱财,让她只身带着这些钱财和那个孩子去大炆,从此不要再回来,阿娜尔当时已知自己很快要同姐姐一般离开合坦,远嫁大炆,待她去了大炆,柳素再带着这孩子来找自己便是。
  帕里黛明白自己绝不可能留下这个孩子,便将自己的长命锁解下,放在孩子身上,以此为信物,柳素是孤儿,本就无牵无挂,受此吩咐,只能带着孩子夜奔离开了合坦,之后各种曲折不必多说,到了青州后,更名改姓,化为柳素,此后十五年,再未回归故土。
  只是她那时也才十六,毫无经验,在路上走了小道,还没到青州时,便被抢了所有钱财,最后只能委身扶香苑,还带着华君远,更是步履维艰,后来华君远患上天花,为了救治华君远,她将那长命锁典当,换得的钱尽数为华君远看病,但治好之后直到自己实在无力供养华君远,也怕他在扶香苑长大会变成猥琐不堪之人,便陷入了挣扎之中。
  此时她听闻华大人乃是个清廉正直之人,其长子华景策似乎又罹患天花,且听说始终没有医好,便将华君远放在华府门口,见华大人收养了华君远,这才离开。
  后来她认识了后来的丈夫王生,王生出钱将她从扶香苑赎出,她便跟着王生来到了京城。
  虽然后来华家人也举家归京,但她深知此时去找华君远,只会给华君远平添困扰,所以便再未打扰,不料华君远其实从来不曾放弃追寻自己身世的真相。
  而她本也打算平静地度过一生,谁料突遭变故,自己被纨绔子弟盯上,还连累丈夫王生命丧黄泉……
  柳素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甚至连隔墙在偷听的容常曦,都捂着嘴巴,为这多舛的命途默默流下两滴泪来。
  她当然不光是为柳素而哭,更是为华君远而哭。
  她一直觉得,华君远与其他男子不同,所有男子在这个年纪,嬉笑怒骂都摆在脸上,因他们都不经世事,过的恣意潇洒,既不需要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也不去思考自己将要去往何处,于天地的洪流之中,心甘情愿地束手淌过,不留下分毫痕迹。
  但华君远看着便总有心事,他总是那样不动声色地微笑着,好像什么事情也无法让他为难,什么事情也无法让他发怒,但容常曦没有料到,让他与众不同的,竟是如此跌宕,甚至堪称不幸的身世。
  她想起前世,自己在包厢中,听着华君远的声音,依然如风清水流,悦耳温和,她恨他到了这样的时刻,还是用这样不急不躁的语调去同人竞价,但如今她却心疼他,到了那样的时刻,还在不急不躁地同人竞价。
  而前世她生日宴上开始的,所有对华君远同叶潇曼的曲解,也在这一刻得到了修正。
  他什么坏事都没做过。
  没有去买柳素同她亲热,没有与叶潇曼私相授受,她是他的表妹,在她生日宴时,他们两个显然已都知晓此事,所以才会那么亲密。
  容常曦对他所有的误会,一直犹如一团乌云笼罩在容常曦的心头,而此刻拨云见月,她看到了一个更加高尚,皎洁,却也更加脆弱的华君远。
  容常曦被自己的脑补弄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勉勉强强才忍住不哭出声,却听得容景谦在那边淡淡道:“好感人的故事。”
  容常曦:“……”
  这人是不是真的没心啊!!!
 
  ☆、遇刺
 
  诡异的沉默后, 容景谦又道:“方才平良县主漏说了,扶香苑的老鸨不但记得你, 还记得王生。”
  柳素愣了半响, 嘴唇轻颤,最终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容景谦冷冷地看着他, 不再开口, 倒是华君远苦笑道:“庄兄说,只要隐瞒我们早已知道王生之事, 你便会现出原形,不料当真如此……”
  叶潇曼也有些愤懑地道:“柳素, 你未免也太过分了些!若不是老鸨记得王生, 我们也调查了一番, 那王生当初穷的响叮当,家徒四壁,有上顿没下顿, 虽是儒生,却连进京的钱都凑不齐, 他这样的人,哪里能拿的出一大笔钱,又是替你赎身, 又是带你去京城!还有,若华公子那么小就发天花,如何可能活得下来,又如何会在八岁时再发一次天花?!”
  柳素耳边那朵白色的簪花随着她发抖的动作整个地掉了下来, 她将头垂的很低,轻声道:“我,我并非有意欺瞒……只是当时一念之差,本以为会酿成大错,谁料阴差阳错,却反倒让华公子有如今的境遇……”
  华君远啼笑皆非道:“听柳大家的意思,在下还应当感谢你?”
  柳素立刻道:“我绝非此意!我承认,当时我同王生相恋,却无法解释你的由来,怕他知道后起疑,便想尽快同他离开青州,这不假。但,但我不希望你在烟花之地长大,同样不假。”
  “若当时父亲没有将我抱入华府,你会怎么做?”
  柳素双唇发白,一句话也不敢说。
  华君远轻轻地叹了口气:“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这般做,我也无话好说,只是后来你不该错上加错,明知阿娜尔公主就在京城,却从未想过要告诉她此事。惹得她最后郁结而亡。”
  叶潇曼垂眸,滴下眼泪来,她咬着唇,眉头紧紧皱着,大约是想起母亲死前还对此事念念不忘的模样。
  阿娜尔公主没有机会再回到家乡,在丢弃了姐姐的孩子之后,姐姐很快嫁去胡达,而她来到大炆,她们再没有相见的机会,她们甚至无法用书信来提到这个孩子,因为路途遥远,谁也不敢保证这件事会否泄密。
  她以为自己会等到柳素和那个孩子,然后可以重新打点,让柳素带着孩子去胡达,那时帕里黛公主在胡达已站稳脚跟,她已是胡达的可敦,并怀上了二王子阿扎布,她可以给华君远一千万个名分,让他在胡达安身立命。
  但她和帕里黛最后也没等来那个孩子,更没等来姐妹的和解。
  “我娘跟我提过那个带走我表兄的侍女,她说你是草原上的孤儿,被养母所虐待,整日与羊同吃同睡,帕里黛公主见你可怜,将你带回身边成为贴身侍女,教你歌舞,习字,骑射,我的母亲同样也有教你这些,她们姐妹二人,待你极为亲切。”
  叶潇曼擦干眼泪,有些恍惚地道。
  “是,我对不起两位公主,我对不起她们……可华公子已经好好长大了,已经好好长大了啊!!”柳素左顾右盼,指望着能从三人脸上看出他们的想法,“华公子长到了如今的模样,是京城里赫赫有名的华家二公子,我想不到还有任何更好的发展了……无论当初我会不会将他从华府外抱走,华大人都将他给抱入了华府啊!还去思考当时我的想法,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顿了顿,大约觉得这样讲不对,又补充道:“何况阿娜尔公主贵为亲王妃,我如何能轻易见得……我,我也想过要去见她的,只是实在不得其法,不知如何才能见到……”
  叶潇曼与华君远都没有开口,容景谦这才缓缓道:“去年年末,我追查到你们时,见过王生。”
  柳素愣住,呆呆地看向容景谦。
  “他说自己的妻子才貌惊人,从来离达官贵人远远的。”容景谦道,“尤其是华家和叶家,堪称避之不及。”
  谎言当场被戳破,柳素捂着嘴唇,道:“我……我若说了又能怎么样!不过是让她和华公子平添困扰,我自己也难逃一罚……华公子,你也说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我并未做任何坏事啊!”
  饶是华君远,都闭目摇了摇头,为这样的争辩感到可笑一般。
  容景谦继续道:“彼时王生正被洪家下人所追捕,我救他一命,将他拉入酒馆。”
  柳素更加不敢相信地看着容景谦,渐渐停止了哭泣。
  “酒过三巡,他无话不谈,说起当年,不应怂恿妻子,将她所带着的婴孩的长命锁给卖了,更不应让妻子将那孩子丢弃。也不知那孩子被丢在了哪里,想来早已去世……以至于冤魂不散,让他这些年来科举无名,妻子无所出,如今又被纨绔看上。”
  柳素愣愣地回忆起,有一夜王生第二天清早才回来,一身酒气,她担心了一整夜,不由得大发雷霆,王生却说遇到了贵人,从洪家人手里救下自己,还请自己去了上好的酒楼,只可惜醒来后对方不知所踪,钱也都结了,简直犹如神仙一般。
  如今看来,这哪里是神仙,分明是妖魔……
  柳素的声音发着抖:“你……你究竟是谁?你身份必定比平良县主还要高!你知道的……你知道王生同我在水生火热之间,你为何不帮我们?!你可知王生在你见到他的第四日后,便被醉酒的贺则鸣给堵住,让下人一顿好打,最后生生被打死了!!!你明明可以帮我们的!”
  她说到最后,已是声嘶力竭,若不是没有力气,只怕要站起来冲向容景谦。
  容景谦似乎有些意外地看着她,而后慢吞吞地道:“帕里黛公主对你有救命之恩,你身为奴婢,却负其所托,是为不忠。将长命锁私自贩卖,是为不义。将半岁婴孩弃于雪中,是为不仁。身居京城却从未想过寻找阿娜尔公主,甚至千方百计躲着她,是为不信……”
  他起身,睥睨着趴在地上犹如一滩死水的柳素,道:“你这般不忠不义不忍不信之人,我为何要帮?”
  柳素伏地,嚎啕道:“华公子,平良县主……我是对不起你们,但你们为何要这样折磨我,你们是故意的……故意让王生被洪家人打死,故意看我伸冤无门,要将自己卖了,好将我推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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