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雅被关在暗室二十年,身上早已成一把皮包骨,她用药汁调制涂抹宁雅的面部,错眼望去,仿若得不治之症一般。病体沉疴的人,寻常人十分避讳,反而不会特地接近宁雅。她的面容与画像有出入,并不会担心被认出来。
她对刘掌柜透露的口风,也只是一个特殊病人,交代刘掌柜不要靠得太近。
模棱两可的话,刘掌柜只以为宁雅身患的病症有传染。她又是一个郎中,刘掌柜并不会去多想。毕竟士兵搜找宁雅,并未将宁雅的身份透露出来,反而给她许多便利。
一直放在惠民药铺行不通,商枝想将宁雅送去平子滩,但是无人照应,朱玉还未回京。
“苏秦两家给我不少陪嫁铺面,明日我去挑一间,作为医馆,再将人放在医馆里。医馆里人来人往,他们不一定就能发现。”商枝想将宁雅乔装成一个老妪,能够就近照顾。俗话说得好,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经过今天的事情,只怕他们谁也想不到,她会胆大包天,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吧?
不过,商枝还得做两手安排。即便被发现,也要计划出一条快速逃跑,且不容易被抓住的路线。
“这样也好。”龚夫人颔首。
商枝看一眼这间宅子,叹息一声,“我们回去吧。”
两个人回松石巷,商枝给龚夫人涂抹药膏。
龚夫人手上伤势严重,商枝叮嘱她暂时别动用针线,好生休养。
龚夫人嘴上应下,心里却在想宝翎为何突然发现这一桩事。
她心事重重的离开。不一会儿,薛慎之穿着官袍从外回来,面容冷峻,布满寒霜。
“你今日还好吗?”薛慎之在官署听到商枝出事,他一直被人盯着,反而不好立即赶赴商枝的身边,担心他的出现,反而让事情发生突变。“将人放在惠民药铺,时间一长,刘掌柜只怕会起疑。事情传出去,不但连累他,也为我们增加风险。”
薛慎之从袖中拿出一张地契,“我在杏林馆隔壁不远处,买下一间铺子,你可以在这里开设医馆,我们将人接过来。”
商枝惊讶地看向薛慎之,未曾料到他与她想到一块去了。
“我也正好有这个打算。”商枝将地契拿过来,与杏林馆之间隔两间铺子,而且那边地势复杂,他们闻风而动,正好利于跑路,“我之前还想着在嫁妆里挑一间铺子,你这个的位置正好。”
薛慎之愁眉不展,眼底流露出怜惜,“辛苦你了。”
“我不苦。苦的是娘,不知何时才能让她不用东躲西藏。”商枝很心疼宁雅,她渴望阳光,向往自由,而偏偏对常人来说,很寻常的事情,对她来说却是奢求!
薛慎之沉默不语。
“都已经过去三天,沈秋还未出宫,不知她情况如何。”商枝心中挂念,留在宫中越久,危险便越高。
这时,一道身影闪进来,商枝抬头看去,正是沈秋!
商枝心中一喜,“沈秋,你终于回来了。阿九呢?她还好吗?”
沈秋是今日趁着元晋帝出宫,九娘子带着人去馆驿,将她一并带出宫,“那天夜里元晋帝突然回来,大发雷霆,发现县主不见之后,险些掐死九娘子,幸好刘公公将事情原委告诉元晋帝。九娘子曾经离开过乾清宫,之后又被太后带走,元晋帝怀疑是太后,方才饶九娘子一命。她在宫中并不好过,这件事对她造成惊吓,每天夜里都会在噩梦中惊醒,而元晋帝每日都留宿在乾清宫,看见九娘子膝盖上的淤青,方才释疑。”
确定太后责罚九娘子,而九娘子没有能力将人放出宫。
“到底连累她了。”商枝心中自责。
薛慎之沉默道:“她希望东胡强盛,心怀东胡子民,我们便将农耕之术传授给他们。”
“嗯,我让龚二哥安排一下,将那几种药通向东胡,与赫连王子签订协议。”商枝唯一能为九娘子做的,就是完成她的心愿,她为东胡献身,他们尽绵薄之力,帮助东胡改善民生。
几个人商议妥当,商枝很想去见九娘子,这种时候并不合适,担心来往过密,引起元晋帝的猜忌,为保护九娘子,最好是远离她。
——
宝翎被贬为庶民,在宗室玉牒上除名,从此便不再是皇室中人。
她备受打击,失魂落魄,浑浑噩噩回到贺府。
坐在床榻上,看着冷清的厢房,及不上宝华殿一丝半点的奢华富贵,简陋而平庸,她不禁悲从中来,趴伏在床榻上失声痛哭。
宝翎做梦想不到,元晋帝会这般狠!
明知她钻营,是为荣华富贵,他却狠狠掐断她的青云路!
贺锦荣听见风声,急匆匆回府,心中并不愿意相信元晋帝将宝翎贬为庶人。如果宝翎不再是公主,而是惹元晋帝厌弃的废公主,他娶宝翎回府的目的,便泡汤了!
“公主,外面谣传你被废,究竟发生什么事?”贺锦荣失去往日的沉稳,语气里带着急切,“你今日进宫了?”
宝翎伤心难过地扑在贺锦荣怀中,想要寻求他的安慰,“没有了,贺郎,我什么都没有了!父皇好狠的心啊!他将我贬为庶人,禁止出入皇宫,不再将我当做他的女儿。他为一个女人,竟狠心至此!贺郎,我如今只有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待我,莫要辜负我们之间的誓约!”
她紧紧地攥住贺锦荣,仿佛攥住唯一的出路。
贺锦荣心中大震,难以置信地望着涕泪横流的宝翎。
“你……你说如今不再是公主之尊?”贺锦荣艰涩地从咽喉挤出这一句话,脑袋还在嗡嗡响着,仿佛在做梦一般,他出门一趟,彻底变天了!
宝翎不再是公主,而是一个毫无倚仗的废公主,对他毫无半点用处!他娶她回府又有何用?为此贺家付出巨大的代价,几乎倾其所有!他还未来得及享受作为驸马的福利待遇,就告知他这项福祉被终结!
宝翎无法隐瞒,废公主的旨意,最迟明日会送到贺府,瞒不住,便如实交代。
“贺郎,我除你与孩子以外,一无所有,你不会厌弃我吧?”宝翎脸上的面纱沾着鼻涕眼泪,黏糊着她十分不舒服,将面纱摘下来,睁着一双泪水侵润明亮的双眸,期盼地望着贺锦荣,“贺郎,我再也不与你置气,使小性子,今后尽心伺候你。”
贺锦荣心底的情绪如浪涛翻涌,最后却只化为一腔悲凉,怨他命运多舛。
方才与高映月和离,再抛弃宝翎,他会背负上负心汉的名声。
宝翎对他无用,也只得再忍一忍。
“你放心,我不会休你的。”贺锦荣望着宝翎的面容,仿佛雨后纯净的花儿,那般纤美娇嫩,泛起怜惜之心。她也并非毫无可取之处,至少她这一张脸,身上令人悸动的幽香,都令人沉迷。
他凑过去亲宝翎的一瞬,看见她眼角的皱纹,微微一顿,以为看花眼,仔细望去,就见宝翎一脸灿烂笑意,眼尾布满皱纹,他心里松一口气,只当只笑纹。
贺锦荣被她的昳丽的笑容晃花眼,忍不住心中的情动,抱着宝翎压在床上。
宝翎惊呼一声,护住小腹,想拒绝贺锦荣,难免想到她现在的处境,只得放弃挣扎,甚至是讨好迎合贺锦荣,使出浑身的解数,让贺锦荣酣畅淋漓。
云收雨歇之后,贺锦荣满足的拥着宝翎沉沉睡去。
贺府,贺岱听到废公主的风声,便一直愁眉不展,如果知道娶回来一颗废棋,怎么也不会为宝翎而休弃高映月!
那可是白花花的一万两银子!
继妻看着满面焦虑的贺岱,宽慰道:“传言不可尽信,只要废公主的旨意没有下来,就不是真的。”
贺岱看着继妻年轻的面庞,他如今将近七十,而她不过是四十出头。
他重重叹息一声,“如果宝翎真的被废,只能给锦荣纳良妾。”
“高映月带走我们的孙子,还有一万两银子,她对锦荣有意,让锦荣将她一并纳进来,那些银子就都得还给咱们。”江氏心里对高映月有怨,为这一万两,府中缩衣节食,生活质量大打折扣。
贺岱点了点头,他也有这个想法。
第二日一早,宫里便下来废公主的圣旨。
管家急匆匆去请宝翎与贺锦荣接旨。
“砰砰砰!”香菱用力拍打门板,“公主,宫里来圣旨,管家来请您去接旨!”
屋子里沉睡的人惊醒过来,贺锦荣伸长手臂,将宝翎揽进怀中,“该起床接圣旨。”
宝翎睡意顿消,猛地坐起来,她还做梦,元晋帝气消,收回口谕!
“贺郎,你要记住我们之间的誓约,你不会抛下我,也不会纳妾,抬别的女人进府。”宝翎心慌的抓着贺锦荣的手臂,希望得到他的保证。
“不会有别……”
贺锦荣睡眼惺忪,被宝翎晃醒过来,她娇软示弱的声音,勾起他沉寂的欲念。伸手揽着宝翎的腰肢,睁开眼皮眸子带笑地看向宝翎。他大惊失色,笑容褪尽,惊惧惶恐地盯着宝翎的脸,瞳孔紧缩,忍不住推开宝翎,往后退一步。
“贺郎,贺郎?你这是怎么了?”宝翎靠近贺锦荣。
贺锦荣脸色惨白,猛地往后退一大步,狼狈地摔倒在地上,他顾不上喊疼,失声道:“你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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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百九十九章 弃妇,顾家的消息(二更)
宝翎茫然又委屈的看向贺锦荣,不知他为何突然转变态度。
心疼他摔在地上,急忙下床,弯腰搀扶贺锦荣。
贺锦荣避如洪水猛兽。
“不要过来!”
贺锦荣往后挪几大步,他内心受到冲击,根本无法相信眼前见到的事实。
昨夜如娇花在他身下娇媚绽放的宝翎,今日一醒来,就变成比他母亲还要老上许多的怪物!
宝翎弦然欲泣。
贺锦荣面部扭曲。
看着宝翎布满皱纹,老态尽显的脸上,矫揉造作,他胃部都开始痉挛。
“你照一照镜子。”
忍无可忍,他抓起袍子,手忙脚乱穿上,趿着靴子往外走。
宝翎只觉得犹如雷劈,她浑身僵直,双手捧着脸,入手光滑的感觉已经不再,一道道深深地皱痕,仿佛粗糙的老树皮。她惊恐不已,扑在铜镜前,看清楚里面如同老妪的面孔,‘啊’地尖叫出声。
她看着铜镜里的老妖怪,跟着狰狞大叫,宝翎抓着妆奁砸向铜镜。
哗啦一声,碎片落满地。
“不……不会的……那不是我……不是我……”
宝翎双手颤抖,摸着自己的脸,手里的触感,让她无法自欺欺人。
贺锦荣惊吓得落荒而逃,伤透宝翎的心,却更令她陷入无尽的恐惧中。
她已经失去公主之尊,一无所有,如今连最根本的美貌也失去,她用什么挽留贺锦荣?