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我是真想问,那个谢不臣如此人间极品的姿色,你睡起来感觉如何啊?”
黛黛眼睛放光,便要向见愁扑去。
见愁听她这问话,眉毛便抖了一抖,但并没有回答,甚至也没有闪避,而是任由黛黛扑来。
黛黛心说这上墟中终于有不怕她的了,心里正自欢喜,谁想,便一头撞在了什么东西上。
她抬头一看,竟是一面镜子。
只是这镜中映照出的,并不是她自己那一张颠倒众生的脸,而是见愁的一张脸。
她正站在一片黑暗的恶土边缘。地面在这里消失不见,前方连接着的是无尽的虚空,中间是一片混沌,而混沌的那头却是一片模糊的乱流。
在那里,没有时间的存在,也没有空间的存在。
一切都好像宇宙还未长成时的模样。
光是透过这一面镜子看,黛黛都觉得心悸。
然而那一名身着山河袍的女修,在注视了那乱流许久之后,竟然纵身一跃,跳入其中!
其身形,眨眼便被混沌吞没。
而镜中的画面,也在这一刹变得极度混乱。
无数看似相同又好像有点不同的画面交错闪过,隐约竟是无数的世界在这镜中,走马灯似的旋转……
*
白鹤大帝倒不慌乱。
活得太久,见过了太多奇诡的事情,所以在被那光怪陆离、诡变难测的梦境所笼罩时,他只是平静地看着,想要从中寻找出一些设局人的蛛丝马迹。
事实上,在重新回到这城池中时,他已经有些了然。
该是梦天姥吧?
能独自从荒域活着走出来的人,又没有在太多的典籍上留下有关他的记载,就连他都对此人知之甚少,可见此人必定是以某些特殊的手段抹去了那些东西。
只不过眼前这庞大的城池……
也是梦吗?
他思索着,在这城池的废墟间行走,看着这些高大无比的建筑,抬手抚过上面每一道或简单或华丽的纹饰。
然后便看见了见愁。
她是凭空出现的。
上一刻,那废墟之上还空无一人,下一刻,她的身影便已经立在上面。
这一刹,白鹤大帝几乎要以为又是梦境侵袭。
然而眼前的见愁与他一般,确是个真正的活人。
只不过……
好像与先前的见愁有些细微的不同:她看他的眼神,有几分隐约的陌生,并不像知道他是谁。
目光相触的瞬间,两人都皱了一下眉头。
但见愁很快反应了过来:“白鹤?”
话音落时,她便直接向他走来,一步跨到他近前!
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也在此刻出现——
镜面!
格挡了两个人,也将正欲与白鹤大帝说话的见愁阻拦!
白鹤大帝莫名觉得眼前的见愁,比他方才所经历的梦境还要诡异,方才见愁一步向他跨来时,他竟连动也不能动,直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迅速远离。
只是远离的同时,他也看见了那镜面。
在他目光落下的一瞬间,镜面便跟水波一样荡漾开,里面竟然出现了无边的荒原,寸草不生,全是泥土与碎石,一片的黑暗。
荒原的尽头,是苍穹。
没有云气尘埃的遮挡,天上没有日月,只有宇宙里闪烁着的无尽星辰。
似乎是一颗无名的荒星。
白鹤大帝顿时一怔,可还未等他在脑海中搜寻出这一颗荒星在上墟仙界的位置,那荒原上便出现了令他毛骨悚然的一幕!
两个见愁,相对而立!
其中一个,一剑斩落,另一个便倒进了深坑,被填上泥土,成为一座坟冢!
待他将目光转开,向着这荒星上其他位置看去时,先前的空无一物,便被无数的坟冢取代!
一座连着一座,数也数不清!
从他视线的这头,延伸到视线的那头,密密麻麻。
而更让人惊出一身冷汗的是,当他定睛向这些坟冢前立着的墓碑上看去时,每一座墓碑上,竟都刻着相同的名字——
见,愁!
“砰”地一声!
白鹤大帝眉目间一片冷肃,心底已掀起了惊涛骇浪,直接一弹指,这城池废墟中便起了一声鹤唳!
一道华光自他指间激射而出,将镜面打碎。
可这时候再看,原本应该被挡在镜面之后的“见愁”,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一样。
是他的幻想,还是幕后之人设局迷惑人的手段?
白鹤大帝只觉脑海中充满了谜团,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未发现有更多的线索,便顺着这废墟中一条街道走去。
过不多时,前方便出现了两道人影。
竟是一道走过来的黛黛和碧玺仙君。
和白鹤大帝一样,这两个人的面色都算不上是好。才刚刚看到他,黛黛就走上来,当头问了一句:“方才你遇到那个见愁了吗?”
第573章 盗剑
“我们该是第一次见吧?”
坐在那高高的屋脊上,脚底下一片瓦都要比她整个人大,绿叶老祖笑望着镜面破碎后依旧站在自己面前的见愁,莞尔道。
见愁想过会被看破,但没有想到对方第一眼就看破。
不愧是只用半日便悟透了九曲河图的人。
她跟着一笑,也走了过来,只坐在绿叶老祖的身旁,向这一片磅礴到没有边际的废墟之国远眺,道:“这般的感觉,还挺奇妙的。人活在世上,清醒的时候或许虚伪,但一旦到了夜晚,将眼睛闭上,白日里那些压抑着的、藏着的、不为人知的,便都出现在梦境中。有时很直接,有时却只是象征。所以这时候想来,倒觉得这一位梦天姥实在很高明。从梦境里看人,也许才能看见自己需要的东西。”
“可你这般去找到每一个人,在窥看到他们梦境的同时,也会让自己的梦境被旁人窥看到。”
绿叶老祖的手指,从屋脊上那一庞大的图纹上抚过。
她抬首看向雪白的苍穹,漆黑的太阳,只道:“你就半点也不担心吗?”
“一生坦荡,何惧人看?”见愁半点也不在意,目光里透出些渺远味道,“且唯有如此,我才能知道,我们这四十人中,谁才是梦天姥。但凡无法被我找到,或者被我找到了却没有梦境给我看的人,便有极大的嫌疑。”
“是个妙法。”
只是敢这样用的,或者说有能力使出这样手段的,也唯有一个见愁了。
绿叶老祖忽然有些好奇:“方才你在我的梦境中,看见了什么?”
见愁沉默了片刻,却并未隐瞒,如实道:“看见了你当年在明日星海的一幕,把九曲河图,随手扔下。”
“可你并不问我明知飞升上墟的是不语的心魔,却为何袖手旁观。”绿叶老祖打量她。
见愁便淡淡道:“世上或许有很多人会喜欢你,但你未必要喜欢很多人。他们的情与感,本也与你无关。而这世上的事,多的是偶然,多的是必然。我们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会对世界、对旁人,造成改变。若位足够高、力足够强,即便她并不想改变世界,也终究难以避免。其存在本身,便是改变。”
所以,绿叶老祖有什么必要去追究心魔呢?
她这一番言语,实在是切中了要害,也算是发前人所未发,敲到人心坎儿上了。
绿叶老祖闻言,许久不言。
也许是在认真体味自己此刻的心境吧?
过了一会儿,她才笑:“话虽如此,只是我偶尔也会想,若当年不曾将河图随手扔给旁人,是否也就没有后面的事情。可见人非全知全能,对自己过往所做之事,便会有些困惑,甚至会有不可避免的遗憾。如今的你呢?所有的命运都在你手中,任你拨弄。若使你回到过去,可想要改变什么?”
“我并不想改变自己的过去。”
她修的是“我道”,过往的每一个她,都是当时最好的她,既不觉这世间有什么遗憾需要弥补,也不觉得什么选择是自己所不愿。
见愁的面容,显得十分平和。
天际那黑色的太阳落入她眼底,只成为一枚小小的黑子,浮荡在暖白的倒影中。
“但若说,要让我对过往的自己说一句话,或恐……”
她眨了眨眼,想起了当年左三千一人台之会那一名撕去她羽翼的女修,便浅浅地勾了唇,呢喃般念了一声:“我会拥有更好的……”
*
万道瀑流冲刷,人在船上,飘荡只如一叶。在从高处坠落的时候,人会错以为自己飞了起来。
然而下一刻便是剧烈的痛楚。
眼前的梦境似也在头脑的深处炸开,谢不臣持着墨规尺,另一手忍不住抬起来,压住了自己乱跳的太阳穴。沉黑的眸底如冬日的湖面,为冰雪所封冻。
再定神一看,先前所有瑰丽恐怖的场景都消失了,此刻他所置身的这一片废墟上空无一人,但那大得夸张的伤痕却铺了满地。
整片城池好像遭到了完全的摧毁。
满目所见,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砖瓦。
他自然地想起了先前所见的那些巨人,尤其是被簇拥在最中间那一名持斧的巨人……
上墟仙界从未有过这样庞大的建筑,此方宇宙之中也从未见过体型这样庞大的巨人。
是他小了,还是世界大了?
谢不臣脑海中,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一个连着一个,全冒了出来,但在他目光抬起,望见见愁的时候,这所有的可能性便都湮灭,被强烈的警惕与忌惮取代。
她从一块碎掉的雪白瓦片旁边走过来,发黑的阳光落到她身上,让她那一身山河袍上流淌的图纹都变得幽深、幽暗了许多。
剑在手中,但没有那股香息。
见愁似乎知道他在这里,或者就是奔着他来的,在看见他的时候,目光里竟然没有半点意外。
墨规尺在指间一翻,谢不臣已然将其紧扣。
见愁走过来,却向他一笑:“你我已经是熟识了,比这危险的场面也有过数次,怎么谢道友见了我,还是如此紧张?”
她是放松的,连手掌都只是松松压在一线天上。
谢不臣却根本不相信她:“在过去的四十四年间,谢某也曾想过当初见愁道友那一番话,到底是真是假,毕竟听上去实在是真极了。只是如今看来,你言杀我的不是你,却很值得商榷。你未必要直接杀我,也可设下一局,让我跳进去。”
见愁早猜他会想到这一环去,只是四十四年后他依旧飞升了上墟,便证明他并不知道最关键的点在哪里。
因为,她抹去了河图最后两句。
她停步在谢不臣近处,又抬眸向周遭望了望,道:“河图你也看过了,想来你我二人如今之所见,便是盘古的故国吧?”
过去的种种传说里,都称盘古大尊为“人祖”,说祂率领人族迁徙到了此界,又在与神祇的交战之中保护人族,使人族在长夜之中存下了火种,待长夜结束,此方宇宙才成了此刻的宇宙。
可从没有一字提及盘古的过往。
祂从何处来?人族为何迁徙?而藏在这简单刻板的“人祖”二字之下的,又是一个怎样的人?
一切都是谜。
甚至就连河图之上,都没有任何提及。
谢不臣在过去的四十四年里,将整个元始界内能看的东西都看过的了,自然也曾想过这个注定让人毫无头绪的问题。若换了一个合适的时机,他觉得见愁必定是一个适合谈论此事的知己。
可现在,他连听都不想听。
他已经能够清楚地判断:至少,他踏足荒域,是落入了见愁的算计。
见愁见他半点没有接话的意思,便不由在心中感叹他的警惕与敏锐,心里倒有些担心,自己这一次来,是否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但也只好一试了。
所以在这一刻,她也懒得在说话了,竟然直接伸出手去,抬手一点!
她与谢不臣的距离,在她指尖迅速地缩短!
一刹而已!
还不等谢不臣明白她这一举的含义,虚空中便听得“叮”一声响,在距离缩短到某一个界限的时候,银色的镜面便骤然闪现,而见愁的指尖正好点中它!
就像是点在了湖面之上,有涟漪扩散开去。
对面谢不臣的身影,很快被镜面遮盖。
见愁终于还是看见了——
谢不臣的梦境!
是空山雨后,当年的新坟。
他在那墓碑上写下“吾妻谢氏见愁之墓”后,盘坐在坟前,双腿之上平放着那一柄乌鞘长剑。
只听他隐约呢喃了一声,是:“魂善魄恶……”
眨眼雨便大了。
世界里的一切都变得模糊。
再清晰之后,已是在昆吾的后山。
满室书墨之气,屋内藏书万卷,他便坐在那木屋的垂帘之后,正自翻书听雨。
这时天地间竟有刹那的异动。
天上无尽坠落的雨线都静止了,有什么东西从地底深处穿出,但在冲出地面的那一瞬间,其原有的形态终于被消磨殆尽。
谢不臣抬首时,只望见一道由浓转淡的墨气。
他便掩卷深思。
目光再下视,地上徒留一道寸余长的狭口。
然而这一切都不是见愁想看的。
她微微紧蹙了眉头,几乎就要以为他梦中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还好,下一刻,镜中的雨便停了。
还是在昆吾。
这时的谢不臣已换上昆吾首座的道袍,从诸天大殿下来,回到这一座经年的木屋之中。
他开了那一把铜锁,推开了门。
左侧的墙壁上,赫然悬挂着那一柄藏在乌鞘里的长剑!
见愁不由屏息。
她看到他走了进去,从案上打开了那一卷九曲河图,看了许久,像是做了什么决定。
河图合上,他自案后起身。
终于是走到了那墙壁之下,将那一柄凡剑取下,而后摊开了自己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