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轻城微笑,直到这时这才分了一个眼神给她,“那等到嬷嬷找到证据,再来找我要人吧。”
“等等。”赖嬷嬷挡在前面不肯让开,“老奴也不光是为了失窃之事罚她们。”
轻城没有说话,目光有些微的不耐烦。
赖嬷嬷心里莫名有些打鼓,色厉内荏地道:“昨日公主重伤初愈,便不顾身体,出去许久。她们没有照顾好主子,放任身体不适的主子出去,难道不是失职?老奴罚她们难道不该?”
轻城微笑道:“嬷嬷,什么时候轮到做奴才的干涉主子的行动了?”
赖嬷嬷脸色骤变,轻城这话明着在说布谷几个,可背后的意思分明是在说她!
几次三番的异样感觉在今日终于清晰起来:公主确实变了,从她开始跟着福全公主对付三皇子起,曾经懦弱好摆布的她就一点点脱离了自己的掌握,变得不可捉摸起来。到今日,终于正式亮出了爪牙。
赖嬷嬷怔怔望着轻城幽深的眼神,没来由地竟感到了一阵寒意:如果公主不再任她摆布,那这些年她做的种种事……她该怎么向那位交代!
她的脸色阴沉下来,厉声说道:“好,很好。公主大了,不把老奴放在眼里,老奴只有去请淑妃娘娘评理了。”
抬出夏淑妃来压她?轻城目光闪了闪。
赖嬷嬷以为她怕了,得意道:“当然,公主若能认识到自己哪里错了,好好认个错,老奴也不是非要把事情捅出去。”
轻城眨了眨眼,长睫扑闪,桃花眼中水波潋滟,便天然带上了几分娇怯怯的韵味,柔弱得仿佛春风拂过的柳枝:“嬷嬷是要我向你认错?”
赖嬷嬷底气更足,下巴抬了抬,一脸傲气:“当然。”
轻城露出好奇之色,一脸谦逊地请教道:“嬷嬷哪来的这么大脸?”
“噗哧”几声,却是跟着轻城身后的百灵和鹧鸪掌不住笑了出来,连站立不稳的布谷几人纵然心中担忧,也不觉莞尔。
“你!”赖嬷嬷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气得差点失态,恶狠狠地道,“公主此言委实无礼,老奴教不了公主了,只有请娘娘做主了。”说罢一甩袖子,气哼哼地转身往正殿方向而去。
两个打扇的小宫女呆了呆,连忙追了上去。轻城回头,恰看到殿宇拐角处,小少年拄着一根崭新的拐杖立在那里,忍不住对他微微一笑。
赵蛮知道她看到了他,鄙视道:“连个老奴才都辖制不住,太没用了!”
轻城柔声道:“那你帮我好不好?”
赵蛮哼了一声,扭头走开:“自己解决!”
轻城望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心情忽然好了起来。
布谷满脸羞愧,含泪而道:“公主,奴婢无能,连累了你。娘娘要是怪罪下来……”
轻城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头,回头问鹧鸪:“你怎么看?”
鹧鸪眼睛亮晶晶的,声音清脆地道:“公主既然这么做,想必胸有成竹。”
轻城讶然:“你读过书?”居然还会说成语。
鹧鸪道:“以前朱嬷嬷在的时候,教过我们一些。”朱嬷嬷是荣恩公主的奶嬷嬷,后来被赖嬷嬷排挤,打发出宫了。
布谷还是担心,赖嬷嬷的厉害别人不知道,她们这些老人却是见识过的。
轻城也不多说,淡淡道:“进去再说吧。”
布谷跟着她走了几步,回头犹豫地看了眼跪着的杜鹃:“她……”
轻城没有说话,百灵哼笑道:“公主给过她机会的,既然她喜欢跪,那就跪着吧。”
布谷有些疑惑地看向她俩。公主不着急她还能理解,淑妃娘娘再厉害,总是公主的生母,不会对她怎么样,可百灵一向胆小,怎么这会儿一点都不害怕?
要知道,赖嬷嬷拿昨天偷溜的事做文章,她们这种没有劝住公主的固然有罪,百灵这种跟着出去的就得罪加一等了。
百灵给了她一个“尽管放心”的眼色。布谷她们不清楚,她却知道,公主偷溜,是去看三皇子的,如今三皇子都住了进来,淑妃娘娘看在三皇子面上,也不好因为这件事责罚公主。赖嬷嬷想拿偷溜的事向公主问罪,没门。
轻城懒得管她们的眉眼官司,率先往自己所居偏殿走去。刚踏进去,一股凉气袭来,顿觉通体舒泰。
打发布谷几个该上药上药,该干活干活,轻城这才有时间捋一捋今天发生的事。赖嬷嬷不足为虑,倒是她自己,又要定亲了呢。
正思索着,夏淑妃那里派了人过来,是她身边的大宫女玉梨,请轻城去正殿。
赖嬷嬷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夏淑妃懒洋洋地斜倚在金丝檀木的罗汉床上,端过手中的牡丹粉彩茶盅,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目光落到刚刚走入的轻城身上,嘴角挑起,声音也显得懒洋洋的:“我家荣恩真是长本事了。”
轻城从容行了礼,抿嘴笑道:“母妃难道不欢喜吗?”
夏淑妃一噎,这才正眼打量她,淡淡道:“去给嬷嬷陪个不是。”
轻城微哂:果然,赖嬷嬷敢在公主面前这么嚣张,不是没缘由的。
第28章
赖嬷嬷面现得色。
轻城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道:“母妃这就定了女儿的罪了?”
夏淑妃不以为意地道:“嬷嬷教养你长大,这点尊重你总该给她。”她抬眼看去,忽地皱起眉来,对面,袅袅婷婷的小公主盈盈而立,一对妙目静静地凝视着她,目中的神气令她心中忽然滑过不安的感觉,“你这是什么眼神?”
轻城微微含笑,妖娆的桃花眼中雾气蒙蒙,里面却无半分笑意:“尊重,总得给值得尊重的人吧。”
夏淑妃被她看得心虚,猛地一拍案几:“你是在跟本宫顶嘴吗?”
轻城心中十分失望:不明白夏淑妃是怎么想的,荣恩再怎么不济,也是她的女儿,养废了对她有百害而无一利。可她偏偏对这个女儿不闻不问,甚至偏帮一个奴仆,对赖嬷嬷的欺主行为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以说,荣恩和赖嬷嬷之间发展到今天主仆颠倒的情况,夏淑妃有很大的责任,但凡她稍稍过问一下,赖嬷嬷的胆子也不会这么大。
无论从哪方面考虑,这么做实在愚不可及。看她平时争宠的手段,不像是蠢到这个地步的人,那她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轻城百思不得其解,她也不想继续探究了,既然没有母女的缘分,她也没必要花太多的心思在对方身上,一切顺其自然吧。
她唇角微微弯了弯,轻声道:“娘娘言重了,我怎么敢?”
她没有称母妃,站在夏淑妃身后的琼枝和玉梨都是脸色微变,夏淑妃却毫无所觉,冷笑道:“那便去照我吩咐,给赖嬷嬷陪个不是。”
话音未落,有笃笃笃的拐杖点地的声音响起,随即,一个嚣张的声音远远传来:“淑妃娘娘是要谁陪不是?”赫然是赵蛮的声音。
夏淑妃脸色骤变,是谁把这个祖宗招惹来了?
轻城的神情却真正柔和下来了,回头看去,见小少年换了一件肥大的天青色右衽交领袍,不紧不慢地向这边行来。明明一瘸一拐,不良于行,他却偏偏昂首挺胸,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她不由莞尔:他不是叫她自己解决吗,怎么又跑过来了?
赵蛮见她眼珠微动,一副猜到什么的模样,忙撇清道:“我只是来旁观的,你可别自作多情。”才不是来帮忙的。
嗯,就当他是来旁观的,轻城乖巧点头,一副他说什么信什么的模样。
赵蛮:“……”她对他就这么没信心?他说是来旁观的,她就信了?
他的脸色倏地沉了下来,不高兴地道:“淑妃娘娘,我有伤在身,就不行礼了。”也不管淑妃脸色,自顾自地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来道:“你们继续,当我不存在。”
他坐的还是老地方,昨日那张倒霉的椅子已经被换掉,式样却还是和原来一模一样。赵蛮懒洋洋地靠着椅背,一手搭在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扶手。
夏淑妃一下子就想起昨天被他敲裂的扶手,眉心突突地跳。
这叫她怎么继续下去?荣恩好歹是养在她膝下的公主,当着这位祖宗的面,她再要逼荣恩向一个嬷嬷赔不是,用脚底板想想也知道不妥当。
她选择性地跳过赔礼的话题,快刀斩乱麻地道:“荣恩的那些宫女确实该好好整顿了。赖嬷嬷。”
赖嬷嬷应下。
夏淑妃道:“荣恩宫里的事向来由你打理,就由你负责处理。”
赖嬷嬷现出喜色,磕了个头,大声应道:“遵命。”
轻城唇边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看来夏淑妃是铁了心要偏袒赖嬷嬷,打压自己了。
夏淑妃端茶:“你们先退下吧。”
赖嬷嬷刚应了个“是”字,轻城忽然开口,拦住她的话头道:“娘娘,嬷嬷既然已经把事捅到你面前了,不如就当着您的面把话说清楚。”
夏淑妃眼角余光瞥了下坐在一边虎视眈眈的赵蛮,耐着性子道:“事情不是很清楚了?”
轻城道:“那只是赖嬷嬷的一面之词。死刑犯还有申辩的机会,您要她处置我的宫女,总得让我心服口服吧?”
夏淑妃还想再说什么,轻城美目幽幽,若有所思地开口道:“娘娘,您还当不当我是女儿?”
夏淑妃一噎,半晌,勃然怒道:“你胡说什么,你就是我的女儿,什么当不当的?”看到轻城面上的神情,她目光微微飘移,皱眉道:“好,就听听你怎么说。”
夏淑妃心中不免觉得异样:难道荣恩这小妮子是被她刺激过头了,怎么忽然厉害起来了?
可再看小姑娘柔柔弱弱站在那里,眼角微红的模样,那点异样又很快压了下去:孩子长大了,想法多起来,也是难免的。就是兔子急了也咬人呢。前一阵子,这丫头胆子更大,连赵蛮都敢去招惹。现在因为委屈到了极致而反弹,也不是不可能。
轻城道:“第一件事,嬷嬷指责我昨日擅自外出,以布谷她们没有阻拦为由,要责罚她们。”
夏淑妃皱了皱眉:“嬷嬷也算一番好意。”
轻城诧异地问道:“我昨日出去,为的是探望三弟,当时父皇也在。娘娘也和嬷嬷一样,觉得我不该去吗?”
夏淑妃又被噎住了,干笑:“自然该去。”赵蛮还坐在一边呢,她能说不吗?哪怕心里恨不得把轻城骂个底朝天。没事去招惹那个煞星干什么?现在好了,把煞星都招惹回自己宫了。
轻城才不管她怎么想,只问:“这件事我的宫女们没错吧?”
夏淑妃只得道:“这件事不算她们错。”
轻城又说第二件事:“第二件事,嬷嬷说她丢了东西,不知是什么东西?”
赖嬷嬷道:“是娘娘前儿赏我的一枚猫眼石戒指。”
轻城问:“确定丢了?”
赖嬷嬷肯定地道:“是。老奴的戒指就放在自己屋子的梳妆匣里,今儿晌午回去,就发现不见了。”
轻城追问:“嬷嬷就这么肯定,是我们殿中的人偷拿的?你要不要好好想想?”
赖嬷嬷的心里有些打鼓,难道公主猜出了什么?不,不可能。她也不敢看轻城,对夏淑妃磕了个头道:“娘娘明鉴,就一会儿的工夫,老奴那边外人也不会去,只可能是内贼。”
夏淑妃点了点头:“倒是有理,现在可知道贼是哪个?”
赖嬷嬷道:“左不过那几个人,待老奴细细拷问,必能问出。”
轻城嗤了一声:“不用问了。”
赖嬷嬷目光闪烁:“公主莫非还要包庇她们?”她忽然扑通一声再次跪下,对着夏淑妃重重磕了一个头道:“娘娘,公主年纪小,念着旧情也无可厚非,照理老奴不该和公主争。只是,那戒指是娘娘赏赐,老奴一直宝贝得很,实在不愿它下落不明。”
这个老奴才,倒是唱作俱佳,这一招以退为进玩得不错。
果然,夏淑妃皱眉道:“荣恩,这就是你不对了。”
“娘娘误会了,”轻城开口,“我不是要包庇她们,只是想告诉嬷嬷,不必问她们了,那戒指在哪里我知道。”
一语出,四座皆惊。
夏淑妃失声道:“荣恩,难道是你……”
轻城偏着头看向她:“娘娘,你对我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夏淑妃尴尬:“可你刚刚说……”
轻城微笑:“我的意思是,我知道那戒指在哪里。”
赖嬷嬷不可思议地看向她:怎么可能?
轻城触到她打探的目光,眉眼略弯了弯。赖嬷嬷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寒意:为什么,会有不妙的预感?
轻城已转向夏淑妃,从容道:“还请娘娘随我一起去赖嬷嬷的屋子一趟。”
不妙的预感越发强烈,赖嬷嬷脸色微变:“娘娘乃贵人,岂能踏足贱地?”
轻城轻飘飘地道:“嬷嬷这话说的,怎么好像不愿我们去,难道屋子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赖嬷嬷勉强笑道:“当然没有。”
轻城道:“那不就得了。”
一行人都去了赖嬷嬷居住的地方。赖嬷嬷资格老,又是荣恩公主的管事嬷嬷,颇受恩遇,自己一个人住了两间屋。
屋中光线明亮,地面铺着来自波斯的彩色织花地毯,红漆交椅上套着绿地流金缠枝莲纹的蜀锦椅袱,收拾得极其干净舒适,角落里甚至还有一个冰块化了一半的冰盆。
轻城心里啧了一声,她的冰盆都是宣武帝来看过她后才有的,这个赖嬷嬷,真是比她的待遇还要好。
饶是夏淑妃一向偏着赖嬷嬷,脸色也有些不好:一个嬷嬷,屋子收拾成这样,实在僭越。
她看向轻城:“戒指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