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并未使她沮丧半分!
相反,不过激起了她就已没有燃烧的好斗之心!
要的便是这般的激烈刚猛!
要的便是这般的势均力敌!
要的便是这般的全力以赴!
不如此,怎能试出此剑真威?!
拿它斩楚江王,都是辱没了此剑!好剑当遇明主,更得有个绝佳的对手!名剑剑下,不死无名之辈!
眼见泰山王施展出诸般手段,她不怒反笑,竟是喝了一声“好极”,剑诀再起!
若说先前剑如江河,剑似血月,又如灵蛇……
那么此刻,它便是化作了最轻盈的风!
剑尖上延伸开来的那一线血色,陡然一淡,都好似消无在了长风里一样,让泰山王觉得手中轻轻的,好像什么都没有握住。
那虚无的风,从他指缝中漏出。
于是有形之剑,便吹成了无形之风,轻而易举又出乎意料地脱出了他的掌控!
泰山王不由有些惊异地“咦”了一声,下一刻,此剑真正的威力,才真真正正地显露在他的眼前、显露在此刻无数人的眼前!
——无尽!
聚无尽剑魄!
聚无尽神魂!
聚无尽的剑招、剑气与剑意……
于是便拥有无尽的变化!
下方的鬼兵们固然是恨极了见愁,想即便是讨不回当年损失的玄玉,也要将这从十九洲来专程坑他们的女修暴打一顿。
然而现实无比残酷!
凭他们并不整齐的攻击与散乱的出手,根本无法对见愁造成太大的影响!
一时只见这交战的二人在天地间纵横,时而在战阵之中,时而在战阵之外,时而在天上,时而在地上!
攻击便也随着人走。
只是这结果无疑很捣乱,大多数时候打不中见愁也就罢了,还往往打中自家老大,吓得众鬼兵发抖。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还他娘不断地来!
就是泰山王开着法身也受不了这群傻子,在与见愁频繁对攻、丝毫不让之余,恨声叱骂:“不会打就滚!稳住前线去,后头不必你等搅和!”
有阎君的命令,众鬼兵即便心有不甘,也只好忍了。
泰山王哪里会看不清楚局势?
见愁单枪匹马出现在阵后,到底是什么目的,他虽然还不清楚,但后方阵中若出了乱子,最前线的战局必然受到影响。
他决不能让见愁得逞!
叱骂这群没头脑的鬼兵,一半是因为他们真的跟不上,一半却是想将对手的阴谋扼杀在还未得逞之时!
见愁一听就笑了起来,但还真半点不介意。
不能牵制住更多的人,她当然会有遗憾,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不用频繁躲避来自下方的杂乱攻击,也给她腾出了大展手脚的空间!
伸手一张,一线天已飞至她手!
再出手,便是一剑一变,一剑一化!
千形万象,皆在剑中!
势若奔雷骤雨,偶如晴岚大雪,起若日出东山,落入天瀑截断!一柄剑里,战出众生之相、众象之生!
是人在生时,无尽的精彩,无限的可能!
她腾跃,她奔袭!
她驰骋,她纵横!
她的身影在激烈的交战中,腾挪过这天地间浩浩战场的每一个角落,让她铁骨铮铮的姿态刻进每一个人眼底!
戾气在抛洒!
鲜血在飞溅!
一剑一剑,穷尽一线天所拥有的、穷尽她在剑宫之中所领悟的所有变化!
像是君王。
像是将军。
像是战神!
恣意汪洋地挥洒着她所拥有的一切与战斗和剑法有关的才华,看得好战者热血滚沸,看得好剑者酣畅淋漓!
强大如泰山王又如何?
在这无穷的变化之下,竟也有一种所学之术不能及的捉襟见肘之感,就像是一杯水对着整片浩瀚的沧海!
如何能比,如何能战?!
只这片刻间,他心底已萌生出了退意!
然而正当要退时,剑意已迎面催逼而来!
“轰!”
先前奇诡凶邪的剑意,竟一变而为中正平和,仿若浩浩的河山倒压来,又如史家的奇笔,在画卷上留下最辉煌的注脚!
见愁那一张凛然的面容,从他眼前一闪而过!
紧接着听得天边“嗖嗖”地三声利响,虚空里竟射来疾电般的三箭!
一箭落在他左脚之跟!
一箭射向他右臂之下!
一箭擦着他脖颈而过!
箭箭凶险,箭尖上甚至带起一串具有毁灭气息的黑色电光,让人毛骨悚然!
每一箭都精准到了极点!
恰恰好封住了他所有想要撤退的后路与空隙!
泰山王简直不敢相信在如此激烈的争斗之中竟还有旁人能插到此际中来,射出这样恐怖而三箭!
不仅本事绝佳,用心也极为歹毒!
那箭既是擦着泰山王脖颈过去,自然也是擦着见愁的耳廓过去,让她在震骇之余,不由转首向那箭的来处看了一眼!
远处十九洲修士兵阵后方——
是谢不臣青衫一袭,卓立万军之中,弯弓如满月!是连射三箭,横穿战场,封锁住了泰山王的去路!
好箭!
见愁竟难得觉得此人顺眼了几分,知道此人是看穿了自己要拿泰山王一试一线天的意图,所以三箭逼得对方脱不开、逃不走,只能正面同她交战!
虽是放冷箭,却算深得她心了!
“哈哈哈……”
这一瞬间她已然快意地笑出声来,回剑时已硬生生一剑如长河落日般向泰山王劈斩而下!
磅礴的图景,随剑而斩!
泰山王没在那箭下吃亏,却已是后退无路,不得不挥起掌来,于片刻间铸出一面深黑色的千瓣莲金刚厚遁,硬接了她这一剑!
“轰隆!”
剑落遁碎!
黑色的莲瓣四散飘飞,散射砸落到周遭荒野之中,打出大大小小无数的浅坑!
像是下了一场陨星的坠雨!
泰山王疲于缠斗,盾碎时整条右臂便爆出了无数的裂痕,犹如黑色土地因干涸而开裂,层层黑气的精纯魂力从伤口之中溢出!
他险些一头栽倒进阵中!
还好见机得快,险险在半道之上稳住已然受伤的身形,心里面是满腔的暴怒!
近有见愁招招夺命催逼!
远有那不知是何身份的十九洲修士弯弓持箭制衡!
这分明是要逼迫着他,像那笼子里关着的野兽一样,在此争斗,成为眼前这女修试剑的石头,成为所有人眼中表演的畜生!
泰山王本以为见愁必定要趁胜追击,这一时已生出几分凶狠的破釜沉舟之心,要与她战个痛快。
谁料想,这一剑过后,对方竟然停下了!
泰山王顿时一愣。
见愁便笑起来,看向他的身后,竟抬了那奇长的一线天,向他身后一指:“泰山王殿下,你看后面——”
看后面?
在眼见着她抬起剑来的时候,泰山王便想要下意识地转头去看,但听得她叫自己去看,又硬生生忍住了,只觉眼前这女修机诡善变,难测无方,绝不轻易听信她言语。
见愁便大笑起来,道:“你往后看!”
在她笑声落时,天地间忽远远传来一阵激昂的喊杀声!
就从鬼门关的后方!
从鬼门关到枉死城中间那一片荒原上传来!
这一个刹那,泰山王脑海里终于电光石火地闪过了什么,想起了先前三战那不断骚扰着他们的“崖山来了”,以及敌方那始终没能被他猜透的目的!
不祥的预感,瞬间袭来!
泰山王简直毛骨悚然!
他回首一看,但见那一片荒原的尽头,竟凭空出现了近千精锐修士,浩浩荡荡,气势雄浑,竟往西南十五里外某个地方去了!!!
望台!
那分明是本该秘而不宣、绝不可能为十九洲所知道的鬼门关望台的方位!
“望台!速速回护望台!”
中计的感觉,来得是如此生猛而迅疾!
只有泰山王知道此刻的望台之内,兵力有多空虚!
原来她根本不是要麻痹他们,也不是要他们对来自身后的袭击不警惕或者太警惕!
她是要他们形成一种根深蒂固的念头——
那就是她一定会在大军阵后做出点什么来!
可真正的目的,却隐藏在这重重的伪装之后!从头到尾,她要拔下的只是至关重要的望台而已!
前面的一切,都不过是疑兵之计!
泰山王此刻面容已然扭曲,大变当前,哪里还想同见愁再纠缠下去?
身形一动,便想要往那望台处赶!
但又哪里能成功?!
“哈哈哈,当坏人,真好!”
见愁身为这背后布局之人,此刻眼见泰山王面上这诸般的情绪变化,壮怀激烈,不由仰天而笑。
笑声落时,剑气也落!
一剑化作长虹一道,向急于从此战中脱身去增援望台的泰山王落下!
“才打到兴头,何必急着走?来,战!!!”
第490章 祸起
战你大爷!
无耻!
无耻之尤!!!
泰山王差点气得晕过去, 这摆明了是趁人之危, 而且这“危”还是她故意设计给自己跳的坑!
前前后后一想,还有什么不明白?
先前三次佯攻骚扰,让泰山王无法不去怀疑背后的敌人要做点什么,而且就会在阵后这个位置。所以在那几日折损过一小部分兵力之后,还要保证鬼门关驻地充足的兵力, 便必须从极域七十二城补兵。
可从七十二城补兵, 哪里有就近的望台方便?
望台抽取地力阴华的阵法,乃是旧日秦广王座下那个难得精研阵法的判官所制, 汇聚地力阴华本身的庞大力量, 在阵法之中形成风暴,便是他这样返虚顶峰的修为也不敢轻易一试。
也就是说,望台本身很安全。
所以他在决定暗中从望台抽掉兵力补充进鬼门关驻地这鬼兵阵中的时候,并没有想过, 对方真正的目的恰恰就是在望台!
声东击西!
完完全全的声东击西之计!
然而泰山王回想起来,竟觉得无论如何自己都无法避免中计:若不补充兵力,重点防范阵后, 则对方随机迎面,舍望台而直接偷袭他们后方;若如现在一般补充兵力,致使望台空虚, 则是正中对方下怀!
何等缜密歹毒的心思!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便下达了让后方阵中的鬼兵向望台赶去增援的命令, 然而仅仅话刚出口,他就意识到了更大、更可怕的陷阱!
不!
不对!
脑海中无尽的念头都在这一瞬间奔袭而过!
在被见愁那长河落日般的一剑劈过来的刹那,泰山王已然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何在。
一声长啸, 顿时划破长空!
“回来——”
照旧是一道发向鬼兵们的命令!但已经来不及了……
修界的战争,到底与凡人的战争不同。
凡人越过十数里的距离要花费很久的时间,但鬼修们根本不用。在泰山王这话出口的瞬间,得令增援往大阵后方一万鬼兵几乎已经到了望台驻地正对着的那一面荒原之上!
哪里还退得回来?
原本与十九洲势均力敌的鬼兵阵中,忽然缺了这么一万人,实在是太明显了。
这样庞大的兵力变化,又怎么可能逃出谢不臣的眼睛?
他执着弓,唇边挂了一丝笑,只在高处直接一挥手!
“轰隆隆!”
十九洲一方的攻击,毫无预兆地猛烈起来!
先前原本骇人的架势,在这一波攻击之下,简直能称得上是温和了!
力量间的对比已然改变,极域鬼兵如何能撑得住对方这般狂猛的攻势?
无数的攻击,顿时坠落阵中!
一名又一名鬼兵惨叫着倒地,面目模糊,化作一团黑烟,被吸附进荒原的深处……
泰山王看了个睚眦欲裂!
想要立刻赶赴望台,阻止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然而又偏偏被见愁凶狠刚劲的攻击频频阻断,左支右绌,无法脱身!
只这么片刻,僵持的战局已向十九洲一方倾斜!
整片鬼门关荒凉的旷野上,都是或洪亮或嘶哑的喊杀声,都是铺天盖地的攻击,都是交战的人形鬼影……
此刻的地底,却显得极为安静。
人行走在那迷宫一般的甬道里,能清晰地听见头顶的地面上传来的浩荡交战声。
曲正风的神情平静到了极点。
在踏进往望台阵法去的那一条甬道的瞬间,属于萧谋的那一张缠着恹恹病气的脸,便无声无息地变回了他棱角分明模样,一身纯白的衣袍如被墨水浸过一般,由上而下,顷刻间染成玄黑,暗金色的绣纹爬了满袍,随他平稳的脚步在冲涌的地力阴华之中摆动……
外面巡逻的鬼兵看见了他的身影。
只这瞬间已经在甬道口厉声高喝:“谁?!”
可曲正风浑然没听到一般,继续向甬道的尽头走去,没片刻,已经站到了那腾跃着地力阴华风暴的深渊之畔!
地上那精妙晦涩的阵法,依旧与他们当初看到的无异。
曲正风随意地将先前得自张汤手中的下弦令玦,轻轻往右侧的弯月形凹槽里一放。
“咔哒。”
轻轻的一声响。
这一刹那,忽然有迥异于外面无尽地力阴华风暴的纯白光芒,爆炸开来!
一线顺着凹槽内的细孔,流淌向底部的深渊;
更多的则好似狂涌的潮水,将整条甬道填满!
在这一线白光抵达深渊底部的瞬间,整座深渊已轰然一震,摇动着这一座围绕着望台而建的地底迷宫,让整片地面都跟着猛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