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成仙(上)——时镜
时间:2018-11-30 09:08:49

  它带着无限的悲哀,却充满感激地再次匍匐下自己庞大的身躯,对这无尽大海最强大的所在致以自己的尊敬,而后带着满心的希望离开。
  它回去了。
  回到了那一片希望已久的海岸,重新化作了人身,还与之前一个模样。
  见愁看见,他伸出手来,在自己右眼处使劲儿地一抠,于是将那一枚眼珠抠下,它顿时光芒大放,变成了一颗巨大又圆润的珍珠,被他捧在手心里。
  他的眼底还在流血……
  海岸边忽然穿来一阵笑声。
  “那我先去海边看看。”
  是那熟悉的声音。
  阿柔。
  比目鱼一下惊喜起来,阿柔还在,阿柔没事!
  他像是再也感觉不到那剜眼的巨大痛楚一般,带着满脸的笑容转过头去,大喊了一声:“阿柔!”
  阿柔穿着一身崭新的绫罗绸缎,戴着满头华丽的珠翠,身边跟着几个小丫鬟,提着精致的裙摆,刚刚在海滩一块大大的礁石上站稳。
  在听见这声音的瞬间,她浑身一僵,转过身去,却吓得大叫了一声。
  他知道是自己吓住她了,只连忙将那一只被剜了的眼睛捂住,用颤抖的声音道:“阿柔,是我,是我啊!”
  阿柔终于仔细地瞧着他,认出来:“是你!”
  于是他连忙走了上来,献宝一样拿出了那一枚巨大而美丽的珍珠,纯粹的白色,带着一种堪比月盘的圆润,柔和的光芒落在人的眼底,顿时给人一种舒适而沁人心脾的感觉,像是柔和的海风吹拂着面颊,像是无尽的海水拂过人的窍穴……
  清透。
  那是一种极端不凡的感觉。
  阿柔惊喜极了:“是珠母,你终于找到了珠母!”
  “对。”
  这一刻,他满心满眼都是她,一切都是值得的。
  即便答应了百年后将宇目献给海主鲲,即便将宙目变成了珠母,即便百年后,他将一无所有……
  可他无悔!
  阿柔捧着那一颗珍珠,海风垂着她精致的衣裙,她望着珠母的眼神里,是无尽的欢喜。
  真是美极了。
  那高高绾起的发髻,鬓角服服帖帖……
  见愁看着看着,唇边便挂出了一抹讽笑。
  多可怜的人啊……
  可惜她毫无兴趣。
  手指抬起,见愁只轻轻一个弹指,划过一道微光,便将附着在她眉心的那一粒微尘一样的光芒弹开了。
  倏然间,所有的画面便消失一空。
  她面前依旧是那时光的洪流,一片无尽灿烂的光点。
  “为什么不看了……”
  一道沙哑又沧桑的声音响起。
  这与见愁听到的比目鱼的声音略有不同,可见愁知道,这就是比目鱼。
  她抬起头来,时光的洪流,还不断地从她身体之侧穿梭而过,永无止息……
  视线的尽头,却是一片汪洋的大海。
  那是未来的世界,那是无限的可能。
  只这么远远地一望,见愁便有一种头晕目眩之感……
  “为什么不看了……”
  “你对自己的未来,丝毫不感兴趣吗?吾可窥宇宙,探看古往今来……”
  “你的未来,亦看一观……”
  “是这个,还是这个……”
  在这缓慢又带着一点蛊惑人心的声音传来的同时,时光的长河里,缓缓游来了一只巨大的比目鱼的虚影。
  它宽大的身躯,像是要覆盖整个长河,又像是只是长河里一点些微的光点。
  它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空空荡荡。
  它来得很缓,可在见愁看见它的一瞬间,它却已经到了眼前!
  那是一线灰暗又锋锐的光!
  像是一柄斩断时光的利剑!
  见愁只觉得眉心一痛,那佑护着她魂魄的定魂钉发出一片颤抖的紫光,却在这一线灰暗光芒到来的瞬间,发出琉璃破碎一般的声音——
  一声脆响。
  那一道沙哑又沧桑的声音,立刻变得疯狂了起来,就在她脑海之中响起!
  “为什么不看!”
  “人世有丑恶种种,你为什么不看!”
  ……
  见愁脑海之中剧痛的一片。
  在那一道灰线进入的瞬间,她只感觉自己的意识跟随着混乱了起来,一种极端又凶恶的感觉,霎时将她席卷,真心,牺牲,大爱,背叛,和……
  杀戮!
  无穷无尽的血色!
  那是染血的渔村,那是被锋锐的长矛刺死的阿柔,那是掉在地上,蒙了尘的巨大珍珠……
  那是,暗淡了,消散了,一切光芒散去的鱼目!
  鱼目混珠,何堪怜?
  整个海岸,被无尽的怒浪吞没,所有的村庄,都消亡在这怒浪之中……
  杀,杀,杀!
  负心者杀!
  背叛者杀!
  杀一切可杀之人,唯我独尊,唯我独法!
  那一道灰线,似细小,似庞大。
  它穿破了见愁佑护魂魄的定魂钉,直直闯入了她意识之海。
  那是修士到元婴才会堪破的所在。
  可它,只直直一闯!
  于是,进入了一片全新的残破世界……
  无尽的痛苦,如同要撕裂见愁整个人。
  脑海之中侵入的东西,让她如千刀万剐一样难受。
  那个声音,还在她脑海里回荡!
  “为何不看,为何不看,为何不看!”
  为何不看!
  她凭什么要看?!
  不就是负心,无非是背叛!
  她所经历过的,她所失去过的,她所一直恨着的,远比它一只鱼目来得更重、更痛!
  宙目?
  宇目?
  又算得了什么!
  她死过了一次,残缺了魂魄,痛失了自己腹中的骨肉!
  “你,又算什么!”
  来自她心魂之中的悲苦,忽然响彻整片识海。
  灰线化作了那一道比目鱼的虚影,就在整片识海之前……
  那是一个残破的世界。
  残缺的山和水,残缺的人和物,简单的农家小院是残缺的,远处墨泼一样的山林是残缺的,村中那一棵巨大的古榕是残缺的,就连从村中走过的人,也都是一张残缺的脸……
  巨大的裂痕,分布在整个世界之中,不规则地穿插着……
  就连这个世界的一切声音,都是鬼怪一样的断续和模糊。
  站在那一片巨大的虚空里,站在那滔滔滚滚的时光长河中,站在过去和未来的交界上,她睁开了自己因痛苦而紧闭的双目。
  冰冷的眼眸底下,藏着她隐晦而无尽的苦痛。
  请她入它世界?
  可这一点点的苦痛,又算得了什么?
  淡淡的血色,忽然染了她眼底深处!
  见愁望着那无尽的长河,却感觉不到任何时光的流淌,只有那冷漠甚而冷酷的声音,回荡而起……
  “君既至柴扉前,何不入我世界!”
  你的世界,算什么!
 
 
第132章 你借,还是不借?
  见愁的魂魄是残破的,世界也是残破的。
  她从未想过要对谁打开自己的世界,她还指望自己像个寻常人一样行走于天下……
  何必敞开自己的心门,任由旁人一刀戳开那坚硬的外壳,看到她软弱的过去?
  何必拨开自己的伤疤,把那些过往的灰暗血淋淋地呈现在人面前?
  谁没有过去?
  谁没有苦痛?
  大千世界,众人皆苦。
  比目鱼不过也这冥冥众生的一员罢了。
  那一点,又算什么?
  同路人,同路行。
  她空茫的目光,放远到了整个长河。
  站在这长河之中,她的心神世界里,却演绎着另外的一番场景。
  比目鱼变成了不久前站在海岸边的她,而拨开伤疤的那个人,成了她自己。
  巨大的比目鱼的虚影,甚至轻而易举就能将她残破不堪的世界碾压。
  可也许是她世界之中的这一片村落太过淳朴,太过宁静,竟让比目鱼想到了昔日它曾待过的那一个小渔村。
  也不知为什么,它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动手。
  站在那两扇简陋的柴扉前,它听见了见愁的话……
  入她世界?
  她的世界,又有什么好看的?
  比目鱼半点也不在意,只化作了一道清风一样的阴影,将这一扇柴扉“吱呀”地一声推开。
  就在同时,它听见了一声笑:“我回来了。”
  一名妇人打扮的女子,也在同时推开了门,穿着简单的布衣,手臂上挽了一只用篾条编成的小筐,筐里装着八只毛茸茸的小鹅,正在筐里不断地往外探着脑袋,似乎对周围的一切感到好奇。
  衣着打扮虽然简单,可却能看出一股娴静而舒雅的味道,眉目之间满满的温婉柔美。
  她皮肤白皙,自与这山村中的其余村妇有那么一点的不同之处。
  一路进门,顺着庭中的小道来到屋前。
  屋檐下面摆了一张矮凳,一名长相俊秀儒雅的男子,将儒衫的袖口挽起来,一双养尊处优的手,拿着一柄小斧头,正在面前的几块“木架子”上敲敲打打。
  他身侧还放了一卷翻开的书,似乎是累了便停下来翻一翻。
  听见声音,他抬起头来,在看见见愁的那一刻,便停下来,笑了一声,连忙将斧头扔下,把她那有些沉重的小筐拿了下来:“自己提着多累,怎不叫我去?”
  “想你要在家读书的,”见愁拗他不过,还是将筐给了,只道,“方才去村口五婶儿家坐,她正好要卖家里几只小鹅,我便顺便也买了几只下来,想着若养上一两个月也该是肥了。正好赶上回头你赶考……”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来,便见得那儒雅男子正目不转睛又温柔地看着她。
  那一瞬间,她脸红起来,剩下的话也就莫名其妙地说不出口了。
  谢不臣望着她,叹了口气,只把筐放下。
  筐里的鹅都争先恐后地跑了出来,满院子地乱串。
  甚至有几只跑到了比目鱼的身前身后,让它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他捉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宽阔的掌心里,看了看她掌心些微的茧皮,伸手慢慢地触着:“这些粗活累活,原不该你做。”
  “如今你不也修理这些桌椅板凳吗?旁人做得,我们有什么做不得。”
  见愁倒是笑笑,带了几分窘迫,又有一点小小的羞赧,那种神态便是刚出嫁的女儿家,却又透着一种世事加以的稳重。
  “更何况,我原也不是什么太高的出身。”
  “是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叫你受苦了。”
  他伸手理了见愁被风吹到一旁的一缕头发,挂到她耳后,回看了一眼摆在斧头旁边那一卷书,笑道:“县里这一场,我成竹在胸。争取早日为我的见愁挣个凤冠霞帔出来,可好?”
  她自然满心望着他好。
  虽则,在小山村中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可那是于她而言。
  抬起头来,她双目都注视着他,只点了点头:“好。”
  他是人中的龙凤,自不会永远困囿在这小山村之中,迟早会登青云路,成为万人之上的那一个。
  而她,只需要站在他身边。
  无疑是一对幸福的夫妻。
  比目鱼看着,不由得有些讽刺。
  只是……
  这出现的女人是残破的,出现的男人亦是残破的,时不时会有一道裂缝,眼前这些人和物的身上穿过去,让整个画面变得支离破碎。
  夫妻相亲相爱,似乎没有任何的波澜。
  丈夫改名易姓,在县学读书,还考取了功名;妻子隐姓埋名,只如一个普通村妇一般料理家务,偶尔翻看一下那堆在案头的书,打发打发时间。
  有时候他们依偎在破陋的窗前看雨,有时候有相约拉着手,上不远处的山去看那一夜的星和月。
  从对话里能知道,他们相识在很久之前,妻子自小无父无母是个孤儿,被人收养,在丈夫还未落魄之前便遇到了他,在他落魄之时,却是唯一一个陪伴在他身边的人。
  一个甘心陪伴,一个还有青云之志。
  一切,似乎都开始好起来。
  妻子也没有什么烦心的事,每日晨起会为丈夫做好早饭,中午便自己独自在家,只有县学不上课的时候,会与丈夫一起享用难得的闲暇日子。
  在晚上,她会将屋内的灯早早点亮,等待他的归来。
  一幕又一幕的画面过去……
  出现在画面中的裂缝也越来越多。
  于是,忽然有一日,每个月来村里走一趟的游方大夫下来了,为见愁一诊脉,竟然是喜脉。
  她高兴得坐立难安,不时抚着自己的腹部,似乎有些惊喜,又有些手足无措。
  毕竟是第一次,她什么也不知道。
  丈夫今日照常去了县学,还没回来。
  妻子便在货郎手里买了一只拨浪鼓,自己摇了摇,吃吃地笑起来。
  天阴阴,欲雨。
  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坐在了屋里,拿起了针线篓里的针线,一针一线地将放在桌案上的衣服上的一些小小的破口,或者不结实的地方缝起来。
  看得出,女人的女红也不错。
  她的针脚,与阿柔的一样细密……
  暴雨如注,倾盆而下。
  焦急的女人终于还是被惊得下不了一针一线,起身关窗,又在门口徘徊,似乎在担心丈夫现在的情况。
  没想到,丈夫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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