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城点头允了,纵然不喜欢那个味道,也捏着鼻子喝了一杯。
宣武帝自从生病以来,脾气越发暴躁。服侍宣武帝的主力虽然是他宫中的太监宫女,她要做的不多,可每日光呆在乾宇宫,哄住宣武帝便已极为耗神。这些天要不是靠参茶撑着,她早就精神不济。
时辰还早,外面月黑星疏,黑漆漆的一片,整个禁宫都还在沉睡之中。呜咽的秋风一阵紧似一阵,已带着凛然的寒意。布谷找了件鸭青色兔绒镶边蜀锦斗篷给轻城罩上,扶着她上了软轿,又往她怀里塞了个小手炉。阿卞在前面掌灯。
赵玺临走的时候,担心轻城身边的人武力值不足,护不住她,特意传了她几手简单的防身术,还将阿卞留给了她。
乾宇宫中,值夜的宋美人见到她来,松了口气,嘴上不忘吹捧两句:“公主纯孝,每次都早早就来了。”
轻城没接她例行的拍马,只问她道:“父皇可安好?”
宋美人满脸菜色,抹着眼角挤出来的眼泪大吐苦水:“陛下昨夜又把药全吐了。几位太医商量了一宿,重新拟了方子。这不,正叫人煎着。等药好了,还要劳烦公主劝陛下喝下。”
劝宣武帝喝药是个苦差事,他清醒时还好,勉强还能讲理;糊涂时,他暴躁起来,能直接命令将劝他喝药的人杖责。宋美人就被打过一次,多亏褚皇后及时赶到,才救了她。
宋美人至今犹有余悸,见到轻城过来,如蒙大赦,该交代的交代完毕,一溜烟地跑了。
轻城走进寝殿,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两旁宫女眼观鼻、鼻观心地侍立着,韩有德正在帮宣武帝掖被子。等站起身,他背过身去悄悄拭了拭泪。
轻城目光落到龙床上的宣武帝面上。几个月的缠绵病榻,便是曾经天威赫赫的一国之君,也被折腾得脱了形。这会儿,他应该是累了,已经沉沉入睡,神色却依旧十分痛苦。
轻城心里叹了口气,对韩有德道:“韩公公,你怎么没去休息一会儿?”
韩有德回身给轻城行礼:“公主来啦。”这才答道,“陛下这个样子,老奴怎么能安心去睡?”
轻城见他眼眶兀自红着,眼中血丝密布,劝他道:“你日夜服侍父皇,便是铁打的身子,也要吃不消。”
韩有德道:“谢公主关心。陛下对老奴恩重如山,休说只是尽心服侍,便是要拿老奴的命来换,老奴也心甘情愿。”
轻城心中又叹了口气,知道昨夜宣武帝情况不好,韩有德看到这种情况,不看着他顺利喝下药,安稳下来,必不能放心去休息。
等到药煎好,两个人合力,使出浑身解数,总算顺利哄着宣武帝喝下。见宣武帝没有再吐,安稳地睡了过去,韩有德这才放下心来,在轻城的劝说下去休息一会儿。
外面天已大亮,轻城只觉精疲力尽,早上没吃什么东西,竟也丝毫不觉得饿。她见一时没旁的事,吩咐了宫女好生照看宣武帝,自己去一旁的耳房喝杯茶定定神。
因她每日都要过来,韩有德特意让人将偏殿的一间耳房收拾出来供她临时歇脚。
一盏热茶刚下肚,耳房外传来脚步声,外面传来阿卞平板无波的声音:“见过太子。”
太子问:“荣恩可在里面?”
阿卞应了一声。
太子道:“通传一声吧,孤有要紧事和她说。”
轻城心中惊疑不定:太子有什么要紧事,要单独来找她?
自从当初知道太子对她怀有别样心思,她对太子一向是能避则避,太子那边则不知是清楚她的戒备,还是赵玺的警告生效,很少再来找她。可这会儿太子堂堂正正叫人通传,她自然不好拒绝。
太子应该是刚刚下朝,穿着明黄色的五龙朝服,凤目鹰鼻,威仪日重,目光沉沉落到轻城身上,晦暗莫测。
轻城压下心中泛起的不舒服之感,规规矩矩地向他行了礼。
太子叫了起,吩咐左右道:“你们先退下吧。”
百灵和鹧鸪惶恐地看向轻城。轻城迟疑。太子也不恼,不慌不忙地道:“孤今日得了边塞八百里加急传来的三弟的消息,知道荣恩挂念三弟,一番好意,不顾泄漏军机大事,特来给荣恩通个气。荣恩若不想知道,孤就只当自作多情了。”
轻城脸色骤变:“三弟有消息了?”
太子微笑不语,神情笃定,目中隐含得意。
轻城心中挣扎片刻,终究是知道赵玺安危的渴望占了上风,做了个手势。百灵和鹧鸪恭敬地退了出去。
太子又吩咐道:“都给我再退,退出偏殿,不得让孤见到。”等到人都退得干净,他亲自过去把门掩上、栓好。
轻城心头不安渐生。
太子倒没有多卖关子,直截了当地告诉他道:“赵玺投降了羯人。”
消息如石破天惊,轰得轻城眼前骤然一黑,她心头剧震,失声而道:“不可能!”
太子微笑道:“荣恩不信也不要紧。据我得到的消息,赵玺的生母是个有大本事的,先是跟了父皇,后来又成了西羯王的夫人之一。她要赵玺去探望她,本就是设的圈套。”
轻城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太子道:“赵玺一到那里就被羯人捉了起来,为了活命,只好投降了羯人。”
轻城连连摇头:“不,我不信,他不是这样的人!”赵玺的脾气,岂是贪生怕死之人?羯人敢骗他,他不把对方抽筋剥皮,以泄心头之恨已是仁慈,怎肯屈膝事仇?
可他真的是中了对方的圈套吗?
轻城的心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不,她的蛮奴不会的。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小声说:万一是真的呢?太子没必要撒一个一戳就破的谎言,这么久了,蛮奴一直毫无音信,会不会真出了事?
太子冷笑:“不然你怎么解释,这几个月你一直没收到过他的消息。荣恩,我知道你和他关系好,可也不能因为关系好就盲目信他。”
轻城的声音越发坚决:“他不是这样的人!”蛮奴现在下落不知,可无论如何,她都不能任人泼他的脏水。
可从私心讲,她宁愿他的脾气不要这么刚硬,这样,就算有万一,他也有活命的机会。
太子被她的固执气笑了:“就不知父皇会不会像你一样信任他?”
轻城脸色微微发白:“你不能告诉父皇。”宣武帝的身体,已经经不起任何刺激了,脾气也是越来越乖僻。万一他真信了这个消息,大发雷霆,下旨处置,赵玺只怕再无翻身之地;而宣武帝,也会因为这场刺激大伤身体,甚至丧命。到时,得到好处的只有太子。
太子唇角微勾:“荣恩是在求我吗?”
轻城一怔,抬头看他。
太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荣恩若求我,我可以先瞒着父皇,给你时间派人去查。”
轻城的心一点一点揪了起来,蓦地意识到:这才是他的目的!
这些年,他对她的企图一直隐藏得极好,她原以为随着年岁的增长与他的日渐繁忙,他已渐渐淡忘了曾经的不伦之念,却没想到,他只是隐忍下来,等待合适的时机露出爪牙。
如今,能够庇护她的两个人,一个躺在病榻上,一个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他才掌了几天权,就迫不及待地露出了真正的狰狞面目。
可她,却只能暂时低头。她屈辱地垂下优美的颈项:“求您。”
太子满意了,声音喑哑地吩咐道:“抬起头来!”
她抬头,见太子眼神定定地看着她,笑容暧昧:“好妹妹,我可以全依了你。只是,你要怎么谢我?”模样一下子轻佻起来。
轻城心头一凛,还没来得及动作,太子蓦地逼近她一步,一只手向她纤腰环来。轻城又惊又怒,飞快地往旁边一闪,变色道:“你……”
太子落了个空,也没在意,挑了挑眉,露出如猫戏老鼠般的笑容道:“害羞什么?刚刚不还求着哥哥吗?既然是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
这里可是乾宇宫!他就这么迫不及待,是笃定无人能治他了吗?
轻城的心中恶心到了极点,恨不得一刀劈了这个禽兽,脸儿死死板着,厉声而道:“太子哥哥,父皇还在外面呢!”
太子见她粉白的脸儿涨得通红,一对水汪汪的桃花眼越发显得勾魂摄魄,心中大动,低头笑道:“休说父皇已经睡着了,他便是醒着,就他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模样,又能奈我何?荣恩刚刚都娇滴滴地求了哥哥了,现在又装什么贞洁烈妇?还是乖乖听话为好。”
这位真真是个小人,一朝得志,便是这样的嘴脸。
轻城被他不要脸的话恶心得够呛,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一千一万个后悔刚刚低头求了他。她怒道:“你这样对得起父皇吗?”可惜她的声音天生的娇软,便是发怒,除了徒增娇色,也毫无气势。
太子骨头都酥了一半,喉头咕咚一下,眯着眼道,“知道你是个娇人儿,别怕,哥哥又不做别的,就是抱一抱你,抱一抱就好。”
轻城心中大怒:一个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
她一言不发,抬手就去拉门把手。
第79章
太子忍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有机可乘,岂容她轻易脱身?
他一个错步,拦在门口,笑道:“唉哟,真瞧不出,荣恩这两年脾气见长嘛。你不是和三弟最好?他为了你,连我都敢胁迫,你为他连这点牺牲都不肯吗?”
轻城心中冷嗤:赵玺是什么脾气,她要真敢为他这么“牺牲”,他还不得气疯了?更休提以太子的人品,还不知会提出多少没有底线的要求。
她沉着脸道:“让开!”见太子兀自拦在前面,怒从心起,一脚狠狠踩向太子的脚。
太子也是自幼习武,身手矫健,迅速让开,“啧”了一声:“好妹妹,差不多就得了。欲擒故纵的把戏就没意思了。”
轻城:“……”又是恶心又是气愤,恨不得自己有赵蛮的本事,一把掐死这个禽兽。她也不和他啰嗦,张口就大声喊“阿卞”。
太子脸色变了变,想到人都在他的吩咐之下退得远远的,不可能听到,又笑了起来:“原来荣恩喜欢让人看着哥哥抱你,要不我把元善也喊进来?”
无耻,太无耻了!轻城深吸一口气,咬了咬唇,心中的愤怒已经到了极点,“赵昶!”
太子听她娇娇脆脆的声音唤着自己的名字,如莺声呖呖,说不出的好听,越发意动。他喉口又是咕咚一下,忍不住又挨近她一步,伸手去捉她的香肩,轻佻地道:“妹妹叫得真好听,再叫一声。”
轻城恨不得一个大耳刮子送给他。可她有自知之明,凭自己这副身板,绝不可能是一个练过武的成年男子的对手。
好在外面很快有脚步声响起,随即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越来越急。
轻城心稍定,冷静下来,飞快地往后退,让开太子的手,指了指外面,提醒他道:“你真要惊动外面?父皇可不是一直糊涂的。”
她就不信,以太子一向沽名钓誉的作风,真敢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事来?真要惊动了别人,爆出皇室兄妹间的丑事,她固然落不着好,太子也是名声扫地。
太子被敲门声搅得心烦意乱,脸色阴下,色心退了几分。
轻城趁机道:“太子哥哥还是开门吧。”
太子看看眼前少女妩媚动人的模样,到底还是不甘心,对她勾了勾手指道:“开门可以,荣恩过来给哥哥亲一下。”
轻城不动,就听太子意味深长地笑道:“荣恩可要想清楚,这大魏的天下很快就是孤的了,到时三弟怎么样,还不是孤说了算?”
轻城心中一震,抬头看向他。
太子望入她妖娆多情的濛濛桃花眼,只觉得魂都快没了,喉结上下动了动,继续道:“乖,听哥哥的话,哥哥可以保证,你以后要什么有什么,三弟也会没事。可你若不听话……”他轻哼一声,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不过是个娇怯怯的女儿家,还能翻了天不成?他倒不信她会不怕,不过是拿乔罢了。
轻城长睫颤了颤,缓缓走近他,到他面前停下。
太子心中一喜,准备享受小美人投怀送抱。
轻城蓦地屈膝向上狠狠一撞。
太子做梦也没想到一向娇弱的妹妹会来这一招,猝不及防,关键部位受到重击,面容顿时扭曲,弯下腰来护住受创部位,疼得叫都叫不出来了。
轻城心脏扑通乱跳,赵玺教她的这招她也是第一次用,没想到她孤注一掷,全力使出,竟真有奇效,放倒了太子。
她趁机推开门冲了出去,恰和正打算破门而入的阿卞打了个照面。
耳房外除了阿卞,空无一人,刚刚太子进来时就吩咐过宫人不得靠近。若不是阿卞要负责她的安危,根本就是阳奉阴违,没有远离,哪怕她叫破了喉咙都不会有人听到。
太子忍着疼痛,伸出手来想要抓她。阿卞动作迅速,一把将轻城拉出,护在身后,顺便又补上一脚。
太子一声惨呼,这下是真的倒地难起了。他扭曲着脸,断断续续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袭击孤。你就不怕满门抄斩,祸及九族!”
阿卞木着一张脸道:“我满门就我一人,也无九族可祸及。”
太子气了个倒仰:“孤要将尔碎尸万段!”
轻城在阿卞身后露出头来:“太子哥哥要将那里受伤的事闹得人尽皆知吗?”
太子:“……”
轻城继续道:“袭击是我先袭击的,你要追究也该先追究我。你既然不怕丢脸,那我也豁出去便是。”
太子气绝,他怎么有脸对别人说是被妹妹踢伤的?那岂不是成了笑话。被人问起妹妹为什么要踢伤他这里,他该怎么答?
轻城见他的脸都成了猪肝色,被憋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心下稍定,对阿卞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自己先走。
太子又气又疼,眼神阴郁,望着两人消失的背影,发狠般一字字道:“你等着,我如果不能把你弄到身下哭着求饶,赵昶两个字就倒过来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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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城走出偏殿,邹元善见到她,惊讶地往后看去:“太子殿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