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弟——则慕
时间:2018-11-20 10:39:09

  容景思望着她,没有讲话,容常曦一张脸涨的通红,车厢内一时间只有车轮滚过斑驳青石板路的声音。
  半响,容景思道:“我并不是要怪你。常曦,你自幼便是如此,我说过的,外人只觉得你高不可亲,张扬跋扈,但我晓得,只要你觉得那人是真心待你好,你很快就会全盘接受,很快就会待对方一样好,甚至更好。”
  明明是夸她,可容常曦莫名觉得心虚,她摇摇头,容景思却继续道:“因为你从未遭遇过彻底的欺骗与背叛,你打从心底,并不相信这世上有那样多坏人,有那样多肮脏的事情,就算它们有时候离你很近,你也一无所知。”
  容常曦眨了眨眼,据理力争:“三皇兄,你不要说的我好像是……是那市集上的犬,有人丢了肉骨头就跟着走!”
  容景思本是很严肃地在讲话,听她这么说,反倒是被逗笑了:“嗯,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像。”
  “三皇兄!!!”
  容景思笑过之后,很快正色道:“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你这一辈子就这样无忧无虑。但眼下情势,你再这样,将来只会受伤,我不可能时时在你身旁。常曦,你答应我,无论是谁,都不要完全相信,哪怕是我。”
  容常曦越发茫然:“为何?那父皇呢?父皇也不能信吗?”
  “君心难测。”容景思苦笑道,“总之,常曦,我不是让你怀疑所有人,只是希望你不要太快地相信所有人,不要把自己完全交付给任何人……知道吗?”
  容常曦被他的语气给唬的点了点头,很快又摇了摇头,撒娇似地抱住容景思的手:“三皇兄,我不要那样,那样太可怜了,也太累了,我就要相信你和父皇,既然你说的这么冠冕堂皇,这么为我着想,那就不要让我连你也不信——只要你永远对得起我的信任,永远也不要骗我,我不就不会被骗,不会受伤了吗?”
  典型的容常曦的强盗理论,容景思扶额,片刻后道:“好好好。但无论如何,常曦,一会儿见了父皇,你不要急着向父皇替容景谦解释什么,这件事与你无关,知道吗?”
  容常曦讷讷地点了点头。
  若不是容景思及时劝阻自己,只怕一会儿见父皇提起此事,她确实可能会急急地说容景谦肯定不是凶手,方才对三皇兄替容景谦辩解的话,只怕也都会脱口而出。
  事到如今容常曦才觉得可怕,三皇兄似乎说对了。
  自己口口声声说着,只要表面对容景谦好,可心底却是真的相信了容景谦。
  这不能怪她,要怪只能怪温和下来的容景谦和之前实在是不同,就像是放下屠刀的屠夫,都几乎可以立地成佛了,他待容常曦几乎可以说是温柔,容常曦便也打从心里不相信他会做那样的事情。
  
 
  ☆、长大
 
  可……事实上, 容景谦的身世都还没搞清楚呢,还有那三张纸钱。
  容常曦犹豫着要不要将三张纸钱的事情告诉容景思, 最后心一横, 想着反正容景思也不会害自己,正要开口, 容景思忽然道:“等这桩案子定了, 我想去一趟明光行宫,你要一同前去吗?”
  “去明光行宫?”容常曦茫然, “调查静贵人吗?”
  “嗯,算是吧。”容景思颔首, “还有别的事情, 可以一道查清楚。”
  容常曦横竖无事, 这件事她也非常在意,当即点头:“去的,你一定要带我去。”
  两人一回宫, 果然立刻被召去了掌乾殿,皇帝虽然身体不好, 但这回没躺在床上,而是坐在了正殿大椅上,身着宫袍, 面目严肃,容常曦与容景思都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皇帝点头,并不说话, 让他们在旁边坐下。
  等所有人都陆续回来——除了容景祺,吴丹雪的丧/礼十分复杂,他跟去了陵/墓,一时半会儿定然回不来——皇帝才缓缓开口:“今日之事,朕已知晓。”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开口,皇帝摆了摆手,他身侧的何公公拿出奏折,轻声念着。
  这是华景策在去容景祺府上之前就送上的奏折,大致说了一下吴丹雪案子的进展,那两名被逮捕的送酒的婢女被关了一日,终是忍不住说出实情,据她们所说,是容景谦差人联系她们,给了她们极小的一瓶曼舌花水,要她们全部倒入容景祺要喝的那杯喜酒之中,若她们不从,便要杀了她们,两人无奈之下,才做了如此恶毒之事。
  何公公念完奏折,悄然退下,皇帝沉声道:“你们是景谦的兄弟姐妹,和景谦一般,是朕的孩子。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景谦当真犯下大错,应依炆律处置。在大理寺那边出定论以前,朕想知道,你们对此事,是怎么想的?”
  容景睿轻声道:“父皇,儿臣认为,景谦不会是凶/手。他绝不会给二皇兄下/毒。”
  容景睿向来远离宫中一切斗争,此番他第一个开口,皇帝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哦?”
  “四皇兄。”容景昊却忽然插嘴,“若景谦没有下/毒,为何那两个贱婢要说是他做的?”
  容景睿轻轻叹了口气:“若我说,以我之见,是有人要陷害景谦呢?”
  容景昊蹙眉:“四皇兄,此事我比你更清楚——那两个贱/婢,乃是吴丹雪带去的两名陪嫁丫/鬟,她们若是会听命什么人,想来也是听吴家的,可吴家人好端端的,为何要牺牲自己嫡女的性命来陷害景谦?!”
  容景兴此时忍不住开口道:“虽然景谦此人……”
  他顿了顿,大约是不希望父皇病着的时候,还要让他操心几个皇子的关系,又转而道:“此人,有些古怪,但他又不蠢,莫名其妙联系两个女婢给自己下/毒!还让她们活着被抓,活着交代出自己,这简直莫名其妙嘛!”
  虽然容景兴的语气实在好笑,但容常曦也是同意的,容景谦对容景祺或许确有杀心,但绝不会用这么破绽百出的方法……
  皇帝道:“景思,你怎么看?”
  在列的皇子只有容景思尚未发言,他思索片刻,道:“回父皇,儿臣也认为,景谦应当不至于用这样的手段行事。”
  容常曦有些意外地看着容景思。
  容景思想了想,又道:“只是那两位婢女十分可疑,既然说出景谦的名字,想来景谦与此事确有瓜葛,无论如何,一切还是要等大理寺那边问出个所以然来,再下定论。”
  皇帝不语,疲惫而深沉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最终他闭上眼,摆了摆手:“行了,都回去歇着吧……景睿,常曦,你们二人留下。”
  容景睿与容常曦赶紧应了一声,其他人起身行礼离开,走之前,容景思给了容常曦一个满含暗示的眼神,容常曦冲他颔首,表示自己绝不会胡乱说话。
  皇帝大约是太过疲乏,也未强撑再坐在大殿之中,而是由何公公搀扶着回了寝宫,半倚在软塌上,容常曦看着只觉得心酸不已,她吸了吸鼻子,握着皇帝的手,轻声道:“父皇,无论此事究竟如何,真相迟早会水落石出,您身子不适,千万不可太费心神……”
  皇帝拍了拍容常曦的手,闭上眼睛,声音也轻了许多:“常曦,你向来咋呼,方才怎么什么也不说?”
  “我同景谦,先前是仇敌,后来又关系极好,我……”容常曦犹豫地说,“我说什么,似乎都不对。”
  “常曦长大了。”皇帝笑了笑,“什么话说出来之前,还晓得先过一遍脑子了?”
  容常曦撒娇道:“我早就长大啦。”
  皇帝点点头,又看着容景睿,道:“景睿,你与景谦,似乎一直走的很近。”
  容常曦看向容景睿,心也跟着怦怦跳了起来——难道父皇留下容景睿,是来兴师问罪的?
  难道父皇……心中也认为容景谦是有罪的?
  容景睿却没有什么犹豫,点头道:“回父皇,我与景谦确实从他入宫后便十分交好。”
  “景谦性子有些冷淡,你也不是个话多的,你们两人,如何熟悉起来的?”皇帝道。
  这一点容常曦也略有好奇,她看向容景睿,容景睿却显得有些犹豫。
  皇帝道:“怎么了?算一算,已是六年前的事情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容景睿又思索了片刻,还是道:“既然父皇询问,儿臣不敢隐瞒,彼时景谦才入宫,我又重疾缠身,极少去上书房,有一回去了,终于见到他,却见他身上有不少伤口。”
  容常曦心头咯噔一下。
  难怪容景睿不肯说。
  那时容景谦回宫,没少受容景兴容景昊的欺负……
  皇帝淡淡道:“嗯。”
  见父皇没什么反应,容景睿便继续道:“我疑惑地询问他发生何事,他却不肯同我讲话,我便让人去拿了个金疮药给他,他也不肯接,先生一走,他便也跟着跑了。我只好差人送了金疮药去允泰殿。”
  容常曦心说那时候容景谦极其古怪,对宫内的一切充满怀疑,周围的皇子们对他要么就是欺负要么是视而不见,容景睿忽然这样,他会跑也是正常的。
  “结果第二日,他自己来了泽泰殿。”容景睿好笑道,“也不差使下人,就这么过来了,将金疮药还我,说是用不着,我去拉他,给他上药,他本来又想跑,但大约是见我腿脚不便,那轮椅还被扯着往外滚,最后到底也没跑,由着我给他上了药……我问他伤哪里来的,他只说是自己摔的,我起初也并未怀疑,但后来没过多久我去上书房,他身上又添了新伤,我便晓得不太对劲……”
  容常曦头垂着,都不好意思抬起来了。
  容景睿道:“但我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又把他扯去了泽泰殿给他上药,又说我闷得慌,希望有人可以常来陪我聊天,他听了以后,嘴上不说,但确实来的频繁了一些,虽然他还是不大爱说话,但这一来二去的,我们便熟悉起来了。”
  最后他望着皇帝,很陈恳地道:“父皇,您方才说景谦性子冷淡,我却觉得并非如此。景谦只是怕生,也有些不善言辞,加之那时初入宫,对一切都很陌生,又……并未受到欢迎,日子久了,性子自是越来越内敛了。但他本质心善,或许这么说不太恰当,但他几乎可以说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后来无论我有何事,向他提一嘴,他便会记在心上,此前那合坦女子,也是景谦从中牵线,才让平良县主带入宫中的……”
  容常曦觉得十分奇妙。
  容景睿嘴里的容景谦,和她所看到的容景谦,几乎是两个人。
  怕生,不善言辞,本质心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可一定要说的话,似乎也能对的上一些,譬如容景谦之前怎么样也不肯理她,可认为她替自己挡了一剑后,便又对她的态度全然不同。
  她还曾思考过为何容景谦会对容景睿那么照顾,甚至认为是容景谦想巴结人却找错了对象,谁知道仅仅是因为一个金疮药。
  她听到容景睿还在说——他像是害怕自己说的少了,不足以表达容景谦有多好,多么不可能去杀害容景祺一般,话比平日里多了许多。
  “何况景祺同景谦,关系算不得好,却也并没有大的矛盾……”
  这倒不是。
  容常曦观察着容景睿的表情,见他神色不似作伪,便猜到只怕那些宫中明里暗里的斗争,容景谦从未同容景睿说过,容景睿常年在泽泰殿里修身养性,但其母淑妃如今已重新出来掌权,他本大可以利用一番,却什么也没有同容景睿说……
  容常曦心里一动。
  “依儿臣之见,景谦实质上,是一个很单纯的人,只要真心待他好,他便也会待人好,只是表露的或许不那样明显……这样的人,绝不至于会以毒/杀的方式残/害/手/足。”
  容景睿说了一大串话,终于停下,微微喘了口气。
  容常曦呆了呆,只觉得这番话十分耳熟,不久之前马车里,容景思才这样说她呢。
  合着她和容景谦还有些相似之处?
  才怪呢……
  
 
  ☆、沉香
 
  容常曦只觉得十分别扭, 重新看向父皇,软塌上的皇帝闭着眼, 也不知听没听进去方才容景睿的长篇大论,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睁眼, 深思道:“朕知道了。”
  容常曦以为问话就要到此为止了, 父皇又道:“常曦,你认为作为一个好皇帝, 最重要的是什么?”
  “啊?”容常曦没料到自己也有被问到如此严肃的话题的一天,她呆了半响, 而后斩钉截铁地道, “待自己的子女好!尤其是公主!”
  皇帝又被她逗笑了:“嗯, 看来朕是个好皇帝了。”
  “父皇是最最好的皇帝!”容常曦真心实意地说。
  皇帝微笑着看向容景睿:“景睿,你觉得呢?好好答,别学常曦, 胡说八道。”
  容常曦吐了吐舌头,容景睿认真地想了一会儿, 说:“仁。”
  “是上下相亲之仁,或是不忍之仁?”皇帝看着容景睿。
  容景睿道:“两者兼有之。”
  “温良者为仁,为政以德亦为仁……”皇帝依旧盯着他, 道,“景谦便是那温良者么?”
  容景睿瞪大了眼睛,立刻拱手道:“儿臣绝无此意!”
  容常曦听的一知半解,但也晓得两人此刻正在聊一件极大的事情。
  半响, 皇帝才笑了笑:“景睿不必慌张,朕不过随口一说。”
  容景睿垂着头,额上已有浮汗,容常曦知他身体不好,赶紧道:“父皇,我忽然想到,我方才并未说错嘛!”
  皇帝道:“嗯?”
  “子民子民……不就是要把天下百姓当做自己的子孙吗?”容常曦深深被自己的智慧给折服了,“所以我说,一个好皇帝,必然是爱自己的子孙的,一点也没错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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