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忍,想吐就吐出来,应该快到了,一会儿我去跟司机师傅说一声,在中间停一停。”
聂清尘轻声说,又转过头在包里翻出半瓶矿泉水,拿出一个纸杯,把水倒到杯子里。
苏拾欢拿到塑料袋之后,一张嘴就吐了出来,鼻涕眼泪一起流下来,她很难受,林晓培听到声音醒了过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聂清尘跟她说:“晓培你先到我的位置上可以吗?拾欢晕车了。”
林晓培迷迷糊糊的,声音哑着:“哦,好。”
苏拾欢吐得昏天黑地,根本不知道身边发生了什么,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眼前一黑,一阵要了命的晕眩感袭来。
身子也不知道往那边倒去,快要撞到窗子的时候,一双温暖干燥的手扶住了她的头。
“拾欢?拾欢?”他轻声唤她,“先漱漱口。”
苏拾欢脸色煞白,嘴唇都没有颜色。
她熬了太久,身子终于撑不住了,此时她一丁点力气都没有,意识也是朦胧的。
拿不住水杯,聂清尘帮她扶着,苏拾欢就着他的手喝了一点水。
聂清尘手指修长,手上有淡淡的药味,和医院里的味道一样,只是淡了许多,此时苏拾欢嗅觉敏感,这才闻了出来。
在人生病的时候,这种浅淡的药味无端便觉得安心。
苏拾欢喝了口水,又吐了出去,聂清尘另一只手拿了纸巾,帮她擦了擦嘴,又放在她的鼻间:“擤出来。”
苏拾欢没动。
聂清尘的声音很温柔,“拾欢,我是医生。”
苏拾欢皱了皱眉,听话的擤了一下,聂清尘把用过的纸巾扔掉,把苏拾欢轻轻放在座椅靠背上,苏拾欢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是一直倒在聂清尘怀里的。
“你先等我一下。”
吐完之后苏拾欢似乎好了不少,“不用麻烦了聂大夫。”
聂清尘没有回答,从医药箱里找了一个小瓶子,从里面倒了两片白色的药片在手心。
“来,把这个吃了。”
苏拾欢扁扁嘴,“什么东西啊?”
“药。”
苏拾欢伸手要去拿,聂清尘躲了一下,把手伸到苏拾欢嘴边,苏拾欢张开嘴,聂清尘一抬手,药片倒进苏拾欢口中,苏拾欢仰头喝了口水,一丝苦涩滑过喉头,把药片咽了下去。
“好了,睡一会儿吧。”聂清尘从她的手里接过水边,垃圾袋,走到车前处理掉,回来之后说道。
晕车药的副作用就是嗜睡,没一会儿苏拾欢就睡着了,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依然还在车上,聂清尘坐在她的身边,静静的看着她。
“我睡了多久?”苏拾欢坐直了身子,那种晕眩的感觉一点都没有了,身子无比轻快。
“两个多小时。”
“这么久?!”苏拾欢笑了笑,大大的伸了个懒腰,“怪不得睡得这么舒服。”
聂清尘淡淡笑了笑。
苏拾欢歪头往过道那边看了看,“晓培还没醒呢?”
聂清尘也看了一眼,“嗯,比你还能睡。”
苏拾欢也笑了,“对了,你们走了,那些患者怎么办啊?”
“有一些伤势重的已经送到医院里去了,还有一部分要跟车到市内再转乘别的车送走。”聂清尘说。
“也去市内?”苏拾欢顺着窗外回头看,“在哪呢?”
聂清尘忍不住笑,“不在后面,他们先走的,因为要送伤员上车,所以才让大客车等了医疗站这么久。”
苏拾欢点了点头,“哦”了一声,“那香见呢?他怎么样了?”
“那个小男孩吗?”聂清尘摇了摇头,“不太好。”
苏拾欢一惊,“为什么?”
“一开始他不相信你走了,一直在门口坐着等你,后来你也没有回来,他就开始不配合治疗,”聂清尘淡淡的说,“香见的眼神很凄厉,你走之后,他没有一丁点求生的欲望。”
苏拾欢更加惊讶,她完全没有想到会这么严重。
“我过去问他,他告诉了我他的故事。”聂清尘说,“你想听吗?”
苏拾欢点点头。
“地震的时候香见在家里,刚发生他的父母就意识到了这是地震,匆匆忙忙分头跑掉了,谁也没有回头顾及香见,香见看着父母的背影离他远去,怎么喊他们也不回头,之后天昏地暗,瓦砾成雨,绝望之间香见想起之前学校里的地震演习,匆忙跑到了桌子的下面,被土石活活埋住。”
苏拾欢现在才明白,为什么香见不肯说自己的名字,也不想承认自己的姓氏,有那样一双弃他而去的父母,香见估计早已心死,再不肯原谅了吧。
“那,下车之后我能去看看香见吗?”
聂清尘眼睛里盛满光亮,说,“你来了,他应该会很开心吧。”
聂清尘说完垂下眼眸,“他”不仅仅是香见,更是他自己吧。
这个故事聂清尘只讲了一半,他没有告诉苏拾欢为什么他能取的苏香见的信任,让他说出这件事情。
那是因为聂清尘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了小香见。
没有了她,就再也没有光亮的感觉,聂清尘太明白了。
可是,这些还不能让她知道。
第66章
他们的车在中途停下休息,苏拾欢下车透了口气,这边邻近市内,远处能隐隐看到些高楼大厦,看上去受到地震的影响没有郊区那么大,苏拾欢也就放下心了。
之后再上车,便没有再停过,直接到达目的地。
林晓培醒了,下车之后看到那么好的记者站宿舍,感动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可算是熬出头了,拾欢姐,我们终于住上像样的‘房子’了,再也不用住白天热晚上冷的破帐篷了。苍天啊,感谢苍天垂怜啊。”
苏拾欢笑着看她,“夸张。”
“怎么夸张?我这几天都没睡好,你看看我,皮肤都暗黄下来了,拾欢姐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啊,皮肤就跟剥了壳儿的鸡蛋似的,不管怎么祸害,都这么光滑如初啊。”
苏拾欢“啧啧”两声,“我也不知道是谁在车上睡得那叫一个香甜,就差流着口水打呼噜了。”
“哎呀呀呀拾欢姐!”
苏拾欢把行李放下,“你先歇着,我去找一下聂大夫。”
“好。”
他们的记者站在一处宾馆里,医疗站在一楼,他们在三楼。
“聂大夫,”苏拾欢找到聂清尘,聂清尘正在整理行李,看到苏拾欢过来,停下手里的动作,站起身来。
“拾欢,你想看看香见是吗?”
苏拾欢点点头,“对。”
“跟我来吧。”
伤者单独在旁边的一家医院里,离得不远,可能他们最近就要办理交接了。
“那之后香见就都住在这了吗?”苏拾欢问道。
正在过马路,前方变了灯,聂清尘伸手拉了苏拾欢一下。
“对,伤好之前都会住在这边。”
“那伤好之后呢?”
“香见的情况你也知道,可能会先尽量找他父母吧——”灯光变绿,聂清尘往前走,“走吧——可是按照香见的脾气,不一定愿意去找。”
“说不定他的父母还会再回来呢?”苏拾欢说。
“如果换做是你,父母重新回来找你,你还肯原谅他们吗?”
这个问题还真把苏拾欢问的一愣,如果是她,最爱的人在危急的时刻离她而去,她会怎么想?真的会原谅吗?
苏拾欢一副硬骨头,想必宁可一个人孤苦一生都不会再见了吧。
到了医院,香见在五楼的病房里。
小小的一个人,躺在白色的被子下面,凸起一个瘦弱的身形。
香见原本睡着,也许是听到了脚步声,亦或是感应到了什么,在苏拾欢接近床边的时候,猛地睁开眼。
苏拾欢永远的忘不了那个眼神。
就像年三十那晚夜空陡然绽放烟花,一瞬间的光亮星辰全都落到眼睛里,满心欢喜全都表现在了脸上。
“姐姐。”苏香见笑起来,两个浅浅的酒窝印在颊边。
这孩子生的讨喜,每每想到他那双狠心的父母,苏拾欢都会觉得心痛。
“小香见醒啦。”苏拾欢说,“姐姐到这边采访,听说你也在这边,就过来看看你。”
香见看了看一旁的聂清尘,又大又黑的眼睛里全是骄傲,“我就说吧,姐姐是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聂清尘淡淡的笑,没说话。
“香见现在感觉怎么样?腿还疼吗?”
“不疼了,医生哥哥还有护士姐姐都对我很好。”香见说,“姐姐,你到这边来,是采访什么呀?”
“采访地震之后的处理,采访受难群众的救助情况,采访救援兵哥哥们的如何作业,所有的一切都能采访。”
香见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那我算受难群众吗?”
“算啊,怎么了?”苏拾欢深深地看了一旁的聂清尘一眼,试探的问道,“香见想要我采访一下吗?”
“想。”
“可以啊,姐姐采访完你之后,你就能上电视了,”苏拾欢一步步的引导,她有些希望香见能有上电视寻找父母的意愿,可是又很矛盾的不大希望他的父母能够找到他。
她不太希望这么小的孩子要把这么深的怨恨背负一生。
就像她一样。
“姐姐,我可以不上电视吗?我就接受你的采访,就你自己知道。”
苏拾欢挑挑眉,看到聂清尘说对了,香见根本不想寻找父母。
“为什么呀?”
“姐姐,你快问我吧。”香见又笑起来,每次他一笑,苏拾欢都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这是太甜太甜的一个小男孩了。
“好吧,那——苏香见小同学,地震的时候你害怕了吗?”
“害怕。”
“那你灾后有什么打算?”
“好好活着,好好长大,报答救我命的人。”
苏拾欢一愣,小男孩说的坚定,他没有开玩笑,“好,那我们小香见一定要好好长大,配合医生哥哥的治疗,好不好?”
小香见重重的点头,“姐姐说的,我一定听。”
从医院出来,聂清尘大致给苏拾欢说了香见的情况,其实并没有香见说的那么好,他说的那么轻描淡写,只是不想让苏拾欢担心罢了。
“那像香见这种情况,痊愈了之后会怎么样?要把他送到哪去?”
“孤儿院吧,如果找不到他的父母,或者他不想找他的父母的话。”
苏拾欢沉默良久,“只有这一个出路吗?”
聂清尘说:“你有什么想法?”
苏拾欢定定的看着聂清尘,“我要收养他。”
……
下午苏拾欢接到采访任务,现在到了市内,一切联系都很方便,林晓培像是刚从山里来的似的,这也赞叹那也赞叹的。
其他他们本来就是山里来的。
苏拾欢带了设备跟车一起出发,正是下午时分,阳光正好,明明是倒春寒的季节,可是临城却是出奇的热。
苏拾欢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毛衣,可还是热的出汗。
“这天气是见了鬼了吗?这么热?”林晓培干脆把衣服袖子都卷了上去,把衣服当成短袖穿,可还是热的冒汗。
“不知道,等下了车,我去给你买根雪糕。”苏拾欢说。
他们要采访的是一处从老旧楼区救到安全地带的群众。
苏拾欢和管理人员确定资料的时候,看到这些老旧楼区的房号。
“是这里?”苏拾欢问道,“有伤亡吗?”
“没有,我们安置的非常及时。”
苏拾欢长舒了一口气。
“拾欢姐,”出了办公室的大门,林晓培歪头问道,“这一片你很熟悉吗?”
“这就是我老家的那一片区,”苏拾欢笑着说。
俩人从一旁的草坪走过,苏拾欢眯着眼睛看天空,“这次终于能见到阿姨了。”
不知林晓培的哪一步踏到落叶,“嘎吱”一声响,惊起草坪上一众黑鸟,扑啦啦飞到天空。
黑压压的一群,吓了两人一跳。
“我的天哪,怎么这么多鸟啊?”苏拾欢也看到了,不仅仅是草坪上,天空中不知打哪儿忽然飞来一群黑鸟,密密麻麻的盘旋在城市上空,一个个小小的黑点儿看得苏拾欢鸡皮疙瘩都激起来了。
“不知道,”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从心底里盘绕而起,“快走吧,总觉得……”
不是什么好兆头,这几个字被苏拾欢咽了下去。
林晓培胆子小,这些事情还是不要说出来吓到她比较好。
……
居民们撤离后的安全地带距离苏拾欢他们的宾馆不算远,走几步路就到了。
苏拾欢对这一片太熟悉了,不用导航就能找到。
一边走还一边给林晓培介绍,从这条街穿过去,拐个弯儿,走到中间的位置就是她的初中。
受难群众的生活还算方便,水电都不缺,苏拾欢他们由管理人员带领着,一路到了受难群众的宿舍。
说是宿舍楼,其实就是之前政/府的办公楼征用过来了,房间都不大,在里面搭一两个简易上下铺,为了住的人更多一些。
那边老旧楼房里住的大都是刘正芳那个年纪,或者更加年长一些的,行动都不大方便了,爬上下铺非常艰难,可是为了安全着想,只能忍这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