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子燃:“……”
他从冰箱里开了一听冰镇果汁,递到她面前。
蒲一凝艰难地把蘑菇囫囵吞下,喝了一口果汁,捂着嘴缓了一会儿。
喻子燃:“不吃了吧?”
结果蒲一凝一边咬了咬舌尖,一边又拨拉了几下火锅,夹了一片莲藕。
喻子燃看她的眉毛都快结成一团了,眼里红成一片,边吃边哭,那场景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他心情复杂地再开了一听果汁。
“不用理我,你……你吃你的。”她一边吸气一边说,还不忘抽张纸巾擦眼泪。
喻子燃深深叹了口气。
蒲一凝泪眼朦胧地看了一眼对面吃辣像吃开水白菜一样的喻子燃,顽强地坚持了下去。最初她的味蕾还能警告她这是辣,到后来味蕾直接阵亡,她只觉得嘴里都失去了知觉,吃什么都一个味道,泪腺有如坏了的开关,眼泪刷刷地淌,鼻子里也堵堵的。
垃圾桶里已经堆了一大团用完的纸巾。
她活这么大,从未哭成这样。
而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般的负面情绪。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在花园里玩,被树枝划了手,流了血,一路哭着跑回家,父亲不在,她就去找母亲,结果母亲在画画,隔着房门骂了她几句让她不要吵,她哭到打嗝,最后是保姆阿姨把她飞快抱走处理了伤口;她想起孟霆女朋友来剧组探班那天,她晚上一个人在房间里抱着膝盖默默流泪,但没流几滴,就强行被自己忍了回去,她反复告诉自己,不值得为那样的人伤心,于是把嫉妒愤怒难过统统打包,丢进了情绪的角落封存起来;她想起在国外读书的最初,她被全班孤立,看着其他人都有朋友,她咬了咬唇,把眼睛闭了一会儿,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正常;她想起自己收购正铭,空降嘉令时,那些背地里的议论和指点,她听到了,却装作没听到,继续云淡风轻地上班;她还想起厉蝉衣,她与她现在悲喜共情,那是个杀手,习惯了打落牙齿和血吞,再深的感情,也只掩藏在那张平静皮囊之下。她不能大笑,不能大哭,所有情绪内敛在心里,缠成一团乱麻,继而在心底疯长起来。心底越乱,厉蝉衣便越冷淡。
可是,她凭什么不能大哭,不能大笑?
她是蒲一凝,又不是厉蝉衣!
她是蒲一凝,又不是谁的傀儡!
她难道生来就是这样的吗?不是啊,不是的啊!她把自己打磨成了圆润的卵石避免伤害,又钻进了角色的壳子里一蹶不振,可那些都不是她啊!
她已经活到这个地步了,为什么要要被别人所困,又为什么要被自己所困?
唐映雪说做人要及时行乐,从心所欲。她喜欢和她做朋友,大约也是因为有点羡慕这样恣意的生活吧。
她忽然抬起头,盯住了喻子燃。
喻子燃的筷子僵在半空:“你……”
话音未落,就见她猛地抱住了他,一口咬在了他的颈上。
喻子燃手一抖,筷子连同豆芽一起掉在了桌上。
她这一口,是用了狠劲咬的,他痛嘶一声,脸部肌肉都变了形。
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到他肩膀上,他不敢乱动,只能忍着剧痛,试探着拍了拍她的背。
“没、没事啊……没事……”他有些无措地哄着。
蒲一凝用力地捶了一下他的背,终于松了口。
喻子燃龇牙咧嘴地拿起镜子一照,看到一个清晰的双层牙印,还带血丝的。
“……”
她坐在他腿上,额头抵着他的肩,哽咽道:“你……你让我哭完……”
“好好好,你哭你哭,随便哭。”他顺手又拆了一包纸。
她哭得一点都不安静,抽噎声极大,仿佛是把这辈子的眼泪都哭出来了。
喻子燃不知道她到底想起了什么,竟然真的能吃着吃着就哭成了这样。
他正想着冰箱里还有没有冰待会给她敷敷眼睛,就忽然听到外面一阵敲门声。
“燃哥?燃哥你干啥呢?”助理在门外道,“我怎么听到有女人在哭?”
喻子燃:“……”
蒲一凝瞬间止声。
喻子燃连忙宽慰她:“没事没事,你接着哭,啊。”
他扬声道:“我看电视呢,怎么啦?”
“哦,没什么,我就是路过,好像听到有声音问一句。”助理说,“你继续看吧,我走了。”
第54章
蒲一凝又哭了十来分钟,终于慢慢停住了。
她深深地呼吸着。
喻子燃小心端详了一下她的表情,问道:“你刚才……?”
蒲一凝用纸巾按了按眼睛,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突然想起很多事,又想开了而已。”
“想、想开了就好。”他把掉在桌上的豆芽丢掉,动了动僵硬的脖子,扯到了牙印,不由龇了龇牙。
蒲一凝道:“刚才太激动了……你有没有创可贴什么的?”
说着,目光在桌上扫了一圈,没见到医药用品,就顺手拉开了抽屉。
抽屉里躺着一份英语试卷册,和一只水笔。
蒲一凝:“……”
喻子燃:“……”
蒲一凝吸了一下鼻子:“这么好学?”
喻子燃:“……啊。”
蒲一凝:“想去哪所学校?”
喻子燃:“什么?”
蒲一凝拿出试卷册翻了翻,看了眼上面的几次分数,问:“想去哪所学校?”
喻子燃:“……”
“不用瞒着我了,你最近一直在攻读英语,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她说着咳嗽一声,眼角有未褪的红色,“是G大,还是M大?这两家的影视专业都很不错。”
G大和M大,都是国外两所知名艺术类院校。
喻子燃还没说话,蒲一凝又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把试考了?”
喻子燃磕磕巴巴道:“我、我想拍完《风雪》后休息一两个月……就……”
“可以。”
喻子燃一愣,随即惊讶地睁大了眼:“你不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上进是好事。”她把试卷放回抽屉,用纸巾擦了擦鼻子。
“但是我一旦出去,就意味着……”
就意味着,于公,他会有很长时间在娱乐圈中消失,于私,他们会有很久不见面。前者对事业几乎是致命的打击,后者对爱情也是极大的考验。
“八年制。”蒲一凝说,“半年学习,半年回来,四年缓修为八年。这样可以保证你不在的时候,还会有作品出现在观众眼中。好几个年纪小的明星都是这么干的。”
喻子燃低头磨了磨自己的指甲,道:“我知道。但……”
八年,实在是太久了。
蒲一凝忍不住笑了一声,残余的泪光一闪:“八年而已。那时你也才三十啊。”
喻子燃摸了摸鼻子:“不是年龄问题……我是说,我一直拿不出一个正经文凭,你们家里的人……”
蒲一凝不由微微眯眼:“宁朔找过你了?”
“啊?没有,没有。我只是自己担心而已……”
“没什么好担心的,这是我的事,与他人无关。”蒲一凝揉了揉眼睛,“有冰袋么?明天早上眼睛不能肿。”
喻子燃立刻起身,去冰箱里摸索了半天,没找到冰袋,就打湿了一块小毛巾放进去冰着。
“我在这等一会毛巾,你先去洗澡吧。”
喻子燃:“你真没事了?”
“没事了。”蒲一凝说,“哭果然是很有用的,可惜不能常用。”
喻子燃:“……火锅还剩一点,你还要吃吗?”
蒲一凝往后挪了挪:“不要。”
那种灭顶的感觉不想再回顾第二次。
喻子燃草草两口吃完,把东西收拾了,悄悄丢到了楼道的垃圾桶里。
“那我先去洗澡了?”
“嗯,去吧。”
喻子燃进浴室后,蒲一凝长舒了一口气,仰面躺在了床上。
痛痛快快哭过一场,又疲惫,又轻松。
感觉连多年来心头的阴霾都挥之一空,还想通了很久都没想通的事。
浴室里传来水声,她等了一会儿,从冰箱里拿出冷毛巾敷在眼睛上。
男人洗澡总是很快的。
她躺在床上,感觉眼睛上的毛巾被抽走:“差不多了吧,别睡着了着凉。”
“没睡着。”她坐起来,对着镜子看了看,眼睛稍微消肿了一点。
“我先上去了。”她说。
“嗯,去吧。”喻子燃站在一边揉着湿漉漉的头发,说,“早点休息。”
蒲一凝轻微一勾唇。
临走前,她回头说:“明天起来,我们都是崭新的自己,我是,你也是。”
-
自那之后,蒲一凝的精神终于不再那么紧绷了,隐约摸索出了一点如何把人物和自己割裂开来的技巧。
拍摄计划平稳推进着。
尽管剧组这里一切安好,微博上却不太平静。
网友们等啊等啊等啊等啊,始终等不到一个新女主的“正式”宣传。
大家不禁开始猜测:这个女主角真的确有其人吗?
剧组保密工作做得极好,狗仔进不来,他们连小道消息都听不到,自然焦虑得很。一焦虑,就容易开始骂剧组和唱衰剧组,加上还有一部分黑子参与,一时间吵得很难听。
官博继续装死,无论他们怎么跳脚,都不出来回应一句。
而大洋彼岸,蒋少骏终于在延迟很久之后,得知了蒲一凝竟然当过演员这个消息。
他震惊地打了个电话给她:“听说你拿过中国一个影后?”
蒲一凝:“很久以前,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个鬼啊!你当我没调查过啊!”蒋少骏激动道,“我看你市场很好啊!有没有考虑复出一下?”
“我复不复出,跟你有什么关系?”蒲一凝觉得纳闷,他什么时候喜欢关注这个了?
“当然有关系!”蒋少骏说,“你要是成了知名女星,T&K大陆区的代言人非你莫属!那可太省钱了!”
蒲一凝:“……滚。”
而不久之后,宁朔从北美回来,听说剧组出了麻烦,也不知道是威逼利诱了谁拿到了剧组地址,跑来要探她的班。
工作人员不敢拦他,只能跟蒲一凝报告了一声。
都上门来了,还能怎么样?
蒲一凝挥挥手让人把他放进来了。
宁朔吊儿郎当地晃进片场,导演棚里没见着蒲一凝的人影,便好奇道:“你们蒲总呢?”
“蒲总在化妆间。”
宁朔挑了挑眉,顺着指路的方向,进了化妆间。
一进去,他就“我靠”了一声。
蒲一凝一身古装,坐在镜前由化妆师给她化妆。
宁朔震惊地抬起手指:“你你你……”
蒲一凝:“嗯。”
“我!的!妈!啊!”宁朔几步跑到她身边,上下打量,“你这是亲自上阵了?复出?”
“原来的女主角上不了了,临时找不到人,只能我上了。”
“不是,你怎么一声不吭地就……”他语无伦次,“我毫无心理准备啊我!你之前不是说永远不演了吗?”
“人是会变的。”她淡淡道。
宁朔顿了顿,拧起眉头:“男主角是喻子燃?”
蒲一凝对化妆师道:“你先出去吧。”
化妆师看了宁朔一眼,飞快地溜了。
“是喻子燃,怎么了?”她微微仰起头看着他,“嘉令出品的剧,他当男主角很稀奇么?”
宁朔嘴角抽了抽:“……有吻戏么?有床戏么?”
蒲一凝:“没有。”一秒后又补充道,“没有又怎样呢?”
言下之意就是,我们这种关系,剧里面怎么安排都不重要了。
宁朔拉过一张椅子:“你想清楚了?”
“很清楚。”她静静地看着他,“谢谢你的关心,但我想我的人生大事我应该还有自主权吧?”
宁朔叹了口气。
他是真不看好他们。
但他也知道蒲一凝是个犟脾气,再说下去,搞不好他们和谐的兄妹关系就崩了。
“宁先生。”不知什么时候,喻子燃站在了门边。
他一身白衣,头发梳起,做书生打扮,眉清目秀,看上去有几分儒雅之气。
“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他说,“但我会让你相信,选择我,不会让她这辈子后悔。”
宁朔舔了舔后槽牙。
半晌,蒲一凝道:“你想吃水果吗,我这里有切好的水果盒。”
宁朔没好气道:“不想。”
“那你想留下来继续观看吗?”蒲一凝拿起剧本念道,“下一场戏,‘蝉衣误中唐毒崔甫割血相救’。”
宁朔:“……”
一听就是感情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