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以往一样,发生了什么错事都往自己身上扛,最在意别人的感受,明明总是对什么人都温柔,却得不到世界温柔以待的,那个言某人的道歉。
就好像那一次,明明是他非常重要的,值得纪念的生日,他却被那么多人的恶意伤害,想去的想做的事情无法成真,在冒失的笨拙的自己干下错事的时候,却依旧那么温柔地包容自己的过错。
那个时候的话,哪怕被来自世界的恶意化作的尖刺刺伤,却仍旧将自己最柔软的部分用来包裹自己,让自己能够感受到心安。
明明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一点也不想听到他的道歉了。
明明他的人生已经如此艰难了,明明旅途之上各种艰难险阻已经将他刺破使他遍体鳞伤了,他却仍旧竭力保持自己柔和温暖的外皮去包裹一个个曾经伤害过他的人。
为什么要对自己道歉?
好想要替那个人挡去那些刺伤他的尖刺啊。
哪怕自己并没有任何在这种时候保护他的力量,哪怕只是能够分担一点他的疼痛也好,她不想要让那么温柔的人一直受到伤害。
想要让那个人在这种时候能够变得坏一点,能够跟他们一起气恼地辱骂也好,怨毒地诅咒也好,不想要他仍旧拥有那么宽广的心胸去包容那些尖锐的利刺。
想要让那个人能够经常开心露出笑容。
想要让那个人心中大大的,现在变的遥不可及的梦想能够触手可及。
想要他做一个意气风发的大男孩。
——想要陪在他身边。
想要现在,就前往他的身边。
*
“你是不是傻啊!”
在手机上打出一串字,都更霜蹭地从床上跳起来,擦擦湿答答的眼睛她冲进隔壁都更盏的房间。
“大都!你上次说的,言老师的地址发我一份啊!”
努力保持语调的平静随意,佯装出一副有事情的样子。
“啊?你要言老师的地址干嘛啊?”
“不是刚刚出那个事情嘛,我想去给言老师寄点东西慰问一下。”
似乎演技足够平静,看着手机上的地址她心底窃喜一下:“那我去寄一下东西啊!”
*
从S市到H市的高铁很快,在都更霜还没有从冲动之中清醒过来的短暂时间里,她已经照着手机上的地址找到了那栋小区楼。
……那她现在应该要干什么?
在晚饭点过后,一堆大爷大妈摇着扇子散着步的老小区里,她看着那个坏掉的门禁系统,清了清嗓子。
“言老师——!!”
第39章
在这个能显现出一定年代感的老小区里,在那边的大爷大妈吃完饭后闲谈散步的时间点,在那边的小公园里还隐隐传来广场舞的BGM的声响的片隅。
都更霜的这一嗓子就好像是平地里炸响一声惊雷,女孩子高分贝的声音盖过了那边喧闹不息的蝉鸣声,盖过了大爷大妈们稀稀拉拉的方言声,顺带着连让人听了觉得十分动感的广场舞之声都要相形见绌。
然而就算这一嗓子在都更霜和周遭人的认知之中已经足够具有存在感,但似乎还是不能传达到住在楼上的,都更霜想要找的那个人。
在来的路上脑子已经渐渐冷静下来的都更霜也知道这并不是个好的方法,但她并没有什么别的办法,手上的手机早就在出火车站坐上出租车的时候英勇没电牺牲了,现在能沟通到楼上住的那个人的方式只剩下最原始的用嗓子吼。
“我们这里有姓言的老师?”
那边还在跟别的人说什么最近天气菜价之类家长里短的话的一位大妈注意到了一脸窘迫地站在原地思考着要不要再吼一嗓子的都更霜,转头就操着一口都更霜勉强能听懂一点的当地方言向周围的大妈们提出了问题。得到的回应是果不其然的一堆人的摇头。
“小姑娘,你找谁啊?”
好心的大妈向着被众人视线集中的有点脸红的都更霜走过去。
“啊,那个,阿姨,我找……呃……莫言生。”
她努力地从脑海里翻出那个虽然早就已经知晓,但是并不被她平时所使用的名字。
“就是住在这栋楼6楼602的那个,男的。”
“哦~来找小莫的啊!”
热心肠的大妈闻言就露出笑容来。
“小莫今天在家的啊,他刚刚上楼的嘞,我帮你去叫叫他啊!”
然后都更霜就看着大妈从口袋里掏出了锁住大门的钥匙打开了单元门,正在都更霜思考门禁系统坏了这位大妈要怎么把言老师给叫下来的时候,一声中气十足的H市方言就从大妈那人到中年微微有些发胖但又显得健康敦实的身体里喷了出来。
“莫伢儿!有人来找你嘞!!”
那声音比起都更霜刚刚吼的那一嗓子还要洪亮有力,在她还在因为这有力的一嗓子而震惊的时间里,那个熟悉的声音从高处飘下来。
“沈妈妈?什么事啊?谁找我?”
“哎哟莫伢儿你快下来下来,你的……你的女学生来找你了!”
断章取义地把都更闪光称呼言某人用的“言老师”判断为言某人职业的尊称,好心肠的大妈笑眯眯地把都更霜往单元门口一推。
然后穿着款式可爱让都更霜觉得有一点难以置信的居家服,嘴里还嘀嘀咕咕着“什么女学生沈妈妈你不要把什么传销的人又放进来”的话的言某人一下楼,见到的就是露出尴尬笑容,顺带吐了吐舌头的都更霜。
“那个……言老师……你好……”
*
坐在小区小公园的木质长廊里,边上还有一群大妈大爷在乘凉,在稀稀拉拉的各种声音的混合里,都更霜看着坐在面前,因为衣着而显得有些紧张的言某人。
那是款式看起来还有一点幼稚,跟往日洗练形象不一样,还带着一个猫耳朵帽子的条纹居家服。穿着睡衣的男人的头发看起来还是乱七八糟,比起先前见面还要稍长一点的额发都微微反卷翘起,脸色不太健康的脸上还有眼下的一点乌青。
“不好意思啊都都妹妹……我刚刚在睡觉,没来得及换衣服……”
“啊,没有没有!是我不请自来吵到言老师你睡觉了……”
连忙挥挥手,都更霜下意识地因为紧张坐直。
“都都他很担心你呢,之前还跟我说你出门寄个快递人就不见了电话也不接……一直在找你,就差要报警了。”
尴尬地把手心里的手机递出去,都更霜拨弄了一下刘海:“手机……来的路上没电了……言老师的手机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没事,我刚刚已经跟都都说了你跑到我这里来了……他有点生气……都都妹妹也是的,从S市跑到这里来,虽说现在高铁再怎么方便也不能不说清楚就离家的啊。”
“我知道错了……我、我只是怕我说了大都那个笨蛋会拦着我的啦……”
像是被老师训话的小学生一样因为紧张而坐的笔直,都更霜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我知道了!”
乖乖认错的时间连一秒都不需要,都更霜难得如此乖巧。
“那么……都都妹妹,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稍微舒缓了一点严厉的语气和神色,坐在面前的言某人如此问道。
“那个……我……”
都更霜开始寻找合适的言辞来回应。
“我……我很担心言老师。”
*
“我没事的,都都妹妹不要担心了。”
听到她的话的瞬间,男子的脸上浮现一瞬间惊讶导致的呆滞,但很快就转变为携带着温柔的笑容。
“因为担心我就从S市跑到这里来……这样我多不好意思啊。”
“什么不好意思嘛!我们谁跟谁啊!!”
莫名的窘迫让她鼓起气势拍了拍那个手感并不敦实的肩膀。
“我……我只是不能想象,莫力和小黑……为什么……”
“莫力他啊,原因应该都没有跟你们说过吧。”
“他家出事情了,但是他一直瞒着我们,也没有跟我说……他父亲先前就身体不好一直在住院,平时一直都靠母亲工作,然后莫力他直播也是为了补贴家用。他现在很需要钱。”
“TH的经理,给了他很高的价格吗?”
“对的……虽然我之前邀请莫力直播的时候,他问我能不能在他家那里买一套房,我说跟着我几年肯定做得到……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也只有TH那边开了一个足够帮莫力支付医药费的价格。”
然而还是不太能够理解的都更霜皱起了眉。
“可是……他平时直播就一点钱都没有存吗……这种情况连垫付一点的能力都没有?”
“而且为什么不跟我们说?我们都可以帮助他的啊?”
“这就是我之前说的……我跟小黑他们之间沟通有矛盾啊,因为他们合同特殊,斗猫那边怕签了他们出事,就好像小黑不能去全明星赛,是算违约的,要从这里面扣的,虽然我帮他交了违约金,但是直播费什么的是一定要在这个合同结束之后发的。他们那个时候都没有仔细看合同,平日里也没有提工资的事情……我以为他们是知道的……然后TH的经理给他们带了点节奏,以为是我克扣了他们的工资……所以就不愿意来跟我谈,就听TH经理的话做事情了。”
“不是他们的错,是我没有跟他们沟通的问题……莫力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我却一点都没有注意到。”
在他的脸上,浮现出显而易见的懊恼与后悔。
“这样……”
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原本对他们满心怨气的都更霜的火气微微降下一点。
“那他们也可以直接来问为什么工资还没发的啊……为什么那么简单就听信别人的话……难道是因为别人工资开得更高啊……”
然而想想还是有一些不快的都更霜仍旧埋怨了一两句。
“而且……明明答应了我们的……临时就背叛我们……”
“这样怎么可能对得起言老师你啊……”
那是因为种种误会和各种突发事件最终导致的,大家都不想看到的结果。
“没事……那两个人都是好孩子啊,都都妹妹你不要再生他们的气了。”
那是一如既往温柔的的声音。
“其实,每个打游戏啊,从事了游戏行业的人都有打职业的梦想吧……我也是啊,我也想作为一名职业选手获得冠军。所以我当年就去做了,但是没有办法,我手受伤的最后那年,我们止步亚军。然后就没有继续了,我的肌腱炎太严重,医生禁止我继续打游戏,禁止我继续进行职业队高负荷的训练。”
“然后我退役了,退役的那年我的战队获得了冠军,我真的非常为他们骄傲,虽然那并不是我所打下的,我一边非常高兴又自豪,但一边又非常的嫉妒。我也好想成为冠军队的一员啊……”
“然后现在,我开始打守望了。之前就已经有战队向我发来邀请,想带我一起重返职业战场。”
那是微微的停顿,和无可奈何的叹息。
“但我知道我已经不行了……我已经老了,我错过了电子竞技最好的年龄。我的意识和预判已经不行了,我的身体已经不再健康了,我已经没有在高负荷的职业战场上战斗的能力了。”
“你知道那些职业队,就好像TH每天都要好久好久的训练的吧?但我已经这么多年没有接受职业化的训练了,哪怕我每天都在保证打游戏的时数也没有用,我没有科学的规划和相应的指导,我只有一个人偏执地玩……这意味着我已经永远不可能恢复年轻时候的巅峰了。”
声音在某个瞬间的凝噎,还有一点点极力抑制的鼻音。
“我已经没有机会了。”
“但是我遇到了你们,你们这群我认识的朋友,每一个人身上都拥有那么多的潜力,每一个人都好像能让我看到当年的我的热情和力量,于是我开始想,是不是我可以重新拥有重返赛场的机会?是不是跟你们一起……说不定我就能够完成我的梦想?”
“所以我每天都拼了命地想追上跟你们之间的差距啊,你们还那么年轻,像小黑,他的反应速度那么快,他的意识每天都有进步,可我最后发现我做不到。我已经无法追上年轻人的步伐了,我只有那一点依靠的老本,我只能打得好麦克雷这种传统射击手感的,我的源真的已经拿不上台面了……”
“我的梦想已经结束了,我的追求应该破灭了。”
他垂下眼睛,不甘心而漏出的瞳孔里一闪而过的水光被竭力隐藏。
“所以我还有什么资格去要求他们陪着我啊。”
“我已经23岁了,我从出生的时候就一直在想,我什么时候可以选择死亡?我的母亲她一直以来,都背负着外界好多的期望,事业单位的压力,还有我父亲那边的各种需求,她要做一个有事业的女强人,可她的丈夫有希望她做一个在家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
“她已经尽力去做好每一件事情了,可是事实是大家总还是会不满意,把多余的期望强加在她的身上。所以她扛不住了,她因为产后抑郁选择离开,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永远不要把自己多余的期望强加给别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