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有风刃能在她的骨头上留下痕迹。
见愁忍不住停下了脚步,看向前方。
石壁上,插着一柄残剑,又有无数的刻字出现在了石壁上。
最大最显眼的,依旧是先前留下百尺记号的那个。
“行至此处,又百尺,力竭无能,恐难为后来人再探,哀哉。”
见愁不禁猜想,这应该是之前那一个在百尺壁上留下一把长剑作为标记的人。
看来,对方走到这里也已经承受不住,准备放弃了。
心底不由得一叹,这黑风洞果真不是人人都能闯。
除了这一行字之外,其余的小字,也不像是之前在百尺壁前面那么热闹,写了那么一大片了,只有稀稀疏疏,寥寥十来个。
见愁竭力地挪动着自己的身体,贴在了洞壁边缘。
这是她一路在行进的过程中发现的窍门,这黑风洞中心处的风力最大,可是贴着石壁的边缘,却要温和许多。
她为炼体而来,自然不必投机取巧,只是力有尽时,需要停下来休息,这靠着石壁的地方,自然就成为了避风港。
就在移动过来的过程中,见愁身上又是三五下剧痛!
刷刷刷!
全是风刃!
在落在她身上的刹那,便是无数的血花。
二百尺壁上,小字排列。
“能行二百尺,足矣!冲霄宗赵久。”
“黑风洞黑风,实为流氓!”
“哈哈哈,老兄也被割烂了衣服吧?在下金丹中期,有一身墨光袍,可挡同级修士七成攻击,如今已如破布烂衫,心在滴血啊!”
低头一看自己浑身破衣烂衫,见愁忽然觉得自己并不孤单。
大家都不好,她也就平衡了一些。
“黑风割哪里不好,偏偏割人下面,臭不要脸!”
“实在好奇,右边被割了哪里……”
“同右。”
见愁看完,无话可说。
还好,下一句就没人再接这话题了。
“尔等逊毙!洒家赤膊上阵,分毫无损,黑风毫毛不能伤也!”
“又是假和尚,西海禅宗秃驴也?雪域密宗秃驴也?”
“秃驴秃驴,天下一驴,何必较真?景阳宫如花公子。”
……
禅宗密宗乃是同源,不过自称“洒家”,约莫不是这两家的吧?
见愁不大清楚,只觉得……
如花公子是什么鬼?
“二百尺,身负风刃之伤三百余,尚有余力。”
“老子吐血爬到这里就是想刻一句话:右边这个是龙门周承江!”
……
看到这里的一瞬间,见愁嘴角一抽。
爬都要爬到二百尺,刻字揭露前面那个是周承江,到底是多大的毅力啊?
脑海之中顿时浮现出一个满脸鲜血,在石壁上刻字的人……
那一瞬间,见愁只想说,佩服!
她摇摇头,正待想自己要不要刻字,一垂眸,却忽然发现,更左边一些的地方,竟然还有几个小字。
“二百尺,如履平地,如沐春风。炼体黑风洞,甚无聊。”
……
炼体黑风洞?
这字迹简洁有力,却偏偏看得出一种铁画银钩的味道来,颇有几分遒劲。
见愁不禁眼一眯,顿时猜到点什么,只看这一句不爽。
一时间,她懒得解释,直接在下面打了一个大大的叉,刻字评曰:看你不爽。
第094章 好胜之心
距离崖山最近的,也就是飞天镇附近的这个黑风洞了。
需要疯狂到利用“黑风”来炼体的,据见愁所知,除却《人器》炼体之法外,恐怕没有第二种。
前不久曲正风去青峰庵隐界之前,才对自己说过一句已经完成了“黑风纹骨”,想必便是在此处完成的。
如履平地,如沐春风,甚无聊。
作为一个元婴期巅峰,他自然有说这一句话的本钱。
炼体这种事,其实是越早越好,毕竟到了曲正风这样的修为再炼体,一切都会变得有些简单起来,无聊是应该。
只是……
到底他走在前面,叫见愁心里不很舒坦。
人总是对自己的失败耿耿于怀,而见愁只是一个寻常人。
见不惯曲正风才是正常的。
她默默地看着自己划下的那一个叉,好半天才回过了神来,直接沉下心,盘膝坐在了洞壁之下,坚如磐石,纵使狂风吹拂,也保持着不动。
斗盘重新亮起来,在脚下旋转,倒是可以丝毫不受到黑风的阻碍。
一缕一缕的灵气,被见愁抽了过来,汇集到身体之中。
她眉心祖窍之中,再次出现那种星空一样的光芒。
一点一滴……
一路通过黑风洞损耗的灵气,又开始渐渐补充起来。
偶尔会有一道两道不听话的风刃飞到见愁的身上,戳开一道血花,见愁也视若未见。
很明显,越到后面,这风刃会越来越厉害,如今深可见骨,也不过只是个开始。
若身上没有足够的灵力,见愁只怕自己到了后面会被一阵风刮成白骨,扔出黑风洞。
炼体可以失败,但是小命还是要的。
之前的消耗太大,如今要补回来,要花的时间还不短。
见愁再睁开眼的时候,只觉得斗盘中间放在天元处的那一只碗里,水似乎又更满了一些。在黑风洞内修炼虽然苦了一些,不过速度却是不慢。
因为苦,所以快。
这世间,付出与回报,总是在一定程度上对等。
筑基后期……
自从进入筑基后期之后,斗盘大小增长的难度简直成倍增加。
毕竟,修士吸纳的灵气多少,决定了斗盘的增幅,而斗盘乃是一个圆形,越是外面的圆环,同样尺寸,覆盖的面越大,需要的灵气也就越多。
见愁粗粗掐着手指头算了一下,果真是修炼无岁月短长,若照着这个速度,自己修成一丈八九尺,一年半载是少不了。
而且……
结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唉……”
长叹一声,见愁终于缓缓起身,重新慢慢站在了黑风洞的中央去,继续前行。
二百尺过后,风刃的大小变得更加夸张起来。
见愁已经不去注意自己的衣服了。
一刀又一刀,划破皮肤血肉,落到骨头上,霎时便冒出一小朵青莲灵火来,又转瞬愈合。
当初那种近乎变态的感觉,再次到来了。
骨头,碎裂又重塑。
每一次前进,都是踏着自己的鲜血!
见愁总算知道想要爬着走到底是什么感觉了。
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黑风洞,仿佛漫无止境的折磨。
唯一的安慰,兴许就是出现在洞壁之上的种种刻字,都是当初的那些进入黑风洞的修士留下的。
三百尺。
“三百尺,衣不蔽体,白骨森森!冲霄宗,赵久!”
“错大了,黑风洞黑风不是流氓,这是卖猪肉的,在下的肉掉了好多。”
“墨光袍既毁,吾尚有玄光袍!三百尺何足道?”
见愁嘴角一抽,原来第三个留字的,家底颇厚啊。
玄光袍又比墨光袍高了个等级。
“蛋比心痛。”
“右边……那玩意儿,安否?”
“何等毅力,佩服,佩服啊!”
喂!
这话题还能不能好了?
见愁赶紧去看别的留字。
“尔等逊毙。洒家有金刚不坏童子身,过此黑风洞,如饮水耳!”
“呵呵。”
“秃驴的童子身么?本公子最喜欢了,呵呵。景阳宫如花公子。”
一阵恶寒!
这一位如花公子到底什么口味?
见愁扶额。
“三百尺。龙鳞道印觉醒,因祸得福,愿循诸道友旧路,一往无前!”
“老子大腿骨都露出来了,爬到这里,还是只想刻一句话:右边这个是龙门周承江!”
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腰下,一道迅疾的巨大风刃刚刚划过,见愁发誓,她好像看见自己内脏了。
所以,大腿骨算什么?
不过……
觉醒龙鳞道印,龙门龙门,看来修炼法门有些奇特啊。
而且,这一位追着周承江进入黑风洞的人,能到三百尺,绝对也是奇人一个,毅力惊人。
见愁倒是好奇起来。
目光再次一转,这一次,见愁愣住了。
之前她判断曲正风来了这里,并且经过了黑风刻骨,怕不会止步三百尺,所以这里应该也有他的刻字。
只是……
见愁没有想到,竟然会这么多!
密密麻麻的一片小字,从上到下,左右有三尺余,近乎布满了见愁目之所及的所有洞壁。
“龙门,龙鳞道印。”
开篇六个字,落在见愁的眼底,如同惊雷!
随后画着的,竟然是一枚道印的图符,其后更有无数详细的解释。
“龙门修炼功法,以龙为根基,传闻上古有五爪金龙落于龙门,被困浅滩,化出诸般道印,供龙门弟子修炼。龙鳞道印者,乃十九洲修界前三之护身道印,开启后将有龙鳞浮于身体表面……”
一字一句,清晰明了,简直娓娓道来。
末尾,这遒劲的留字,变得漫不经心起来:“龙鳞道印虽好,可惜不知逆鳞何处,憾矣。”
龙有逆鳞,触之即死。
……
见愁仔细将这一片的小字阅读下来,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惊心动魄之感。
她进入十九洲没多久,却也知道,龙门的修炼功法一向神秘无比,非内门亲传弟子不能学,更有真正的一道“龙门”存在,传闻凡夫俗子只要跃过龙门,就能获得来自远古的传承,从此踏上修炼的坦途。
这也是龙门虽然没落,却一直还保有自己“上五”排位的原因所在。
可是,如今整个龙门的不传之秘,竟然就被这样明晃晃地写在了黑风洞三百尺的洞壁上!
若是被人知道……
一时之间,见愁竟然有些不敢想象。
是曲正风吗?
他从哪里知道龙门的不传之秘?
又为什么要这样将这样的机密堂而皇之地刻在洞壁上?
一旦被龙门知道,又会惹出怎样的轩然波涛?
前面周承江才说自己觉醒了道印,后面曲正风就直接分析了个完全,说是打脸也不为过。
根本就是坑人。
若被后来人看见,龙门周承江,便是笑话一个!
见愁下意识地想要一把将上面的字迹抹去,可临到要动手了,却怎么也抹不下去。
与自己有什么相干?
旁人的留字,她有什么资格去抹掉?
见愁的手,慢慢地放下来。
眉头拧紧,好半晌,见愁才复杂地收回了目光,重新朝着前面走去。
黑风洞,还很长。
一步。
两步。
三步。
见愁走不动了,一行又一行的字迹,出现在她脑海之中,正是那一枚龙鳞道印!
十九洲排名前三的护身道印……
旁人或许看了曲正风的留字也不能学会,但是见愁不一样。
她有天虚之体。
天下,几乎没有她不可以用的道印。
站在疯狂吹刮着狂风的洞里,见愁第一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黑风洞外。
赵云鬓盘坐在黑风洞对面不远处的悬崖上,几乎全副心神都在黑风洞口。
风已经吹了整整有十二个时辰了,然而里面竟然一个人都没出来!
这跟她一开始的预期并不符合。
阴沉的目光,朝着左侧不远处一扫,商了凡与那崖山来的两人的身影,便落入了眼底。
忽然,其中一道玉树临风的身影一动,颜沉沙侧头过来,仿佛是感觉到了赵云鬓那一眼的目光,竟然朝着她微微一笑。
赵云鬓立刻心惊肉跳,连忙狼狈地将目光收回,心底暗恨。
根本没想到!
她在向许蓝儿报过这边的事情之后,便想到了商了凡,于是去通知他,没想到商了凡竟然带回了这两个崖山的麻烦家伙!
修为高不说,心思也猜不透。
如今十九洲谁不知道剪烛派竟然敢跟崖山叫板,两家早就水火不容,如果不是都还有些名望,现在只怕早就火拼成一团了。
只是崖山名门正派,不好跟他们动手罢了。
现在竟然这么巧。
崖山两名修士正好来飞天镇办事,正好商师弟在跟他们说情况,正好自己传讯给商师弟,正好商师弟直接说了出去!
这么多的“正好”,霎时间便把赵云鬓坑了个半死!
一个元婴期,一个金丹期,刚来就把自己逼到了绝路上。
还好赵云鬓斡旋许久,里面毕竟是崖山修士,如今处理此事的也是崖山修士,谁知道会不会包庇?所以,赵云鬓提出了避嫌。
剪烛派的修士不到,他们就一起守在外面,谁也不许动。
所以,现如今赵云鬓是跟这两个崖山修士耗上了。
可是……
自家宗门的商了凡,竟然跟那两名崖山修士混在一起,这是最让赵云鬓恨得咬牙,却敢怒不敢言的地方。
她暗暗握紧了自己的手指,强忍住怨气和怒气。
那边的颜沉沙,虽没见她爆发,却知道恐怕是差不多了。
手指勾着洞箫,轻轻这么一转,颜沉沙扬扬眉笑了,看向了黑风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