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成仙(下)——时镜
时间:2018-11-30 09:11:23

  深坑周遭近乎垂直的坑壁上,那无数埋藏、镶嵌着的晶石,都因为这巨大的动静微微地颤动起来,将粼粼的碎光折S进黑暗中,也折S在见愁的身上。
  一身月白长袍染血的她,像是披着一天星光。
  这一刻她清晰地感应到那圣山之巅上惊人的战斗与变化,竟未有半点迟疑,虽看不见却也转过头来面对着了空,截然道:“机不可失,请了空师弟破阵!”
  “破、破阵?”
  了空原还在担心她的情况,正思考着要不要帮她看看,谁想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见愁这一句,顿时惊得瞪圆了眼睛,一副茫然又惶恐模样。
  “可师姐,小僧从未研习过什么符咒,对阵法一道更是一窍不通,这、这根本不知道……”
  “别废话!”
  见愁根本不听他诸般的说辞,径直打断了他犹豫的絮叨,一指那已然恢复了平静的阵法中心,那不断旋转、时而撞在一起时而分作两团的金色圆点,声音里已多了一种冷然的孤注一掷!
  “这两只阵眼,你来选一个!”
  “……”
  了空彻底傻眼。
  庞大诡谲的阵法中,那浓重的黑气依旧从阵法的中心涌出,就像是源源不断的泉水,汇聚成一头无声咆哮的黑龙,从这深坑的底部不断向上升腾,又为某一种印记吸引,注入虚空那庞大的一团人形黑气之中。
  宝印法王早已不像个人了。
  在为雪浪禅与空行母央金那合力一击之下,R身已然陨灭,又迥异于寻常修士,连神魂都没有,只融进这一团凶险的黑气之中,依旧向曲正风等人发动频繁而悍然的攻击!
  整个雪域,疮痍一片!
  大能修士的战斗,举手投足间便是鞭山赶海,毁天灭地,寻常修士根本难以C足,先前腾空而起的众多十九洲修士只能远避于圣山之下,与溃逃的新密僧人交战于坛城之中。
  苍穹上那一座金色的圣祭阵法,却渐渐开始暗淡下来。
  初时还没有人察觉,可随着那几乎能照亮整个雪域的佛光慢慢消减,属于这一个血色深夜的黑暗重新降临,鏖战之中的人们,终于还是发现了。
  长久的明亮后,圣祭阵法竟然散了。
  无数连接着信众与阵法的细细金线,如雨线一般消解了,已经褪成淡金的阵法,旋转过最后的三周,隐没进金黄月亮照着的如墨夜空里,彻底没了形迹。
  原本水域辽阔、波光流溢的圣湖,早寻不见半分水气,徒留那幽深的、如同被天外陨星砸出的巨大深坑中,恢弘惨淡的废墟一片。
  地面上圣殿已化为齑粉,深坑里废墟却逃过一劫。
  一切都像是地面建筑的镜像,像是它们的倒影,却更陈旧,也更显出一种破败的狰狞……
  圣子寂耶,就漂浮在废墟的上空。
  在圣祭阵法暗淡以至彻底消失的那一刻,那如母体一般温柔包裹着祂的光芒也消散了,于是显出他修长的身躯,随风一样飘摆的半蓝僧袍。
  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
  那一束蓝翠雀,失去了周遭光芒的承托,从半空中飘落下来,像是飘落的一片羽毛,寂静地坠在祂摊开的掌心。
  一下,让祂想起与这束花有关的一切。
  也让祂想起了与自己的有关的一切,与眼前这一场不死不休的争斗,有关的一切……
  若以人的眼光来看,那该是一个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也延续了很久很久的陈旧故事吧?
  澄澈里藏着沧桑的目光一转,看向这狼藉的圣山之巅,可这一刻出现在他眼底的,却不是这狼藉的一片痕迹,而是简简单单的一座雪峰,简简单单的一座庙宇,庙宇里一尊简简单单的、面目模糊的佛像,庙宇后一座清澈浩渺、烟波粼粼的湖泊……
  山上少有人迹,冰雪掩埋了声息。
  庙宇是最初行至此处的一名来自佛门的苦行僧建造,面目模糊的佛像也是他亲手雕刻,佛像成后,便于庙宇中坐化。
  雪域高原,封冻了他的躯壳。
  整个十九洲大地在地底熔岩的冲击下,一日一日地改变着,于是雪域越高,越来越冰冷的温度,让这躯壳彻底被消失在层层冻土下。
  冬去春来,雪顶不化,山脚开满鲜花。
  蓝紫色的花瓣,像是在这雪域绝迹的飞鸟,让淳朴的住民们幻想能飞上苍穹的翅膀。
  所以渐渐地,它有了名字。
  人们将这开遍了冰冷雪域的花儿,称为“蓝翠雀”。
  一季一季,年复一年。
  蓝翠雀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往山上的人便渐渐多了起来,他们不知那庙宇是何人所立,也不知庙宇中的佛像是何来历,只是震慑于这雪峰之上浩荡的光景,心生敬畏与向往,于是以为这天地间有什么超然的所在,便将这敬畏转嫁于这一尊粗陋的佛像之上。
  从上古至今古,数千年岁月流逝过去,这一尊僵硬如死物的佛像,聆听着世人最虔诚的祷告,凝聚着世人最美好的想象,原本那模糊的面目竟一日一日变得清晰起来。
  那是世人想象中最好看的眉眼。
  任何人跋涉雪域,登临雪峰,在看到它时,便觉它是自己所见最理想的五官,是只存在于幻梦中的姿态。
  于是佛像显圣的消息,不胫而走,引来了更多、更多人的朝拜和供奉。
  佛像越来越清晰。
  原本简陋的一座庙宇,也渐渐扩建成了一片。
  终于又是一个蓝翠雀开满雪域的春天,栩栩如生的佛像抬起了低垂的眉眼,向鲜活的世界投以自己注视的目光,然后从神坛上走了下来,一步一步,变作一名纯白的少年。
  从此……
  它,便成了祂。
 
 
第452章 恶之始
  那时候还是上古吧?
  有人亲眼目睹了雕像变成活人, 又或者说变成他们眼中那真正的神明的圣迹, 于是越发虔诚地信仰。
  寺庙中的佛像不见了, 也没有人另立。
  有时候祂会走到这一片雪域其他地方去看看,有时候乏味了又回到了这一片越变越恢弘的庙宇中栖身,就坐在那莲花座上, 注视着向自己朝拜的普通人。
  平静的日子,持续了数百年。
  直到有一日, 这与世隔绝的雪域迎来了一群意外的客人, 他们披着一样的僧袍, 脖子上挂着一样的念珠,向此地所有的住民宣扬他们的佛理与经书, 很快就发现了这一座雪峰,也发现了雪峰上的庙宇, 发现了庙宇中的祂。
  他们自称来自中域佛门,是其中密宗一脉, 跋山涉水来到这尚未被修士踏足的净土一般的雪域, 只为普渡愚昧的众生。
  他们拥有着诸般神奇的力量, 让所有淳朴的住民为之惊叹,也由此生出了由衷的敬畏。
  于是他们得到了许可, 占据了庙宇。
  他们在祂原本的庙宇、原本的神坛上,立了一尊新佛,又将祂封为“佛门圣子”, 称祂是百世轮回中佛祖显圣的明证。
  从那以后, 祂便有了自己的名字。
  寂耶……
  寂耶。
  但信奉他的人却渐渐变得少了起来, 人们转而去相信圣山上那些拥有毁天灭地之力的僧人,供奉他们,敬仰他们。
  祂的力量便渐渐不那么稳固。
  祂开始时不时地消失,有时候长,有时候短,来自人们心底的力量已经无法支撑祂随时出现在世上,除非是某些时候,密宗的僧人们开坛做法,引导着世人的念想,才能积蓄出足够的能让祂出现的力量。
  圣子寂耶,便渐渐成为雪域最神秘的存在。
  同样,伴随着密宗僧人的到来而到来的,并不仅仅是改变的信仰,还有抛洒的鲜血。
  Y阳界战后,佛门彻底北迁。
  原本只作为密宗一处净土的雪域,从此以后成为了密宗的雪域,成为了他们的老巢。
  很快,有了明妃,有了佛母,有了法师,有了上师,甚至有了法王……
  当然,也有了杀戮。
  是僧侣们对凡人的统治与主宰,是新密与旧密的分歧和矛盾。
  原本干净澄澈的雪域上空,忽然就布满了一层层压抑的血色。人们对神佛的信仰开始动摇,即便是跋山涉水来到圣山,也不过是向那庙宇中的泥塑木偶,乞求财富、美色、权势,甚而是长生。
  他们在圣殿之上,倾吐他们的恶欲。
  行走于圣殿之中,常日供奉着神佛的僧人,则坦然地行着肮脏污秽之事。
  佛母明妃的尸体,新旧争斗中陨灭的躯壳,在一个又一个月色深寂的夜晚,被人弃如敝屣一般,冷漠地投入圣殿后那一块宝石似的湖泊,溅起一片微澜,又归于平静。
  天上的圣湖,伽蓝。
  它无声地见证着发生在这雪域之上的一切一切残酷,一切一切属于人性的贪婪与丑恶,也容纳着无数不甘不愿、心怀不忿的魂魄。
  寂耶在沉睡与清醒的轮换中,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雪域之巅上这一片圣湖的变化。
  它的渐渐诞生出属于自己的意识。
  于是也成为了“祂”。
  只是祂不是干净的纯白,而是Y郁的深蓝。白天旭日朗照时,见不到祂的影踪,只有在星月潜形的夜晚能窥见祂的行迹。
  那是与自己截然不同的存在。
  也是美丽的。
  也是所有人最渴望、最向往的模样。
  圣湖冰冷澄净的湖水,凝结成祂顺滑的长发,织就祂丝绸一样的衣裙,更熔铸了祂天空宝石一样的双瞳……
  数百年前的一天,寂耶看到了一名小女孩上了圣山,进了圣殿朝拜,又来到圣湖之畔。
  她被圣湖的美丽所震慑,虔诚地跪拜下来。
  她向圣湖祈祷,祈祷顺心如意,祈祷父母安康,祈祷这雪域上的圣湖,在将来的每一个日子里,都是今日最好看的模样。
  然后便听见伽蓝破天荒地开了口。
  那真是寂耶所听过的,世间最温婉也最清澈的嗓音,微澜的湖水轻轻荡漾,成为陪衬。
  祂对那小女孩说:“伽蓝,我叫伽蓝……”
  小女孩吓得小脸发白,一下扔了从山下采上来的蓝翠雀,哭叫着“圣湖说话了”,从山上下去。
  很快,没了踪迹。
  于是寂耶走了过去,将那一束蓝翠雀从湖畔捡起。
  伽蓝第一次对祂开口说话:“她是在对你许愿,这一束花原也是给你的,她找错人了。”
  寂耶沉默。
  过了很久,才摇头道:“是送给你的。”
  鲜艳的蓝翠雀,像是展翅欲飞的鸟儿。
  祂说完那一句话之后,便站在湖畔,将这一束蓝翠雀向伽蓝递去,只是等了很久,湖水依旧是一片的沉默,并未有将其接走的意思。
  于是祂退一步,将蓝翠雀放在了湖畔。
  夜幕降临,晚风轻轻。
  月转星移,眨眼一夜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湖畔边那一束蓝翠雀消失不见了,只有漂着浮冰的湖水依旧轻轻地荡漾。
  寂耶想,也许是那一天夜里的风太大,把那小小的一束花吹走了吧?
  数年以后,小女孩成了少女。
  寂耶与伽蓝在圣殿那一群新上山的明妃之中看见了她的模样。
  她也成了明妃。
  原本鲜妍的容貌,在圣山冷寒的风中渐渐凋谢。
  已成为少女的她,已经知晓了这世间许许多多奇异的事,也不再惧怕当年那开口说了话的圣湖。
  每到寂静无人的夜晚,便带着一束蓝翠雀,来到圣湖之畔,抱紧双膝蜷缩起来,向着波澜无边的湖水,倾诉衷肠。
  只是圣湖再未言语,伽蓝也再未开口说话。
  一日又一日,时光如白驹过隙。
  忽然有那么一天,少女不再出现在湖畔。
  三日后的黎明,她失却了生机的残破身体,被圣殿的僧人抛入了湖中,冰冷澄蓝的湖水涨满了她哀伤含泪的眼,浸过她的L着的身躯,漫过她堆着如云秀发的头顶,成为最终埋葬她的坟墓……
  圣殿里,再也没有了这样一张娇艳的面容;
  圣湖畔,再也没有了那振翅欲飞的蓝翠雀。
  有的,只有日渐纷乱的争斗,日渐浓重的鲜血……
  在过去的那些日子里,寂耶总是在想,这样特殊的自己,这样特殊的伽蓝,到底算是神明,还是妖邪?
  如今才知道,这个问题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世间、这雪域上的凡人,都视祂们为神明。
  只是神明有什么用呢?
  寂耶来自人心底最虔诚的信仰,最纯然的闪念;伽蓝则生于人不灭的欲念,最污浊的渴望。
  善生恶始,人心从来两分。
  世人渴求祂们这样的神明庇佑,以为神明主宰一切,神明强大无匹,殊不知神明也在渴求世人的信仰。
  世人没了神明,依旧能存活于世间。
  神明没了世人,却只能无声地陨灭!
  那一束小小的蓝翠雀躺在祂的掌心,为风吹动了蓝紫的花瓣,寂耶能听到那发自祂心深处的声音。
  也许是祂自己的声音,也许是伽蓝的声音。
  于是抬起了手指,用一种熟悉又陌生的姿态,拈花而笑,将这一束鲜妍着、摇曳着的蓝翠雀,轻轻地安放在耳畔发间。
  那是一种笼罩着薄雾般的美,用眼看不清祂的面容,用心去感受时,才觉出那种直指人心深处的美……
  这一刻,祂是寂耶,也是伽蓝。
  这一刻,祂是善,也是恶。
  这一刻,祂是所有人眼底的神明,也是自己眼底最缥缈的一场幻梦。
  不远处的宝印法王已然在圣祭阵法消失的瞬间发现了变化,偏偏这一刻曲正风等人像是猜中他想法一般,恰掐着此刻向他袭来!
  空行母央金在先前的争斗中已然受伤,脸色惨白;
  雪浪禅师身为有界大能,在抵御过方才那一阵狂猛的攻击后,面上也显出疲惫之色;
  就是手持崖山剑的曲正风,指缝间也压出了鲜血。
  只是他们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此时此刻才是这一战最关键的时刻,于是雪白的法螺从半空落下,金色梵印从地底升起,深灰的崖山剑爆出最悠长的剑吟,横掠而去!
  那狰狞的黑气却偏在此时沸腾一般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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